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夢幻泡影
她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阿姊終於醒過來了,還好嗎”金冠朱履,炫服仙衣,唇紅齒白,是少年帝王姿態的長生。
“唔,頭疼,許是睡得多了。”她揉揉頭,卻摸到一頭髮髻。
“誰教阿姊貪睡,這時秋涼,也不仔細些,那些個女官大抵都是死的,待會兒全推出去斬了。”他近年越發暴虐,可是常常因此失眠。
“不可。”徽陰一邊從榻上起來,一邊跟他說話。
帝王溫順地把她麻掉的腿拖到自己腿上,細細揉捏,“阿姊細着那些人?我總能給你找到更好的。”
徽陰索性抽了個軟枕頭靠在背後,毫無防備地享受着他的按摩。
“整日裏喊打喊殺的。”語帶嗔怪,面上卻是如同見稚子玩耍不妥當一般。
“別人如何與和我干,我只關心阿姊。”他討好地望着她。
六安臉紅,把腿收回來,唾了他一口,“好意思。”
坐到梳妝枱前整理鬢髮,眼睛卻從銅鏡中注視着長生的舉動。
“又怎麼了嗎?”
“沒事,阿姊臉色不太好,我讓國師給你揀點葯來?”
鏡中的少女眉目突然冷清起來,長長的兩彎眉毛皺起來“長生,為何你如今同那邪道走得這般近?你又不是不知道,將我入葯是誰提出來的好主意。”
“阿姊莫惱,”他連忙走過來站到徽陰身後“只我現下還需他做些事,倘若事成,自是賜他一死。”
“你教他做什麼?”
“只一些無關小事,不必煩心。”
房間內就姐弟二人,一時無話。
長生重重地嘆一口氣“阿姊莫惱,總歸日後你會知道。”
“我知道個什麼?你現在有事都瞞着我,還當我是你阿姊?也罷,我這就回去。”她怒氣沖沖地站起來,卻被長生壓下肩膀在她耳邊廝語。
“阿姊往後會想我的罷,就像長生想阿姊那樣。”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徽陰推開他往前走幾步,卻又突然回首朝長生笑了一下“臭小子。”
如此翩然離去,只剩下惘然的長生倚門而立。
“阿姊不要怪我才好。”
在她離開不多時,有人通報國師有事跟他說,他站在那裏面見國師。
那邪道躬身行禮,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大喜!丹丸已成,皇上可是尋了良辰與公主一齊服用?”
長生猶豫片刻,搖搖頭,“只留一顆給我,另一件事恐怕還要麻煩國師。”
於是他仔細叮囑了他去尋能人巧匠,修建地宮藏寶與丹藥,務必只能由徽陰親啟。
後來的事六安都知道了,喂葯與被殺發生在片刻之間,皇權顛覆,她姐弟二人最終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
死前的那一滴沒有流出來的淚終於在這一瞬間流出,因為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麼。
她跟長生,說的話不是如今的漢話。
他們的語言早就堙沒於歷史長河和她的記憶中,她早就忘記了那些話要怎麼說。
也就是說,她的記憶都是假的,也許那些景象是真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不是。
白光撒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和白光一道進入自己身體的是長生的記憶,還沒有等她適應過來。
光芒中一道淺弱的身影突然破散炸裂開來,成為萬千光斑,飛逝她身邊。
長生的靈魂,在這裏等了她一千多年,他走不了,還未投生,屍體就被人埋到樹下。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纏着他,將他拘束於此地,他每日忍受着冤魂的哭訴和指責,他們沒有辦法對他做什麼,可是他自己也什麼都做不了。
一天一天,在等待中度過。
阿姊她,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
他的靈魂越來越虛弱,幾乎要被那些魂靈蠶食乾淨,只是殘念一直支持着他等待。
阿姊她一定會找到自己的,至少,至少要跟她見上一面自己才能走。
這地宮內藏了多少珍寶,這些都是他要送給阿姊的禮物。
他的靈魂越來越透明,越來越無力,甚至於半邊身體都已經被長生藥吸收了。
作繭自縛吧大概,這都是報應。
好在沒有報應在阿姊身上,也還算值得,只是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不想他?
夫妻夢,看來是實現不了了。
地宮內冤魂嘶吼,狂叫,卻在這一天奇異地平靜下來。
她來了。
長生想要撲過去,可是身體卻比瓷瓶還要脆弱,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他只能作出那個口型,就灰飛煙滅於呆了一千多年的地宮。
長生魂散。
白光中,六安尖叫。
記憶的湧現和體味只花了半秒,宇宙就是這麼神奇,可是她感覺到了長生內心巨大的荒蕪和絕望。
他看到了跟隨在自己身後的男子,他看到了自己。
可是什麼都來不及說,他們相逢不過一霎。
緣盡於此。
那聲尖叫戛然而止,六安渾身失力吐了一口血沫子出來。
原來是把聲帶撕裂了,破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她知道欺騙自己的是誰,傅泯恩。
也許操控天戈身體的一直是他,那些記憶是他偷走的,然後強行植入給天戈,讓他騙了自己,又騙了她。
算計得真好,可是這一刻她卻完全不怪他。
沒有意義了,再去計較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白光散去,只剩下地宮內頂部綴着的夜明珠和寶石發光,身體被傅泯恩接住了。
地宮的中央有一張玉床,上面躺着一個檀木盒子和男女兩套婚服。
傅泯恩把她抱住,令她張嘴查看傷勢,六安順從地張嘴閉合,任由他撥弄自己的舌頭。她看到他的眼神慌張無措,她想笑,最終只是難看地咧嘴。
他狠狠把自己摟在懷裏,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睡在玉床上,傅泯恩痴迷地瘋魔地拿起那個黑乎乎的檀木盒子,打開以後裏面是一顆平淡無奇的白丸,在有人氣的時候突然就軟化了,像一枚未成熟的卵,內里波光粼粼,很是不凡,就是這個了!傅泯恩激動得想笑,立刻將它吞入腹中。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六安背過身去似乎不想見他,然後身體猛地一顫。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鼻尖那絲血腥味已經擴散開來。
玉床上滴滴答答的水聲,流淌到地面上。
女式婚服的頭飾中少了一根雕龍刻鳳的長簪,簪身寬約一指,長約一尺,如今只剩下一點點珠花在六安胸前,另一截直接從她的背心穿過。
“不要!”他拋掉那盒子撲到六安身前,她還沒有停止呼吸,只是非常痛苦的模樣,臉上卻帶着解脫和放空的神情。
瞳孔一點點放大,她是真的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一點也不手軟,大概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那致命的一擊上面。
傅泯恩說謊了,六安身上的咒文不會使她變成一個活人,與此相反,她只有在這四十九天是活的,然後就會重返長生。
他們差一點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只剩下一天而已,她都等不了嗎?
體溫迅速降低,她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恐怕用不了兩分鐘她就會灰飛煙滅。
傅泯恩沒有半秒鐘猶豫,脫體而出,這些日子他吸收身體裏的陽氣再加上修鍊,已經成為一個半實體。
是一個成熟男人的面貌,體格健碩,身量高。
一邊念咒引出種在她身體裏的蠱咒,一邊用自己的靈魂去填補她身體的缺口。一邊念一邊用手握住簪子尾緩慢抽.出。
她不能死。
六安的頭髮已經完全雪白,身體裏的那些未用盡的魂魄開始掙扎,嘶吼着要從她的身體裏迸湧出來,傅泯恩全力壓制住,六安身上的咒文全部過到他身上去,螞蟻一樣迅速攀爬至全身,六安手心的蓮花飛速綻放又枯萎來回幾次,終於綻放出血光。
留不住她,她沒有一點活下去的願望。
他咬咬牙,在她冰涼蒼白的嘴唇上狠親了一記,想要說什麼,可是已經沒有時間。
最後的一眼留在她臉上,整個人化作一團光暈撞進她的心臟,六安整個人痙攣了一下。
地宮內寂靜一片,不知道過了多久,天戈醒過來,地宮內只有他一個人,他側頭,玉床上只殘留了一些未乾的血跡。
他站起來,突然覺得身體有些異樣。
心頭空蕩蕩的,低頭聆聽,彷彿可以聽見裏面有風吹過的聲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