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家頗有情調的餐廳里，唐昀和自稱是他爹的男人——方晟赫面對面坐着。描述具體點，是坐在唐昀對面的方晟赫面前擺着一杯咖啡，整個人就像老僧入定一樣坐住了，而唐昀則是在不停的吃、吃、吃中。

這家店是唐昀點名要來的，離他和唐靜的住宅區隔了整整八條街一個區。除非上趕着來偶遇，不然絕對是遇不到唐靜的。

方晟赫心裏只是玩味地猜想着，唐昀故意指定要來這裏“嘮嗑”深談，大概是為了杜絕他和唐靜碰面的機會。他心裏其實對唐昀的這種行為有些嗤之以鼻，如果他要見唐靜，又怎麼可能是他一個小孩兒能攔得住的。

只是小孩兒畢竟是小孩兒嘛。方晟赫臉上帶着一種高深的笑意，任由唐昀狀若發泄或無理取鬧一般，點了一桌子貴价的招牌菜。

等菜的功夫，方晟赫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坐在唐昀對面。嘴角含笑，眼中飽含一種複雜的情緒，靜靜地看着他，也不開口。

見狀，唐昀也十分不含糊，毫不客氣地賣着蠢。眨巴着自己的小眼睛，捧着自己的饅頭臉，和他玩對視。

如此對視了十多分鐘，大概方晟赫覺得火候差不多，正要開口時，服務員卻非常“識趣”地用上菜打斷了他。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菜一上桌，唐昀“吃”的動作就再也沒停過，眼疾手快，木箸橫飛，氣勢之大開大合，堪比氣吞山河。

一時間，這一桌叮叮噹噹，杯子碰碗，筷子戳盆子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惹得周圍各桌食客紛紛側目。

方晟赫一開始也被唐昀這陣杖給你弄得懵了一下，微微咋舌，而後感知到周圍絡繹不絕的詭異側目，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看向唐昀的神色微微有些變化。

好不容易，他瞅着一個空隙，剛準備張嘴說些什麼，唐昀就揮着筷子主動招呼了：

“誒，大叔你也吃啊，別客氣，這家菜滋味兒那真是杠杠滴。我媽就帶我來過一次，之後就一直沒機會來，啊呀，你不知道，這地兒菜價可貴了，我媽對我什麼都好，就是吃上面比較摳門。”

可能是覺得說話口水噴得有點多，渴了。唐昀抄過一旁的一大罐檸檬水，咕咚咕咚灌了進去后，又接着道：

“我覺得吧，錢這東西是賺的，不是省的，尤其是吃上面省不出來的，你說我媽怎麼就那麼想不開。我姥爺一走，就天天給我吃水煮小青菜，我又不是蟲子，吃那玩意兒哪頂事兒啊！”

說罷，又顧不上方晟赫了，呼嚕呼嚕地端過一盆肉醬意大利麵吃了起來。

敢情根本不是為了阻止他見到唐靜，壓根就是抱着吃大戶的心思帶他來這兒的！方晟赫眼角沒繃住，抽了抽，視線認真地從唐昀一身的小肥肉上慢條斯理地掃過，暗忖，我要是你媽，我也得頓頓都讓你吃小青菜。

方晟赫本來就不覺得餓，尤其頂着一片側目偷瞄他們的目光，方晟赫覺得自己怎麼也不可能吃得下這頓飯。

但看唐昀吃着吃着，忽然覺得面前這些吃慣了的東西好像是有那麼點勾人食慾的。不知不覺間，他也就跟着吃了起來。

所以說，吃東西這種事情，有時候也得看跟誰吃，怎麼吃。

有唐昀這麼個吃東西都吃得風捲殘雲兇殘無比的貨在一旁，連吃飯都吃出了一種難言的痛快感來。

最後，方晟赫發現這頓飯他居然吃得比往常都多得多。

飯畢，唐昀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毫無形象地打了個飽嗝，方晟赫這時又端起了咖啡，可能是覺得這頓飯吃得還挺有滋味兒，又或者一頓飯的功夫已經讓他清醒地認識到他這個胖兒子確實與眾不同，不能抱有太高期望，所以對他的各種惡習倒也能做到視而不見了。

吃飽喝足，唐昀抱着自己的肚子半靠着，迷瞪着眼，一副很愜意的模樣。

“大叔，你真是我爹啊？親的那種？”

方晟赫一怔，“你知道？”

唐昀哼哧哼哧地挪了挪屁股，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不是你說的嘛？你剛剛大馬路上不說我是你兒子嗎？難道這年頭還真流行大馬路上拉人認爹認兒子啊？”

方晟赫想起剛剛路上唐昀一番混不吝的言辭，“看來你還知道這年頭沒人平白無故上街認爹認兒子。”

唐昀撇嘴，“爹肯定是沒人上大街上拉着就認的，多吃虧啊這事兒，但認兒子可說不定。我前天還見我們學校外面倆小子互相叫囂着‘我是你爹’呢，所以我懷疑懷疑你的真實意圖也挺正常不是。”

方晟赫氣笑了，懶得跟他繼續胡攪蠻纏下去，他倒是發現了，他這個胖兒子可不像面上那麼“蠢”真憨傻，整個一白皮芝麻餡兒的大湯圓。

他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端起咖啡掩飾性地抿了一口，“你跟你媽這麼多年過得怎麼樣？”

唐昀眯縫眼眨了眨，“你不是都知道了？”

方晟赫失笑，“你怎麼知道我知道了？”

“要是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住在哪裏，還特地半路上來截胡。”唐昀也笑眯眯的。

方晟赫彎彎嘴角，“那我也想聽你說說，你們過得怎麼樣？”

唐昀撓撓腦袋，倒確實認真地想了一下。

方晟赫本以為他會訴訴苦，例如家裏沒有男人，他沒有爹，很苦一類的。不，以他這短短三個小時和小胖子的相處，他可能會說還不錯，還行一類的。

結果……

“頂好的。吃好的喝好的玩好的，除了今年起我媽頓頓給我喂草，啥都頂好的，生活水平直接趕超新時代了。”唐昀含蓄地表達着自己對吃肉的念想。

方晟赫窒了窒，一時半會兒居然真的就接不上話了。

方晟赫調整了一下自己滿腔父愛被憋回去后的氣悶，正要開口的時候，唐昀忽然衝著他擠眉弄眼了起來。

要不是方晟赫眼神不錯，還真看不太出來唐昀的這番作態。要知道，唐昀的五官被滿臉的肉擠得挺緊湊的，尤其眼睛被肉壓得僅剩一條縫兒了，要從這副五官中看出對方擠眉弄眼的神態其實有點難度。

要不說他是唐昀親爹呢，可能真的有點父子感應什麼的，他看着唐昀的擠眉弄眼，差不多明白他是在示意他往後看。

方晟赫倒沒有依言行事，只淡定地伸手轉了轉桌子上的水杯，朦朦朧朧地看到他們的左後方一桌來了一位女客人。

他眉心輕輕打了個褶，望向唐昀。

唐昀嘆氣，以口型無聲地告訴他，“好像來找你的，盯着你看了好久了。”

方晟赫揉揉眉心，臉上閃過一絲為難和一種薄怒，唐昀一絲不拉地將他這一番變臉看在眼中，搓了搓后牙槽，心裏模模糊糊閃過一個念頭，他這副神情到底是做給誰看得呢？

而就在這一個瞬間之後，方晟赫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那邊那個女客也忽然起身走了過來，剛到近前，她就略驚訝而又不失優雅地道：“老公，你也在這兒？”

方晟赫臉上立即有了一種溫柔的笑意，慢慢地起身，親近地為她撫了撫頭髮，“你呢？也跟朋友出來吃飯兒？”

對方臉上劃過一些羞赧，似乎對大庭廣眾秀恩愛很不好意思似的，點頭表示確實如此的時候，看到了唐昀，微微笑了一下，“旁邊這位是？”

方晟赫眼底瞬間劃過一種難以解讀的思緒，並沒有急着回答。

唐昀摸了摸小肚子站起來，很坦然地道：“阿姨，我叫唐大寶。我媽媽今天很忙，沒時間照顧我，所以方叔叔請我吃飯。”

方晟赫有些詫異，快速地瞟了唐昀一眼，唐昀也飛快地給了他一個“行了，我罩着你”的眼神。

方夫人還是微微笑着，眼神從唐昀臉上過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找出點蛛絲馬跡，不過橫看豎看，也沒看出什麼。

臉上的神色沒什麼不對，五官長相也沒什麼不對，只除了，“你姓唐？”

唐昀點頭。

方夫人似乎還有什麼要說的，方晟赫倒不想給他這個機會了，“我們這邊吃差不多了，你呢？要不要一起回家？”

方夫人立即點頭，“我跟你一起回去，省得叫司機過來接了。”

在方晟赫去開車過來的時候，唐昀也沒有給方夫人什麼說話的機會，路上拉了個半大少年，撲上去就叫哥哥。

“哥，咱媽叫你來接我啦，太好了，我們回家吧。”唐胖子毫不含糊地用自己的小肥身板兒，一把熊抱住對方。

被唐昀撲住的少年，時旻。略微怔了一下，隨即伸出手心，摸了摸唐昀的毛刺兒腦袋，覺得毛柔柔的腦袋摸在掌心裏觸感很不錯。

“嗯，回家。”時旻含含糊糊地配合著。

唐昀立即轉頭對方夫人揮手告別，“阿姨我跟我哥回家了，再見。”

說完也不得對方說話，拉着時旻就開溜兒。

走到方夫人看不着他們了，唐昀才鬆開了時旻的手，大咧咧地沖時旻笑着，“謝啦，哥們，你真夠義氣的。我本來還擔心你看不懂我暗號呢！”

時旻奇怪地回視了他一眼，“什麼暗號？”

“我之前衝著樹梢上打了那麼多暗示，你沒看到嗎？那你怎麼來給我做接應了？”唐昀驚奇地看着他，他之前帶着方晟赫往酒店這邊走的時候，特地帶着他繞路，又經過了孤兒院那邊。

還專門從圍牆下路過，對着那棵大樹的樹梢擠眉弄眼了好一番工夫。只是樹太高，而且枝繁葉茂的，他也沒看到時旻，並不太確定時旻是不是在樹梢上。

說來，唐昀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一種什麼心態，只是，在那一刻，他覺得，如果自己真的需要一個幫手或者其他，似乎只有時旻最合適。

“啊……”時旻撓了撓下巴，“原來你那時是在打暗示？”

“不然呢？”唐昀有幾分無語地看他。

“我以為一會兒工夫，你又長胖了一點，五官看着好像更緊湊了。”時旻實誠地看着他。

“……”人艱不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