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遺囑
之後的事情和穆楓預想的差不多,“天娛”老總的死亡調查草草結束,結果不過就是酒後駕駛衝出了高速路障,導致汽車爆炸當場死亡,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人證物證都在,怎麼看都是自己作死,一場意外罷了,也根本沒人質疑。葬禮上穆楓再次慨嘆影帝影后們卓越的演技,韓清和藍貝兒等人哭得簡直像死了親生爹媽,要不是親耳聽到那些刻薄言辭,穆楓還真要被他們誠摯的淚水給觸動到了。一干人等來來去去,對着一個不知道哪兒搞來的屍體鬼哭狼嚎,一整套程序走完,穆楓在一邊看着都累了,興趣缺缺地恨不得摳鼻屎。可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沉默地、毫無情緒地隨着人群走動,那人只是冷着眼看着眼前的眾人,那目光甚至比他穆楓自己還要冰冷。
穆楓被迫跟着他走完了葬禮,也被迫在這一星期的時間裏不得不了解了自己死亡案件的全過程,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在玩兒他,反正他離不開白鏡一米之外,連上廁所洗澡也得跟着,就差沒看到這人自-慰了。白鏡一整天無動於衷地走完了葬禮,臨走也沒和任何人打招呼,穆楓冰冷嘲弄的心情在看到這人的表情時漸漸平緩,他跟着白鏡離開大廳,看着男人明顯又瘦了一圈的身子,心裏的某一處又有些彆扭了。
想想自己輝煌一生,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唯獨對他真心實意的,竟是這個從未放在眼裏的過氣小明星,自己連他的具體年紀都記不清楚,也實在想不出到底因為什麼能讓這人不求回報地默默跟着自己,穆楓是真有些茫然了。
不受控制地被白鏡牽引着上了車,又迅速晃過了N棟樓,最後飄到了一處暗黑色的摩天大樓下。穆楓看到這棟黑漆漆的高樓時微微愣了下,第一反應就是,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袁泰律師事務所”,穆楓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干自己這行的法律糾紛太多,穆楓當初被各種明槍暗箭戳得煩不勝煩,乾脆投資了一家年輕的律師事務所給自己擦屁股,只不過這家小事務所里有個叫袁寧的律師實在太能幹,不僅天娛的幾次商業糾紛和旗下明星牽涉的大小官司都解決得乾淨利落,連帶還幫着穆楓反告了對方數次,還次次贏得名利雙收。時間久了穆楓就起了別的心思,暗中把袁寧挖了過來,給他開了這家“袁泰”,條件就是讓他除了平日替自己打官司之外,還要全權負責料理自己的身後事。
說起來,自己都死了一星期了,袁寧這小子屁都沒放一個,難道是要爽約不成?
正胡思亂想着,身前的男人又動了動,牽引着穆楓慢慢走進了高樓的大門。白鏡顯然是有備而來,手裏抓着一個棕色的檔案袋,在自動門拉開的一瞬間暗暗捏緊了手裏的東西。
大樓前台是個小姑娘,這會兒聽到開門聲隨意地抬起頭,卻在看清來人時本能地一下子拘謹了,笑得相當淑女,“您好先生,請問您找誰?”
白鏡一改幾日來的陰鬱沉悶,露出一個十分溫和的笑容。
“我找你們老闆袁寧,袁律師,他在嗎?”
姑娘被他笑得臉一紅,聲音都不自覺放柔了,“在是在呢,不過您有預約嗎?”
白鏡搖搖頭,仍舊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姿態,“那能不能麻煩您幫我聯繫一下,就說我是穆先生的助理白鏡,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
姑娘被他電得七葷八素,立刻應承下來,抬手就抓起話筒撥通了自家老闆秘書的電話,餘光還時不時地掃一眼面前的清俊男人,一顆少女心在胸腔里怦怦亂跳。其實白鏡在一旁只是隨隨便便地站着,笑容也稱得上溫潤無害,可偏偏就像是化成了一道強勁的移動荷爾蒙,不至於強烈扎眼,卻有着不容忽視的絕對吸引力。
穆楓在一旁看到他似笑非笑的勾人眸子忍不住就抽了下嘴角,他作為娛樂圈內的龍頭老大,到拍攝現場探班的經驗數不勝數,他知道有一些人,尤其是演技派的演員會將自己的情緒表情收放自如,導演一句action喊下來的瞬間,這些人會立刻迸發出一種內斂而迷人的氣質,說不清道不明,偏偏就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致命魔力。而現在,白鏡對着一個前台小姑娘竟開啟了這種“入戲”模式,而且還是一條過的高水準,看得穆楓簡直哭笑不得。
這小子,竟然用美人計來勾搭人家小姑娘給自己辦事,真是沒節操……
不過,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認真起來還真是……呃,還挺帥的哎……
穆楓迷迷瞪瞪地胡亂想着,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站到了一個豪華辦公室的門口,門內坐着一個西裝革履的高瘦男人,此刻正一臉玩味地朝他們這邊看過來,慢悠悠開口,“白鏡?”
白鏡點點頭,走進辦公室,順手關上了厚重的房門。
“袁律師,我來是想請問您,一星期過去了,他的葬禮都舉辦完了,您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哦?”袁寧挑挑眉,慢條斯理地回答,“誰的葬禮?穆總嗎?哦也對,穆總意外身亡我的確很惋惜,您是要我發表一個哀悼聲明嗎?”
穆楓聽到這兒忍不住罵了句我草你大爺,白鏡卻是冷着臉沉聲道,“您不用掩飾了,您和穆總簽訂的遺囑合同我這裏有備份,影印版我已經帶來了,您是要確認一下再和我好好聊聊么?”
袁寧立刻斂了漫不經心的笑容,黑眸定定看着他,“你怎麼知道的?”
“這與您無關,我只想問,如果我不知道,您就打算這合約不存在了么?”白鏡沉着步子走近一步,冷聲道,“袁寧,我雖然還沒查到兇手是誰,但是對不起他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希望你別成為第一個靶子。”
袁寧眼眸一顫,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又笑眯眯說道,“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再考慮要不要和你好好聊聊~”
白鏡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從檔案袋裏抽出合同放到一旁的辦公桌上,“穆總有次喝醉酒和我聊到過,如果他意外身亡,至少還有你袁寧不至於讓他死不瞑目。他很信任你,生前對你也很好,希望你不要讓他失望。”
穆楓在一邊兒撓了撓頭,費勁兒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不過白鏡照顧自己十多年了,每次喝高了都是這人把自己接走的,腦子一熱不小心說了點兒什麼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這麼說來,這小子是不是還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兒啊……
袁寧像是思考了什麼,又問他,“你剛才說,兇手?”頓了一頓,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怎麼,你覺得是謀殺?”
白鏡盯着他,沒說話。
“人證物證都在,你憑什麼認為是他殺?”
“屍體不對。雖然面目全非,我還是認得出那不是他。”
袁寧愣了愣,有些驚訝,“都焦成黑炭了你也認得出來?你可別逗我了。”
“信不信由你,”白鏡不再多說,只又敲了敲桌上的合同,“合約明確寫了,如果是他殺,委託你查出兇手。我會全力配合你,但是如果你想抵賴……”
袁寧卻笑着打斷他的話,“你不用恐嚇我,我真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住,真不想做,槍抵在腦門兒上也別想讓我改變主意,”說著,他低頭看向白鏡手指按着的合同,笑道,“我只是好奇,這合同你哪裏搞來的?穆楓不至於喝多了連這東西都會拿給你吧?”
白鏡收回手,淡淡回道,“這沒必要告訴你,和這件事無關。”
袁寧走近他一步,笑道,“讓我猜猜,你那裏一定還有很多這種東西,穆楓想不到的、這些關乎他身家性命的東西,你那兒一定備了不少。哼,我以前就告訴過他,你這小子看着逆來順受似的,可還真不是什麼小白兔,陰着呢。”
白鏡瞥他一眼,沒回話。
“不過,我一個外人也看得出來,你是真的一心一意為他,所以也懶得和他多說什麼,”袁寧靠坐在桌沿上,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眯眯說道,“哪,白鏡,你回答我三個問題,答對了有賞哦~”
白鏡皺了皺眉,“袁寧,我沒時間和你說這些廢話,你……”
袁寧卻是打斷他,左手伸出三個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非答不可,否則我賴賬不管,大不了你一槍崩了我呀。”
白鏡攥了攥拳頭,深吸了口氣,“問吧,快點。”
袁寧總算慢慢收了笑,正色道,“第一個問題,這一星期你在做什麼?”
穆楓一直站在一邊看着他倆劍拔弩張,此刻聽到這個問題忽然一愣,猛然間想到一件事,心裏竟也跟着緊張起來。
白鏡卻是站得筆直,立刻回答,“查他一星期前接觸的人,還有和他有過仇怨的那些人。”
“總之就是在查他的事情嘍?”
“嗯。”
“那好,第二個,”袁寧抱起手臂,繼續問,“你很確定這是謀殺?除了你說的那具屍體,還有什麼理由?”
“我確定,而且……”白鏡說著,緩緩吸了口氣,“那天晚宴結束后,穆總給我打過電話讓我去接他,沒道理之後他自己又開車回去。可就算是他把我忘了,他那麼謹慎的人,喝多了酒也一定不會自己開車的。”
“……你還真是了解他,”袁寧忽然直起身子,定定看向他,“最後一個問題,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你都要替他查出兇手,替他報仇嗎?”
白鏡毫不猶豫地點頭,“不錯。”
“如果對方很危險,有可能會危及你的性命呢?”
“大不了早點去陪他,我不在乎。”
這話說完,不僅是袁寧,連一旁的穆楓也震住了。
大不了早點去陪他……這個人,竟願意為我去死……
穆楓神色複雜地盯着白鏡清冷的側臉,男人的眼角已經爬上了細小的皺紋,鬢角竟也有了几絲不顯眼的白髮,這個人從稚嫩清秀時的少年時期便跟着自己,二十年時間裏熬成了如今這般疲憊清瘦的模樣。他從來都在背後默默看着自己,保護自己,陪着自己活着時登上頂峰,死了便共赴黃泉。這樣的人,我以前為什麼會那麼忽視他,還讓別人去糟蹋他……
穆楓忽然感到心窩處升起一股說不清明的揪扯,有點疼,拽得他十分難受。
袁寧默默看了白鏡好一會兒,終於轉過身,走到辦公桌的保險抽屜旁,從裏面拿出一個式樣罕見的文件夾來。之後他把那複雜東西慢慢解開,最後抽出一張薄薄的白紙放在了桌面上。
白鏡看着他一系列的動作,垂眼看着那白紙低聲問,“這是什麼?”
“沒什麼,”袁寧又咧嘴笑起來,遞給他一支筆,“簽字吧,穆楓送你的。”
“什麼?”白鏡一愣,聽到穆楓兩個字立刻彎下腰把紙拿起來,結果看着看着手指就開始發抖,最後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向袁寧,“這是什麼時候……”
“這是合同的補充協議,只此一份寄放在我這裏,你當然不知道,”袁寧說著,把筆塞到他手裏,“一會兒我再把相關的轉讓合同都給你拿過來,後續的交接事情我都會給你擺平,你不用操心。”
“……”白鏡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忽然抓住袁寧的胳膊急聲問,“穆總還跟你說過什麼?你……你再跟我說一些。”
袁寧搖了搖頭,“沒了,就這些了。”頓了一頓,他還是好心解釋了一句,“當初他來簽這個附屬協議,只說誰會在他死後堅持替他報仇,會一直惦記他,他就把旗下所有的公司和財產都轉交給那個人。本來時效是一個月的,我也一直在找這樣的人,但沒想到你竟然會直接找到我,還來得這麼快。當然,我也沒想到竟然是你,我本來以為會是韓清的……”
韓清……那個人,穆楓的確對他有過幾分真心的……
白鏡呆了好一會兒,拿着那份協議看了很久,終於回過神鄭重地把它收到了之前的保密文件夾里。
“袁律師,”白鏡又叫住走到門口的人,說道,“我要先找到穆總的屍體,不能讓他走了都沒人收屍。”
袁寧回頭看他,忍不住問,“你怎麼確定他一定死了?也許只是失蹤,你沒考慮過嗎?”
白鏡臉色驀然一白,聲音帶起細微的顫抖,“我等了他……一星期,”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男人喃喃說著,“他那麼聰明的人,如果還活着,一定會想辦法求救的,可一星期了,一星期過去了,他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他……”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冷靜自持的男人此刻卻語無倫次,連聲音都抖得不成樣子,袁寧在一旁看得忽然心裏發酸,忍不住低低嘆了聲氣。
白鏡失神了一會兒逼自己冷靜下來,啞着聲音說道,“總之,我要先找到他的屍體,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他……”
“白鏡,”袁寧打斷他的話,眼裏有些不忍心,“我一星期前拜託了一位做私人偵探的朋友,他說……三天前在城郊發現了一具男屍,已經完全腐爛了,不過,他從毛髮中提取出了DNA……”
案桌旁的人猛然僵硬住,那一瞬間,穆楓望着那雙驀然灰白的瞳孔,竟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痛從胸腔處直竄而出,他茫然地感受着這股陌生的疼痛,愣愣看着白鏡一瞬間煞白獃滯的面孔。
耳邊,只餘下袁寧帶着些憐憫的聲音。
“白鏡,穆楓他……的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