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新帝繼大統
弘治十八年五月七日,朱祐樘駕崩於乾清宮,年僅三十六,史書曾言朱祐樘御黃龍歸去,又言“深山窮谷,聞之無不哀痛,哭聲震野”,后朱厚照登基,將朱祐樘安葬於泰陵,廟號孝宗,謚號建天明道誠純中正聖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
朱祐樘死後不久,朱厚照即刻與禮部着手籌辦國喪,又為泰陵選址,彼時朱厚照尚未登基,便是與張均枼一同在乾清宮,禮部左侍郎李傑與欽天監副監丞倪謙,以及司禮監內監戴義至此,與張均枼及朱厚照道:“娘娘,殿下,茂陵西面,有個叫施家台的地方,那是個建陵的吉地,大行陛下的陵寢,可在那裏營建。”
聞言朱厚照並未直接應下,建陵這樣的大事,他一時間還拿不定注意,就如朱祐樘臨終所言,朱厚照年紀尚小,雖說天資聰穎,又是好學之人,可有些事情,他未必就能處理好,即便這三人所言句句皆有道理。
朱厚照正想着,又見殿外侍衛入內,稟道:“娘娘,殿下,工科右給事中許天錫求見。”
“宣吧,”朱厚照說話間本能的抬手,就同朱祐樘一樣,也頗有帝王氣息。
工科右給事中許天錫進殿,首先行禮,而後直言道:“娘娘,殿下,關於大行陛下泰陵選址一事,微臣建議,先派廷臣中精通風水術之人,前去復視一次。倘若有疑,則亟移文江西等處。廣求術士。博訪名山,務必得助勢之強、風氣之聚、水土之深、穴伐之正、力量之全,如宋儒朱熹所云。庶可安奉神靈,為大明祈天永命之助。”
這許天錫說罷,起先那禮部左侍郎李傑亦附議,朱厚照於是點了點頭,隨後側首朝張均枼看去,問道:“母后覺得如何?”
張均枼聽言,亦側首看了朱厚照一眼。而後回過頭來,示意了朱厚照一眼,隨後言道:“就照着他們說的去做吧。”
禮部所說的施家台。確是個好地方。
談一鳳,便是葬在那裏的。
朱厚照聽言亦回首,正面望向那幾人,言道:“眾卿所言有理。本宮准了。”
聽聞朱厚照準奏。這幾人自然歡喜,是以齊聲應道:“是。”
張均枼緊接着囑咐道:“建陵時,切莫大興土木,觸怒山中鬼神。”
施家台到處優勢,張均枼也想泰陵建在此地,想她將來西去,也是要躺在那個地方的,可談一鳳也葬在那裏。張均枼怕是的是他們建陵時驚擾了談一鳳。
幾人應了,朱厚照隨後道:“你們都退下吧。”
朱厚照又朝侍立在身後的劉瑾望去。言道:“命司禮監扶安、李興、覃觀,及禮部右侍郎王華,前去施家台看視。”
“是,”劉瑾應道一聲,這便退下,張均枼望見劉瑾走了,直至他走出殿,她方才側首望向朱厚照,言道:“照兒,你父皇要你任用賢臣,你可記着這道理。”
朱厚照聽聞張均枼如此說,又想她方才看的是劉瑾,自是瞭然於心,他應道:“兒臣記得。”
張均枼又回首望着劉瑾的背影,久久方道:“你父皇生前,一直器重張瑜,張瑜也確是個可信之人。”
聽及張均枼提及張瑜,朱厚照自然知道她這意思,只是張瑜昨日已請旨離宮,那時還是張均枼親自批准的,朱厚照道:“可他昨日已出宮養老去了。”
張均枼站起身,移步似要出去,走了幾步又回首,望着朱厚照道:“照兒你可知三顧茅廬?”
朱厚照一時怔住,並未接話,張均枼見他這臉色,淡淡掃了他一眼,而後便轉身出了去。
想這朱厚照素來是一點就通之人,張均枼方才所言已足夠明白,朱厚照又豈會不懂,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如此!
罷了,罷了,張均枼也不強求什麼。
朱厚照是儲君,這些年一直視政文華殿,而今朱祐樘駕崩,朱厚照自然應當順理成章的繼承這江山大統,可有人卻是不願,也不甘,就如乜湄。
當初鄭旺妖言案以失敗告終,可乜湄心裏的算盤卻不曾消失,如今朱祐樘大行,朱厚照尚未登基,朝中正逢大亂,這正是一個好時機啊!
彼時魏蓮生還什麼都不知道,呆在宮裏,又呆在朱厚照身邊,至今已六年,這會兒朱厚照得了張均枼傳召,正去往乾清宮與禮部商議朱祐樘的泰陵選址一事,魏蓮生原本尚在端本宮讀書,卻聞都人來報,說是宮后苑的乜湄姑姑有事相求,他便出去了。
魏蓮生出了端本宮不遠,望見乜湄站在前頭,正背對着他,他便喚道:“乜姑姑。”
乜湄聽喚,轉身不語,單隻是望着魏蓮生,她倒不是故意賣弄什麼關子,她只是嘆於魏蓮生這張俊臉,他的模樣,當真是像極了朱祐樘。
未聽乜湄言語,又見她這臉色,魏蓮生心裏頭自然有惑,他略是試探的問道:“乜姑姑,你尋我所為何事?”
乜湄突然拉着他走至隱蔽處,而後道:“魏侍讀……我應當喚你魏侍讀,還是王爺……”
聞言魏蓮生頗是一愣,他卻又當乜湄是開玩笑,於是笑道:“魏侍讀總顯生分,姑姑還是喚我蓮生吧。”
“好,那我就喚你蓮生,”乜湄忽然皺眉,極是認真,她道:“蓮生,你可知你的模樣,與先帝極像?”
魏蓮生聽言一愣,他怔怔道:“先帝?”
正說著,乜湄又道:“對,就是先帝。”
魏蓮生的模樣像朱祐樘,此事他自己倒也清楚,只是這話不可亂說,他進宮六年。便也始終不曾與人提起過,如今乜湄突然說起,魏蓮生仍是本能的忌諱。他訕訕一笑,言道:“乜姑姑莫再取笑蓮生了,蓮生出自山野貧苦人家,不過是個下賤之人,豈能與先帝相提並論。”
乜湄似乎苦口婆心,她道:“蓮生,你並非下賤之人。你出身高貴,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魏蓮生心中莫名一陣不安,他道:“乜姑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了!”乜湄一口言定。
可魏蓮生卻是搖頭,只呢喃道“不,我不懂,我不懂姑姑在說什麼。也不想懂姑姑的意思”。魏蓮生說罷當即轉過身,又邁步似乎是要回端本宮去,乜湄見此情勢,這便道:“蓮生,你躲什麼!”
魏蓮生並不回話,亦沒有轉身,更不曾停下步子,乜湄道:“你是先帝的皇子。你的母親是鄭金蓮,太子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話音未落。魏蓮生已是忍無可忍,他旋即轉身,斥道:“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乜湄說著一步一步走至魏蓮生跟前,目光陡然變得極是犀利,死死的盯着魏蓮生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你就是先帝的皇子,當初鄭旺妖言,他與你母親想找的,就是你!”
魏蓮生心中忐忑,他氣息忽然粗重,他道:“我爹娘早已過世,乜姑姑這麼說,是不是有些失禮!”
“那兩個人並非你生父生母,蓮生,我想,這件事,你應當是知道的,”乜湄句句皆是咄咄逼人,叫魏蓮生委實惶恐。
魏蓮生一時間也是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乜湄見勢,繼而又道:“你耳朵後面有一顆紅痣,肩上有一個牙印形狀的胎記,我說得沒錯吧。”
乜湄極有信心,是以此言並非詢問,反而是確定,魏蓮生剛生下來那會兒,她曾仔仔細細的瞧過一眼,那時不過是隨便瞧瞧,哪知如今竟會有這等稀奇事。
魏蓮生早已怔住,目中亦滿是惶恐,乜湄自知他信了此事,卻仍不願罷休,又道:“你叫蓮生,因為你是從一朵睡蓮里抱出來的,是不是。”
聽至此,魏蓮生再也忍不下去,他斥道:“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乜湄仍道:“你若是不信我今日說的,大可去問太子的乳母田氏,問她,到底認不認識魏坤吾夫婦,當年就是田氏從御河下游將你撿回去的,也是她亡夫把你賣給你的養父母,只是你養父母覺得你的身份定然貴不可言,唯恐招來禍事,便帶着你逃離京城,搬去新建,我說的對不對。”
魏蓮生望着她,目光虛浮,他反覆搖頭,低聲呢喃,自語道:“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蓮生,”乜湄忽然又極是和藹,她拉起魏蓮生的手,言道:“蓮生,你可知,太子並非皇后嫡出,他是李朝人的種,必定是當不得大明天子的,你答應乜姑姑,乖乖的和你母親相認,到時代替太子,繼承江山大統,好不好?”
魏蓮生仍搖頭不止,只道:“我不是先帝的皇子,更不是太子的弟弟,你別胡說了,你別胡說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乜湄總不甘休,又提起田氏,言道:“你若是不信,就去問田氏啊,你只要告訴她,你是魏坤吾的孩子,她一定會把當年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魏蓮生掙脫開她的手,一句話也不說,轉身便要回去,乜湄滿面慍怒之色,她毫無預防的斥道:“蓮生!”
聽喚魏蓮生停住步子,悠悠轉身望着她,淡然道:“這件事情,容我考慮兩日。”
乜湄聞言自然心生歡喜,這魏蓮生的腦袋終於開竅了,也不枉她辛辛苦苦籌劃這麼多年。魏蓮生說罷便迅速跑回端本宮,一個人躲在屋中不出來。
其實魏蓮生不願接受的事實,並非他皇子的身份,而是朱厚照同父異母弟弟的身份。
想他與朱厚照多年相處,形同手足,每日幾乎形影不離,而他與他的這種感情,已遠遠超過了手足之情。
換句話來說,這應當是相互之間的愛慕。
可如今乜湄突然告訴他,其實朱厚照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這要他如何能接受!
天色已晚,夜幕降臨,魏蓮生仍將自己關在屋中,他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地上沉思了一個下午,都人來喚用膳,他也回絕了。
不知這會兒已是何時,魏蓮生睡夢中恍恍惚惚只覺得有人抱着他,他睜眼見的是朱厚照。
一想今日乜湄所言,魏蓮生便是本能的將朱厚照推開,隨後望見朱厚照怔怔模樣,他又是滿心歉疚,微微垂首,並不言語。
朱厚照自然是一肚子的不解,問道:“蓮生,你怎麼了?”
魏蓮生也不知到底該如何解釋,索性隨便說道:“我不知是殿下過來,還以為是旁人。”
朱厚照露出一笑,他望着蓮生,目中極是寵溺,他走至魏蓮生身前,本想將他攬着,可方才觸及他脊背,他卻是將身子微微的朝後挪了挪。朱厚照狐疑,魏蓮生不等他詢問,便一聲不吭的轉身,至床榻上躺下,朱厚照見他如此,便也沒有問什麼,也默然至床榻上,躺在他身側。
卻見魏蓮生始終背對着他,朱厚照終於問道:“蓮生,你為什麼不說話?”
朱厚照問得循序漸進,魏蓮生道:“我困了。”
“那你為什麼背對着我?”
魏蓮生沒轍,只好極不情願的側過身子,面朝著朱厚照,彼時四目相望,朱厚照又問道:“蓮生,你好像躲着我。”
朱厚照已說這話,魏蓮生自然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緩緩合上雙眼,佯裝作睡著了,朱厚照見他如此,雖一肚子的疑惑,卻也並不追問。
翌日朱厚照醒來時,枕邊人已經不在,被中冰涼,魏蓮生早已起身了。
朱厚照亦是坐起身,垂眸卻見枕邊一封書信,他取來瞧了,方知這是魏蓮生留下的,而信中寫道“宮中如牢籠,而蓮生生來隨性,恐怕不適,故留書辭別,望殿下珍重。勿念”,得知魏蓮生走了,朱厚照瞬間像是丟了魂一樣,連忙下地追出去。
可追出去又有何用,蓮生早已走了,他還能找到他么,他留書言道不適呆在宮中,他已不願再留在他身邊,就算日後找到了,那也不過是一具空殼,他還會隨他回來么……
宮中都人說,魏蓮生自從昨日午後被乜湄喚出去后,再回來時,便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是以朱厚照氣沖沖的去找了乜湄問話,而乜湄什麼也不說,朱厚照氣極,本想將乜湄下錦衣衛獄審問,哪知乜湄卻是咬舌自盡。
弘治十八年,朱厚照登基為帝,尊皇后張氏為太后,太后王氏為太皇太后,並於次年正月,改元正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