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衣少年說話聲很緩很輕，好像一不小心，一陣風就能把他的聲音吹散在風裏，但偏偏他說的每個字都傳進了在場一眾少年的耳中。
在孤兒院這種空無一人的奇異環境下，黑衣少年的這種悄無聲息的出場方式，和他一身黑衣以及白得觸目的膚色，讓唐昀身後的一眾缺根筋的富二代們心底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觸。
這種感觸，猶如爬上了骨髓深處的螞蟻，給這些向來無知無畏的熊孩子們帶來一種他們從未感知過的情緒——如果唐昀能讀心，他一定會毫不吝嗇地告知他們，蠢貨們，你們這是以為自己見到鬼了。
此刻，這群唐昀心中的蠢貨們都不禁都屏住了呼吸，直愣愣地隔着鐵門和黑衣少年對視，沒有一個人對黑衣少年的話做答。
黑衣少年嘴角含笑看了他們一會兒，最後視線鎖住唐昀，施施然地朝他走來。
唐昀身後的一群少年們不由自主地刷刷往後退開了幾步——鬼走過來了！
雖然看不到，但唐昀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們的一系列動作。他暗暗一咬后槽牙，覺得他們的這種行徑比自己卡在這裏還讓自己丟臉。他心裏將身後一群腦袋空空的傻叉們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強作鎮定，希望能給自己掙出來一點面子。
“你是誰？這裏是孤兒院吧？裏面的小孩兒們呢？”唐昀努力卡着位地仰着臉，望着走過來的黑衣少年。臉上一片坦然，似乎對自己此刻的窘狀毫不在意。
在唐昀一連串問題拋出去的時間裏，黑衣少年已經走了過來，捧着臉半蹲下來，和卡住的唐昀平視。
忽然，他伸出手。
唐昀身後的一群人集體倒抽冷氣，那意思——唐大寶要被吃掉了！
唐昀被身後那群蠢貨的反應氣得腦仁發疼，眼睛卻一瞬不瞬盯住了黑衣少年……的手，“喂，問你話呢？等等，等等，爪子往哪伸呢？你要幹什麼？”
在唐昀一連串的質問里，黑衣少年那隻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唐大寶被卡住的肚子上。更精確一點說，是停在唐大寶被鐵欄杆擠得嘟出來的那團小肥肉上。
“卡住了？”對方微微側臉，眉眼上挑地掃了唐昀一眼。
唐昀低頭瞅了瞅停在自己小肥肉上的那隻手，雖然他很想一巴掌糊對方臉上，狠罵對方一句“你丫沒長眼啊，看到了還問！”
但看到對方貼着自己肚皮的那隻手，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愴感無以名狀地淹沒了他，別說罵了，因為卡得有點久，他剛剛又大喘氣了一下，現在卡得更嚴實了，擠得他一身小肥肉都在打顫，他快連喘氣都快不利索了。
“喝——”唐昀忽然倒抽一口冷氣，“你——”
媽蛋，居然捏他小肥肉！
對方飄忽一笑，似乎覺得手感很不錯的樣子，再下一刻，唐昀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外面一群早傻了的偽食肉動物們更沒看清。
眾人只知道，一直被卡住，拔都拔不出來的唐大寶，忽然就那樣出來了。
唐昀揉着自己的肚子，有些驚奇，眯縫眼十分挑戰人體力學地睜大，他被弄出來了，站在了大鐵門外面。
唐昀此刻略驚奇的神情配着他這副尊榮，顯得尤其得蠢，但對方卻似乎覺得唐昀的這副模樣剛剛好，非常賞心悅目，眉眼之間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愉悅感。
唐昀眼角餘光瞟到黑衣少年似乎又伸了一下手，從剛剛卡住他的鐵欄杆上撫過去，好像微微的，鐵欄杆發生了點什麼不一樣，但等唐昀仔細去看的時候，又什麼都沒有。
直到此刻，唐昀心裏才微微有些發怵，他不確定地看着黑衣少年，忽然發現，對方有雙很亮的褐色眼瞳。
因為離得有點近，實際上，兩人現在中間只隔着一道大鐵門，唐昀這一抬頭，就清晰地在對方眼瞳里看見自己的倒影。
胖乎乎的，淡眉頭，眯縫眼，塌鼻子，以及挺緊湊的五官，清晰得像照鏡子一樣，各種醜陋和不堪無所遁形。
唐昀微微一晃神，猛地退開了兩步，他心裏無端有些打鼓，覺得這個少年身上總有股不太和諧的味道。
“這裏是孤兒院，小孩們今天出去逛動物園了，其他人在後院大掃除。”對方看着唐昀，似乎對他長了這麼一身小肥肉感到很稀罕的樣子，“你呢，你從哪裏來的？”
唐昀眨眨眼，他問的是“你”而不是“你們”，唐昀腦中飛快地躥過這一縷思緒，卻又沒什麼頭緒，但他心裏的發憷感更濃了。
他傻呵呵一笑，往後又退了兩步，離大鐵門遠了點。
“哦，我們從那邊來的。”唐昀胡亂朝西邊一指，大腦高速運轉着，可能是因為黑衣少年剛剛那一手實在太奇特，雖然唐昀還沒弄明白裏面的貓膩，但趨利避害的本能卻支配着他，讓他第一時間做出各種最有利於自己的反應，他故作單蠢地看着黑衣少年道：
“我們來找天天去後街那片兒賣飲料的小孩兒們，不是說他們都住這裏嘛。”
黑衣少年朝唐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聽到唐昀後半句話后，視線又轉了回來，“找他們？”
雖然少年只是簡簡單單地重複了一遍唐昀的目的，但唐昀還是陰謀論地從中聽出了深不可測的意圖，他嘴裏的話從舌尖上轉了幾圈，出口的話就變成了，“啊，對，他們不是天天都去賣飲料嘛，今天沒去。”
實際上唐昀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孩兒今天去沒去，但是剛剛這黑衣少年不是說了，那群小孩兒今兒個集體出動，去動物園禍害牲口去了。
唐昀見機就把這事兒拿來做借口了。
黑衣少年似乎並沒有想太多，輕輕頷首。
“他們今天不在。”
說完，黑衣少年表現得像是對他們失去了趣味，準備轉身走人。
“那時旻也不在嗎？”忽然，唐昀身後的趙小寶忽然開口。
黑衣少年又轉了回來，眼中帶着點難言的神色，看向發聲人，不過趙小寶本身年紀小，又偏瘦，縮在唐昀身後幾乎看不到，對方的視線就又鎖在了唐昀身上。
唐昀真是恨不得立馬轉身把趙小寶這坑爹的豬隊友給掐死。
黑衣少年神色散漫地從唐昀身上劃過，“找我？”
唐昀只覺得自己這歇了九年沒怎麼用過的腦子，這會兒高速運轉得都快燒起來了，但面上還不能露出什麼，他配着茫然地表情，“啊”了一聲。
“我是時旻。”對方狀若提醒地看着他。
唐昀努力調動表情想做出應景的神色，比如驚訝裏帶着點欣喜又或者其他，但心裏卻生出一種“還真是他”的滋味。
“哦哦，對，我們也要找時旻。”唐昀道，“我們要告訴他，他以後可以讓賣飲料的小孩兒們去我們的售票點裏坐着賣。”
“嗯，一次可以多帶一點，賣不完就存在那裏。”
時旻看了看他，眉眼與嘴角都彎出一個笑的弧度，“後街那一片兒的籃球場和賽道是你們弄的？”
唐昀心裏哇涼哇涼的，自己這邊才說一句話，對方似乎都已經把他們的底兒都摸乾淨了，他點點頭，配着他的白面饅頭臉，顯得格外憨直蠢笨又樂於助人的模樣，十分值得信賴。
“好，我下次讓他們去你們那裏。”時旻最後道。
回去時，直到走得確保大鐵門裏的時旻什麼也看不到時，唐昀才從肺腔里吐出一口濁氣。
他身邊圍着的一群半大少年也齊刷刷地終於回過了神，下一個瞬間，眾人把唐昀給圍在了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討伐起來。
大意是為什麼跟說好的不一樣，他們這麼多人不但沒有抖出一片威風，反而被一個小屁孩兒給壓制了，最後還鬧得割地賠款。
唐昀看着他們馬後炮的樣兒，冷笑了兩聲，“那你們剛剛怎麼吱都不吱一聲呢？”
眾人被唐昀的小眼神給射得紛紛覺得確實有愧，尤其在一開始以為那個時旻是鬼要吃掉大寶的時候，眾人心裏抱着的都是“幸好我沒大寶肉多，不如他好吃”的心思。
這麼一想，一種少年們頓時羞愧度拔高了幾個台階，語言風格風速轉變，極盡諂媚之能事。
唐昀整整享受了一路他們的阿諛奉承，才把自己剛剛跟時旻說得事情給這些人分析了分析，他剛剛那招可不是什麼割地賠款，而是以退為進。
本來，他們這邊也沒有趕孤兒院那群小孩兒的意思，也無非是他這群小夥伴們見不得人家比他們受歡迎。
因為他們那片不是正規的街區，也沒有商鋪，確實缺賣飲料茶水的。有需求必然有市場，這點是杜絕不了的。
這種情況下，還不如給孤兒院裏那群小孩兒們搭把手，反正他們圈好的幾個售票點地方也挺大，讓人家在他們屋檐下賣，一來安全些，二來也賣個好，在別人眼中，他們就算還是衙內，也是一群好衙內。
孤兒院裏一群小孩兒本來就比他們小區里這群孩子早熟，懂人眼色，給他們賣個好，還怕他們不捧着他這群腦子裏裝草的小夥伴們？
聽完唐昀這一通分析，一眾半大的少年這才真正的高興了起來，頓時一個個生龍活虎摩拳擦掌，簡直恨不得立馬去遊樂區晃幾圈，只可惜，他們現在去了，也找不到那群孤兒院的小孩。
當夜，唐昀躺床上閉眼的一剎那，時旻那雙透亮的眼睛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唐昀狠狠打了個噴嚏，猛地坐了起來。
他略略有些明白是哪裏不對勁了，不是黑衣少年那種神神叨叨的神秘感讓他覺得怪，而是一種……同類人的怪異感。
不是吧，孟婆最近是被苛待了工資還是扣了獎金，這麼消極怠工？
不止忘了給他一個人灌孟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