49.執念
身體有些虛浮,眼前的一切都很朦朧。
白鏡茫然地站着,全身像是浸在了水裏,又冷又濕。
身體浮空的感覺越發厲害,眼前的灰暗一點一點地散開,光很刺眼,被照射到的一瞬間,有種撕心裂肺的劇痛。
不過很快,那光亮又柔軟下來,有些悲傷地圍繞在他身邊。
穆楓坐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的,像個雕塑。
白鏡下意識伸手,卻發現手指竟然穿透了他。
他驚愣地瞪大眼睛,試着張嘴叫他。
可沒有聲音。
白鏡愣愣站着,順着穆楓的臉頰,目光一寸寸向下游移,男人全身的衣服皺巴巴的,下巴上滿是邋遢的胡茬,他仍是動也不動,眼也不眨,直直望着前方,眼角紅得像血。
他雙手掌心握着一隻手,他也只有那雙手在動,細微的顫抖,指甲青白。
病床上躺着一個慘白枯瘦的男人,白鏡獃獃看着他的臉,然後茫然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臉。
摸不到,再次可笑地穿透而過。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個男人全身上下掛滿的各種管子,愣愣明白過來。
自己這是……死了嗎?
一旁的心電監護儀上,仍有微弱的波動,很細小,卻仍在動。
白鏡浮到那男人身前,發現還有呼吸,戴着氧氣罩,卻還是有呼吸的。
他眨了眨眼睛,試探着和那具身體重合,感覺很難受,他好不容易沉了下去,可那身體仍是沒有反應,沒幾秒,自己又被彈了出來。
他睜着眼睛獃獃盯着那個微弱的生命體,遲鈍的目光緩緩轉到一旁仍舊石頭一樣毫無反應的男人,過了很久,他沉默着浮動到那人身邊,伸手輕輕覆蓋在男人的手背上。
終於,男人動了動嘴唇,嘶啞的聲音喃喃着說出話來。
“靖衣。”
白鏡微微抖了一下,雖然沒有心臟,胸口還是疼了一下。
“靖衣,如果很痛苦,就走吧。”
男人終於動了,抬起手,將手心裏皮包骨的手指湊到唇邊吻了吻。
“我會陪你,不會讓你孤獨的。”
白鏡驀地瞪大眼睛,有些慌亂起來。
“你這個笨蛋,竟然問我喜歡你什麼。”男人笑了笑,手指輕輕摩挲着對方手心裏細小的傷口。
“一定要說的話,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當時你在花園裏,在教一個侍衛怎麼用槍,我當時就想啊,這國家的太子真有意思,竟然肯屈尊降貴地教一個小小侍衛怎麼用槍,”男人停頓了好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又微微笑了,“可惜那個侍衛太笨,你教了一遍又一遍,他還是學不會,我以為你會生氣,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生氣的,說不定還會讓人打個三十大板,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你沒有。”
“你還是耐心地教他,他有了點進步,你就鼓勵他,你一定是沒有看到我,我在很遠的一個亭子裏,看着你為他示範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好像興緻高了,你給他舞了全套的槍法。”
“落英繽紛,斯人如虹。我從沒見過有人像你一樣,一個皇族,天天穿着鎧甲,沒有錦羅綢緞,卻把一襲鐵衣穿得那麼英武瀟洒,你當時一直在笑,很開心的樣子,我就想,如果有天你能對我這麼笑,該有多好。”
“可是,我從來沒有讓你真心笑過,哪怕一次。”
穆楓垂下頭,伸手捋了捋男人已經長長了的劉海兒,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喃喃說著,“我明明是想讓你一直笑着的,卻只讓你痛苦了一次又一次。”
“可你竟然還肯為我報仇,我那麼爛的人生,你竟然還肯守着我。”
“還好上天待我不薄,一切可以重新開始,這輩子,我終於讓你笑了,再沒有負擔,沒有眼淚,只有笑容,和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溫柔又好看,我一直就喜歡這樣的你。”
“戰場上英姿颯爽,宮牆內溫潤如玉,這就是我的赤羽將軍,我怎能不愛呢?”穆楓站起身來,彎下腰,輕輕觸碰了一下對面人蒼白乾裂的嘴唇,然後睜眼看着他,低聲笑了笑,“你就這麼睡下去,也沒關係,靖衣,你活着,我讓你快活一世,如果走了,我也陪你共度黃泉,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個人的,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窗外的陽光漸漸淡了,屋內又慢慢暗了下來,白鏡一直就這麼看着他,看着男人嘴角溫柔的笑容,看到最後,竟感覺胸腔處有什麼東西要碎裂了一樣。
日頭東升西落,一天一天地挨過,白鏡感到身子越來越輕,也越來越透明了,人形漸漸維持不住,自己似乎要慢慢化成一團虛空的白氣。終於,那掙扎着可笑地維持的波浪線,在最後一次哀鳴過後,化成了一條直線。
徹底無法再站立,他看到自己的身體被急匆匆推進了手術室,在電擊中一下下無力地彈起,身邊和他一樣靜默看着的男人終於動了動,沒再往裏看,而是轉過身,一步一步離開了。
白鏡感到自己被他牽引着走,好像無法遠離他幾步之外,只能跟着他離開。
男人走向樓梯口,步子很穩,走得很慢,表情一絲變化也沒有,黑眸仍是那般鎮定如常。
可他一步步走着,最後到了頂層,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天台之上,涼風習習,穆楓走到高樓邊沿,看着腳下螞蟻一般車水馬龍的世界,勾着嘴角笑了笑。
白鏡驚恐地看着他。
他想抓住他,想抱住他,想拉着他的手把他拖回來。
可他無能為力。
他在一旁瘋狂地心痛、驚恐,卻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個人發瘋。
不要……
楓,不要這樣……
我拚命救了你,不是要這樣的結果。
我拚命撐到了最後,是要你活下去。
你不用再顧慮我,不用再心懷愧疚,我只要你活下去,愛不愛我都沒關係,我不想再看到你死了。
楓,穆楓,你聽得到我嗎?
回來,快回來,你不要嚇我……
身體在一瞬間激烈地震蕩,灼燒,渾身被撕扯一般忽然快速地生長,他顧不得自己又有了人形,顧不得身上那團白氣蒸騰着發熱,他朝那個彎着腰的男人驚惶地跑過去,卻在快要拉到他的一瞬間眼前猛地一暗,一股尖銳的刺痛衝擊全身。身體像是被電流滾過,他顧不得疼痛,只想再次奔跑過去,最後視線里穆楓踏出去的腳步讓他惶恐到崩潰,他想抓住他,想拉回他,可身體像是忽然被捆綁住了,動彈不得,又痛苦不堪。
最後的意識深處,他忽然看到一個遺忘了很久的夢,夢裏的穆楓片片消散,從四肢到胸膛一寸寸碎裂,可男人仍是笑着,在他唇上印下最後一個吻,笑着在他耳邊低聲說著。
"我會努力不忘了你,下輩子先找到你,然後好好愛你、疼你。"
劇烈的疼痛忽然間麻木了,眼前天旋地轉,那一瞬間,他再也看不清什麼,聽不到什麼,也想不出什麼,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個念頭像是尖刺一般衝擊着他的每一寸神經,他死死掙扎着抓住一瞬間的呼吸,僵直的心臟里唯獨只剩下了這唯一滾燙的執念。
他回來了。
他回來找我了。
我要回去,我不可以死。
絕對不可以死。
他回來找我了。
回去,我要回去。
我要回到他身邊!
“有心跳了!!”
“快!加把勁!”
“太好了!有呼吸了!”
耳邊再次朦朧起來,一片嘈雜聲里,他捕捉到一個人沉重的哭泣聲,雖然是在哭,他卻終於安下心來。
你這個傻瓜,你要是真的跳下去了,我做了鬼也要狠狠揍你一頓……
他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一點點的,身體不痛了,腦子也不暈沉了,呼吸也平穩了下來,直到連空氣中的花香也清晰可聞的時候,他終於疲憊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仍是那個人瘦削而邋遢的臉。
男人睡著了,坐着睡的,整個身子掛在椅子上,東倒西歪。
穆楓瘦得只剩了骨架,他想到最開始這人圓成一個球兒的模樣,忽然就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眼前的人猛地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之時,他朝他又露出一個笑,小聲的,艱難的,又溫柔的說出壓在心裏很久的話。
“楓,我回來了。”
男人震驚的目光里立刻湧出一層水霧,他看着這樣的穆楓,心裏的熱流漸漸盈滿四肢,全身都暖洋洋地溫熱起來。
手指,輕輕蹭了蹭包裹着自己的手掌,然後被抬起來,死死扣進了那人的掌心。
*****
白鏡醒來的消息是在互聯網上炸開的,粉絲們洶湧如潮地涌到醫院樓下,卻都不敢大聲喊叫,生怕耽誤了偶像的恢復,只是不管工作人員怎麼驅趕,每天仍是有一批又一批成群結隊的人釘在醫院門口,怎麼都趕不走,院方無奈,最後也就隨他們去了,反正這些人也不鬧事,就是捨不得走而已。
從《死亡空間》殺青到現在的七八個月時間裏,第二部早已熱映完畢,白鏡和韓清的演繹讓這部劇的收視率再次打破了第一部創造的非人記錄,也同時將電視播放和網絡播放的記錄提高到了令人恐怖的數字,白鏡的演技在這部劇里有了明顯而飛速的提升,再沒有人用演技兩個字來刁難他,雖然仍有不少進步的空間,但至少花瓶、偶像派這幾個字已經和他無關了。
所有人都期待看到他出院的樣子,畢竟正大火的明星遭遇了那麼多血腥殘暴的事情,出道三年醫院都進了四回,也沒人比他更倒霉了,雖然官方發出了一些白鏡養傷中的照片,但粉絲們仍是放心不下,非得親自見到一眼才肯罷休。
所以出院當天,醫院樓下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不過讓天娛官方都感到意外和感動的是,沒有人擁擠,都非常自覺地讓出了一條車道,在工作人員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地站在車道兩旁,即使在看到醫院大門打開時忍不住爆發出一陣陣尖叫,卻仍是有規矩地在原地揮舞吶喊着。
白鏡仍是和往常一樣簡單的白襯衫休閑褲,他是被穆楓抱出來的,走到車門口的,他像是和穆楓說了什麼,男人很不情願,卻還是把他放了下來,白鏡轉身看着粉絲們的方向,一手把着穆楓,另一手朝他們揮手,粉絲們立刻就熱淚盈眶地嘶喊起來,天知道他們看到白鏡安然無恙,簡直激動興奮得要上天兒了,如今再看到偶像如此瘦弱又蒼白的模樣,真是心痛得要死要活。
可還好,畢竟還好端端地站着,還好好活着。
當天網絡上再次熱鬧起來,白鏡如今是徹底紅透了半邊天,基本到了和韓清平起平坐的程度,只不過因為沒拿過大獎,還無法和薛謙這類的巨星比肩。
所以此刻最着急的,自然是穆童鞋了。
“‘飛天獎’快開始了,你入圍視帝提名啦!”穆楓興高采烈地抱着白鏡滾在沙發上,嘿嘿笑道,“你可是史上最年輕的提名視帝了,不到25歲就能入圍,不管結果如何都已經很牛逼了!”
穆楓不太敢壓着他,撐着手臂在他身上,親了他腦門兒一下,“我再找找關係,把這獎項給你拿下來!”
白鏡笑了笑,伸手抱住他脖子,也抬起頭輕吻了下他的鼻尖。
“提名已經很難得了,之後就順其自然吧,”見穆楓要反駁,白鏡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溫聲道,“其他人都是老前輩,被我拿到這個獎,別人會對天娛有想法的。”
“有就有唄,老子管他!”穆楓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坐起身把白鏡拉起來,“你現在就差這些獎呢,我得趕緊給你撈過來,能撈幾個是幾個。”
白鏡歪頭靠在他肩膀上,伸手抓過他的手,把玩兒他的手指頭,“又不是玩一票就不做了,急什麼。”
穆楓高興的情緒一滯,微微皺了下眉頭。
急什麼。
這是白鏡醒來后說的最多的話。
穆楓覺得很奇怪,白鏡最近給他的感覺有些不一樣了,比起之前淡然了很多,鎮定了很多,不驕不躁的,和他相比自己反倒像是個孩子。
而更明顯的是,這人變得很乖。
非常非常安靜,非常非常乖順,非常非常……依戀自己。
以前他穆楓耍流氓過分了,白鏡還會拒絕,有時候還會佯裝生氣,不理他,小小傲嬌一下,可現在,不管自己怎麼親,怎麼摸,怎麼發-情,對方都是笑着接受,任他胡作非為,像是寵着他縱着他一樣,讓穆楓反而不太敢嘚瑟了。
不過白鏡身體還沒痊癒,他也就是忍不住摸來摸去而已,不敢來真的,結果有次憋狠了,白鏡猶豫了一下,竟然拉開他的褲子彎下腰含住了他的二弟,這舉動讓穆楓登時就斯巴達了,他以前的確哄着白鏡給他做過,白鏡有點兒不樂意,後來心一軟也就順着他了,但也只有一次,還讓他難受了半天,穆楓自己心疼得要死,再也沒讓他做過這種事情。
可眼前這人就那麼毫無預警地低頭給自己仔細舔-弄,他吃驚歸吃驚,但也舒服得忘了想太多,等發-泄了才回過神來,趕忙伸手擦他臉上不小心蹭上的子子孫孫,白鏡卻沒怎麼在意,拿過一旁的紙擦乾淨了,就靠在他懷裏躺下來,半點沒有尷尬和彆扭,穆楓忐忑地摟了他一晚上,結果睡了一覺又把事情拋到了腦後,沒再多想了。
可此刻,他又覺得有些奇怪了。
“呃,小白啊……”穆楓聲音有點兒哆嗦。
白鏡嗯了一聲,仍是玩兒他的手指頭。
“那個……你、你最近……咳,”穆楓清了下嗓子,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最近怎麼……就是,我覺得吧,你最近特聽我話呢……”
白鏡笑了笑,側頭看他,“聽話不好么?”
“不是不是,不是說不好……”穆楓撓撓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吧……有點兒怪怪的……”
白鏡看了他一會兒,抓着他的手指頭捏了一下,又笑道,“我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現在捨不得你了而已,有什麼奇怪的?”
“呃……”越說越奇怪了,白鏡以前說情話可沒這麼利索的……
白鏡看穆楓有點兒發木,便伸手捏了捏對方高-挺的鼻樑,笑道,“你是受虐狂么?對你好一點還不好了?”
“……”穆楓又撓了撓頭,算了,也許就像他說的,經歷過了生死,人會更坦蕩一些?
穆楓想不明白也懶得想了,繼續剛才的話題,“那飛天獎的事兒……”
“順其自然吧,我也想看看,我現在的水平到了什麼程度。”
穆楓看他不像是開玩笑,只好嘆氣,“好吧,你都不急,我就不瞎摻和了。”
白鏡笑笑,抬頭看了看錶,說道,“九哥催你好幾回了,去公司看看吧。”
“不要,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白鏡又哄他,“秦梟都死了,沒人再害我了,快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穆楓忽然沉下眸子,冷冷哼了一聲,“那畜生讓你三番四次地受傷,他要沒炸成灰,我也得讓他死無全屍!”
白鏡安撫地摸摸他腦袋毛兒,又摸摸他陰沉沉的眼睛,哄道,“我決定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九哥就提醒過我會有危險,是我自己要陪着你的,你不要自責了。”
“我……我哪是自責,我是在罵那群畜生!”
白鏡笑笑,扯了扯他的臉,“不是當然最好。”
穆楓被他笑得臉紅了,這人突然這麼柔情似水起來,反而讓他這隻大王八有點兒羞澀,他咬着嘴唇扭捏了一下,嘟噥了一聲,“你把我當小孩兒嘛?”
白鏡眯着的眼睛彎起來,抬頭親了他一下,“你看你這樣子,不像嗎?”
穆楓鼓着腮幫子哼了一聲,決定樹立一下高大威武的形象,“我就是在你面前才這樣,你等我回公司橫着走,我吼一嗓子他們都得夾尾巴!”
“是是是,穆總最厲害了。”
穆楓泄氣地塌下肩膀,拿起一邊的衣服披上,還是不放心地看着他,“那我馬上就回來,你照顧好自己啊,有事兒打我電話。”
白鏡拉着他的手站起身,點點頭把人送到門口,等人走遠了看不見了,才慢慢關上房門。
屋子裏安靜下來,白鏡站在玄關處好一會兒,然後彎下腰把腳下的幾雙鞋擺了擺,進屋打算整理一下房間。
這是他和穆楓的家。
以後都會是他和穆楓的家。
白鏡想到這兒,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後走到穆楓的書房開始收拾他亂糟糟的書櫃。
他並不打算告訴穆楓他想起了一切,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發現穆楓對過去的經歷很痛恨,也很懊悔,如果他知道自己也是重生回來,只怕會從此小心翼翼,再沒有現在這麼隨心所欲了。
他其實更喜歡現在這樣的穆楓,有點無賴,有點急躁,有點霸道,還有點厚臉皮。
這樣就很好,沒必要讓他誠惶誠恐的,那些事情他記得,自己也記得,此生既然是新的一生,何不一切一筆勾銷,安安穩穩地一世相伴,就很好了。
他喜歡自己的笑容,以後多笑給他看就好。
不過那些不再是為了應付他,而是每次看到那個人,便不由地想對他微笑。
這就已經很好了。
剛把屋子大掃除完,穆楓就回來了,帶着一身冷氣喜滋滋地跑進屋,白鏡早給他放好了熱水,把他衣服接過來,拍了拍他頭頂的雪花,“冷不冷?去洗個澡吧。”
穆楓沒敢抱他,自己身上冷森森的,白鏡身體還沒好,可不能把他凍着了。他聽話地樂顛顛去了浴室,等把身子沖熱了才回到客廳,一把把人抱起來原地悠了一圈兒,笑道,“給你接了個好本子~”
“嗯?”白鏡被他悠得有點兒暈,迷糊地應了一聲。
穆楓笑着悠了兩圈,把暈乎乎的白鏡抱到床上,兩人背靠着床頭,蓋着棉被,頭靠頭看他手裏的本子。
“又是個大IP,卓蒙死抓了十年的版權,突然開竅決定賣我們了。”
白鏡一聽到卓蒙,一下就愣住了。
每個讀者喜歡的小說很多,心裏卻只有那麼一兩個真愛作者,而卓蒙就是白鏡兩輩子的心頭愛,這人專門寫陰謀權術的,從夏朝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一路寫到了清朝,把中華文明中的“謀”字寫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看他的書非常燒腦,但卻又讓人拍案驚奇,可這老爺子只有一個毛病,抓着自己所有的出版作品死死不放,就是不給任何一家公司改編影視的權利,按他的話說,現在的改編劇都太爛,他寧缺毋濫,等他入了土以後你們愛怎麼改怎麼改,反正活着時候絕對不能讓自己糟心。
所以只從上輩子的經歷來說,白鏡是沒見過一本卓蒙的書拍成影視作品的,所以他聽到這消息的確很意外,這老爺子怎麼突然就開竅了?
穆楓顯然看出了他的疑惑,嘿嘿笑道,“還多虧了《死亡空間》啊,老爺子也是方琦的粉絲,看過原著,然後看《死亡空間》挺火,就隨便看了兩集,結果就看進去了,上下兩部一集沒落,成了咱們天娛的忠實粉絲。”穆楓非常得意,還對着白鏡豎了個大拇指,“他特喜歡你的容炙和韓清的十四凜,說如果你倆演,天娛的班底製作的話,他就同意賣版權。”
白鏡一聽讓他演卓蒙的書,頓時就有點兒按捺不住了,天知道他可是粉了卓蒙兩輩子的。
“哪本書?”他想了想,保險地往小了猜,“《鹿華蔻》吧?他的成名作?”
穆楓習慣性地又挺挺肚子,賊笑着搖頭。
“《廊崖邦》?他轉型的關鍵那本?”
穆楓仍是目光閃亮地搖頭。
白鏡就呆住了,難以置信地問,“你別告訴我……是他的代表作……”
“對啦!”穆楓大手撈過白鏡,在他臉上啵兒了一下,興奮地說道,“卓老就是有魄力,說賣你就賣最牛逼的,我也是尋思就先拍個《鹿華蔻》攢攢口碑,卓老要是覺得滿意,就簽他其他更有分量的幾本,結果老爺子乾脆就把《並蒂江山》搬出來了,說要拍就拍最好的,拍砸了其他想都不要想,拍好了其他全都交給天娛,我也真是服了他。”
白鏡張嘴呆了呆,深吸口氣問,“他……他讓我演誰?”
“你猜哪?”
白鏡想着《並蒂江山》的情節,有些猶豫。
這本書嚴格來說是三個主角,就和金庸大師的《天龍八部》一樣,蕭峰、段譽、虛竹的三條主線並進,這本書也是如此。《並蒂江山》是卓蒙唯一一本架空的歷史權謀著作,也正是因為獨樹一幟,所以名氣最盛,故事講述三個國家的國君為了統一中國而互相爭鬥廝殺,有謀士的明槍暗箭,有說客的舌戰群儒,有將士的錚錚鐵骨,也有君王的指點江山,一切朝堂內外的磅礴之意在書中刻畫得淋漓盡致,也是因為這本曠世奇書,卓蒙奠定了史書界的泰斗地位,除了人實在是有點兒軸以外,本身的文學造詣已經達到了讓人高山仰止的地步了。
所以這三個主角自己到底演誰,他還真不好猜。一個是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的太子殿下,登上王位的過程也沒有一絲波折,所以性格偏柔和,皇族中少有的一身正氣,也是書中到最後都被人稱讚不已的真君子。另一個是不受寵的王爺,還被皇后陷害被迫娶了個男妻,誰料這妻子有勇有謀,不僅幫助他鞏固了自身的勢力,還四處構陷其他皇子,重重難關后保他登上了帝位,而妻子唯獨令他不滿的,就是成天想着法子要壓在他身上,壓根兒把夫為妻綱拋到了腦後,所以這位君王性情就有些暴躁,經常口是心非,見着媳婦兒就繞道走,時不時地炸毛兒。
最後一個,是三位主角中最重要,也最凄慘的,娘是宮女,偷偷把他生下來,沒名沒分,當個雜役在後宮天天被人欺負,後來宮女被人害死,他新仇舊恨累積在一起,決定弄死所有一直欺辱他母子二人的嬪妃們,可在一次偶然中他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后,便改變了戰略,決定和那些嬪妃的兒子們爭奪帝位,從此便忍辱負重,勾心鬥角,性格越來越陰沉毒辣,二十年後終於扳倒了所有阻礙自己的人,登上了皇帝寶座。
之後便是這三個皇帝有了自己的文臣武將之後,開始國家和國家之間的明爭暗鬥,在爭鬥中三人逐漸從敵對變得惺惺相惜,結拜成了三兄弟,發誓不論最後誰統一了這江山,三人也一輩子都是兄弟,最後宮女所出的帝君打敗了另兩個人,統一了中國,卻沒有殺死這兩個對手,還善待這兩個國家的百姓,允許國民們互相往來通婚,最終大中華實現了真正的統一,而三兄弟的感情一生都沒有動搖過。
白鏡想着這些情節,抬頭看到穆楓十分高興的神情,試探地猜了一句,“慕容棄?”
穆楓哈哈一笑,搖了搖他的肩膀,“我的小白就是聰明~”
白鏡沒想到竟然猜對了,猜對了后整個胸腔都滾熱起來。
慕容棄,就是那個陰沉毒辣的帝王,也是三個主角中戲份相對最多的、主角中的主角,他早該想到,穆楓這麼高興,自然是給他爭取到了最好的角色,如果是他蘇醒之前,他也許會忐忑,會擔心,怕自己無法演出慕容棄那般心狠手辣的性格,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已經醒了,帶着他的記憶醒過來,也帶着他上輩子沉浮在這個圈子裏二十年的實力醒了過來。
如今的自己,對這樣複雜又深刻的角色,只有期待和躍躍欲試,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把慕容棄刻畫到完美的程度。
他看着穆楓眼裏的光澤,想到這人是為了自己才這麼高興,心下頓時更暖了,他抬起頭,在穆楓仍舊嘰里呱啦興奮說話的嘴唇上親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猛地一呆,有點兒傻乎乎的,白鏡笑了笑,抱住他的脖子,抬頭又親了一下。
“楓,謝謝你。”
穆楓咽了口唾沫,傻兮兮笑了起來。
“傻瓜,謝個毛球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