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今夜的天幕上雲尤其的多,遮住了大部分月亮的銀輝，晚風輕輕地拂過，圈着落葉在寬闊的街道上打着滾兒,發出一種沙沙的的聲音，襯得唐姥爺家隔壁小鎮的夏夜尤其的靜謐和安詳。

這樣靜謐的一個夜晚適合做很多事兒,比如,裝神弄鬼。

“這玩意兒真有用嗎？”唐昀在一個居民區附近拿着一卷常常的電線一樣的東西,一邊不斷小跑着按照時旻的吩咐布線，一邊忍不住懷疑。

時旻唔了一聲,拿着一個儀器在不斷調整角度。唐昀見他那副樣子,心裏嘀咕勁兒更濃了,他繞過一棵樹，爬到另一棵樹上把線接了上去，並在上面裝了一個小小的喇叭形狀的零件兒。

然後把多餘的線用牙咬斷,繞了繞,盤成一個小卷,叼在嘴裏，順着樹榦滑下來，小跑到時旻身側，“我那邊幾個點都弄好了。”

時旻點點頭，盤腿做到了地上，拿出一個平板電腦，接到手裏的一個小小的轉出口裝置上。

唐昀蹲到他身邊湊着腦袋看，一眼瞅過去后，嘴角抽了抽，“你這圖像是不是弄得也太隨便了點？好歹你給人家裝上兩個眼珠子吧，你確定這麼弄着真的能像那個‘幽靈’？”

時旻的平板電腦上正展示着一個極其簡單的抽象人物畫，與其說他像人，還不如說這就是色塊的簡單組合，拼成的一個類似人形的團，圖形非常抽象和簡潔，還有點模稜兩可的感覺。

這個形象是他倆彙集了最近這段時間收集到的各類信息整合出來的，是從小鎮裏據說“親眼”看過“幽靈”的一些“知情者”口中拼拼湊湊弄出來的這麼一個大概的形象。

時旻其實也略有無奈，別說唐昀，就是他這個造出“幽靈”的作者都有些懷疑平板上的這張圖，但是他倆一來從沒有見過這玩意兒，根本無從去擬制這個幽靈的具體形象，二來，他已經做了很多虛化處理，不求一模一樣，只求乍一看能讓人聯想到就行。

時旻掃他一眼，“不然按照你的辦法來？”

唐昀撇撇嘴，“我那辦法怎麼了？高效又節能，簡單易操作，還特別富有童趣！”

時旻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沒理他，心中暗忖，在白床單上挖兩窟窿，然後套在腦袋上在大街上晃悠裝作幽靈的方法，除了很腦殘根本無法取信於人外，確實有他說的這些優點。

唐昀還想繼續推銷自己裝神弄鬼的好計策時，時旻便已經道：“好了，準備開始，我數一、二……”

唐昀哇地一驚，忙道，“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

時旻：“……”

唐昀：“你等我理理清楚，我再重複一遍，你一播放，我就開始拆線，順序是1號線、7號線、6號線……對吧？”

時旻看他最後一眼，肯定地一點頭，口中說道：“三。”

手指劃過平板，上面白光一閃，忽然住宅區各個高低不同的住戶的窗戶上飛速地閃過一些白色的透明裝的投影，模模糊糊的，似人形，但又不那麼像人形，有人的輪廓和影子，卻沒有人的具體五官。

唐昀見狀，動作一滯，衝口而出：“時旻，你又坑我。”

嘴上說出這話的同時，腳下已經沖了出去，像只壯實的小牛跑出了飛機滑翔的速度似的，他飛速地按照自己剛剛報出來的順序，將標了號的所有電線和投影的小儀器給暴力拆除，隨着這些機械的拆除，居民區窗戶上的投影也立馬消失。

這些投影最長的也不會在窗戶上存在超過一秒的時間，但隨着被投影到的窗戶數量越來越多，終於有人發現了窗戶上這詭異的“幽靈”。

隨後，一聲尖銳的驚叫聲打破了這片居民區的靜謐氛圍。

唐昀對這陣能驚得人起雞皮疙瘩的尖叫聲充耳不聞，依舊在樹上與各種刁鑽的灌木叢里躥來躥去，揪出各種小的儀器和電線圈，然後精準地扔進一棵大樹下的大背包中。

在緊接着的數十多秒內，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自家窗戶上的“幽靈”，而後便是不斷點亮的燈光和打開的窗戶，大部分人在看到窗戶上的頭銀的第一瞬間，不是嚇得驚叫，就是已經完全愣住，等到反應過來后，第一個竄進腦子裏的詞就是“幽靈”。

隨後，在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這片居民區便已經奏響了尖叫多重奏，長短不一，高低調相互調和的尖叫聲在這片居民區里跌宕起伏很是精彩。

直到終於有人克服恐懼，戰戰兢兢地掏出手機打開窗戶準備拍點“靈異圖片”到網上爆料，多贏得一點關注度時，時旻的手已經滑過了最後一個按鍵。

他手中的平板瞬間黑屏，唐昀也剛好背着一個大背包落到他身旁。

他飛速地拆掉了手裏的各種裝置，扔進旁邊與唐昀同款的背包中，然後背起了背包。

在這一陣高過一陣的尖叫聲的背景樂中，兩人歡脫地背着大背包消失在小鎮中。

直到跑進了大山深處，兩人才停了下來，隨即，唐昀便樂不可支地捧着肚子哈哈樂了起來，那模樣和完成了惡作劇的小鬼頭根本沒什麼兩樣。

時旻瞥了他一眼，一向高冷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唐昀笑了一會兒后，才扭頭看向山腳處的小鎮，“那些人能信嗎？”

時旻順着唐昀的視線看下去，“守界人習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夠兩撥人鬧一陣子了。”

唐昀聳聳肩，“不知道那個叫君殿的能撐多久？”

“君殿？”時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叫君殿。”

“？”

“這是臣對君的稱呼。”時旻解釋。

唐昀：……就是古代那種大臣對皇帝稱呼陛下一類的？這萬惡的階級社會。

時旻看出他的反感，神色微妙了一下。

唐昀忽然眼睛發直地看着他。

時旻一怔。

唐昀忽然道，“我忽然覺得我最開始提議的那個注意真他媽絕了。”

時旻皺眉，不解地看他，“你說拌黑白無常那個？”

“不是，套床單那個。”唐昀直愣愣地指了指時旻背後。

時旻猛地轉身，一個白乎乎的東西幾乎與他面貼着面，他心臟猛地一縮，身體就被唐昀拉住，像乘風一樣，往後急速退去。

等到兩人退到安全距離后，時旻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身後便飄了一隻……原諒時旻今天才發現自己語言的匱乏，他找了半天詞兒，最後還是只能用這句話——飄了一隻套着床單的鬼東西。

精確一點描述，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小孩兒套了一個床單在身上，床單上黑乎乎的有兩個窟窿，風吹動間，依稀還能覺得裏面好似藏了一個人，但自己一看，就知道這不可能。

因為這玩意兒是飄着的，而且還看不到腳，一陣風吹過的時候，白色裙擺底下全都都是空蕩蕩的呼啦啦聲。

這玩意兒正迷迷蕩蕩地在那兒飄着，似乎無知無覺，但又像在找什麼東西，左搖右晃的，偶爾飄得略微高一點時，唐昀和時旻從地下往上望去時，發現白色的袍子地下黑乎乎的，似乎什麼都沒有。

時旻見了，再一聯想剛剛這玩意兒就跟自己靠得那麼近，不禁冒出一身雞皮疙瘩。

唐昀這時似乎緩過來神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整個小鎮傳得靈異異常的玩意兒是被叫“幽靈”而不是“鬼”了。

要知道，□□人一向具有言語上的天賦，能用一個字的一般都不會用兩個字，而在小鎮的故事裏，這個被傳來傳去的跨界物種一直都是用“幽靈”代稱的。

唐昀起先還以為應該是個形象有些像鬼魂的玩意兒，誰知道，還真的是……一隻幽靈。

他搓了搓掌心，問時旻：“在你廣博而精彩的職業生涯中，處理過這玩意兒不？”

就在時旻要回答的時候，那邊飄着的幽靈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感知到了唐昀和時旻的存在。

唐昀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幽靈似乎縮了一下，就像遇見了危險的兔子，下意識地抖一下一樣，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那玩意兒幾乎是以光速朝着唐昀和時旻的反方向飄去。

兩人都是一愣，然後一起開足馬力開始追在這隻幽靈的身後。

於是在這“寂寥”的夏夜中，沉睡的大山與大山腳下的小鎮忽然就熱鬧了起來，被吵醒的飛鳥和松鼠雞飛狗跳地林間撲簌簌地蹦來蹦去，各種安眠的動物也都從巢穴里探出了腦袋，而深夜裏捕食的動物們則陷入一種更為謹慎的戒備狀態。

在這一切不一樣的熱鬧中，兩個半大的少年追着一隻白色床單幽靈在山野間跳躍。

唐昀和時旻兩人一路追着幽靈上了快接近山頂的地方后，忽然就失去了白色幽靈的蹤跡，兩人略顯茫然地停了下來，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後不發一語地開始調動自己的五感，在周圍感知了起來。

大概十多分鐘后，兩人雙雙放棄。

唐昀左右轉了一圈兒，才奇道，“怪了啊，又是這個地方。”

時旻也意識到了，上次仙五他們也是追到了這裏才丟失了幽靈的蹤跡的。

唐昀戳戳時旻的手臂，“你剛剛感覺到什麼了沒？”

時旻望着他，搖頭，“沒有。”

唐昀若有所思。

時旻察覺不對，“你感覺到了什麼？”

唐昀點頭又搖頭，“是，又不是。”

“什麼意思？”

唐昀略顯得奇怪地道，“我感覺好像有個地方沒感覺到。”

時旻皺眉，似乎不能理解他說的那個意思。

唐昀手舞足蹈地給他比劃起來，“就是那種，比如你感覺的時候，這片區域的大概範圍，你在心裏是有數的，它是圓的還是方的，大概多大，這種種都會通過你的五感在你的腦中拼成一個雛形……”

“但是就在剛剛，我在拼這塊拼圖的時候，好像總是會缺失一塊。不，也不是缺失了一塊兒，而是……總覺得我的拼圖裡少了一塊兒，但實際上我最終‘看’到的世界是完整的，沒有什麼地方不對，但肯定有那一塊被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