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方知都人逝

第廿二章 方知都人逝

不過多久,酒宴方畢,眾賓漸漸散去,因外頭已是黑燈瞎火,張均枼便特意吩咐了宮裏的侍衛護送諸位公子小姐回家,也算是盡了東道主之儀。

而接下來,便是與樊良算賬的時候了。

且說張均枼自宮后苑回坤寧宮這一路,與樊良豈會消停,起先便聽聞張均枼冷冷訓斥,只道:“你方才差點誤了事!”

樊良本只是一時情急,他也不曾想要當眾對朱祐杬下手,只是因瑾瑜的死,對朱祐杬滿腹怨憎,哪知沒忍得住這毛躁的性子,當下便衝去了。

他受了張均枼的教訓,卻也是不甘,理直氣壯道:“他是兇手!”

“是兇手又如何!”張均枼當即停住步子,轉身面朝著他,樊良亦停了腳,只是未轉身,低垂着眼帘,只聽張均枼責備。

“你以為本宮事先不知道嗎!”張均枼話音未落,樊良旋即接話,亦斥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是兇手,為什麼不告訴我!”

張均枼見樊良如此,不免微微一愣,想她自當了皇後起,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同她說話,就是朱佑樘,待她也是和和氣氣的。

樊良是個直性子,素來直爽,有事說事,口無遮攔,鮮少有扭捏的時候,如今因這一肚子的火氣,竟被沖昏了頭。

張均枼卻是被樊良這一衝,弄得平靜下來,心平氣和道:“告訴你幹什麼,難道讓你去殺了他?”

樊良聽言怔怔不語。張均枼繼而又道:“你方才那般莽撞,可曾想過後果,你可知刺殺皇親貴胄是要株連九族的!到時本宮也保不了你!”

見樊良不知所措。張均枼忽變得嚴肅起來,問道:“樊良,為了一個女人,毀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你覺得值么?”

樊良默然,張均枼道:“如果你覺得值,那你現在就去殺了興王。本宮絕不攔你。”

說來樊良到底不是痴情種子,女人與前程之間,他終究是選擇了後者。

也是。這天下,豈會有人甘願為一個女人放棄自己所有。

至於朱佑樘,若叫他從張均枼與這天下之間選一個,想必他也是要後者吧。

“那就任由他逍遙法外嗎?”樊良現下語出鎮定異常。“何況殷姑姑被嫁禍下獄。娘娘也不打算救她?”

“姑姑頂罪實屬無奈之舉,”張均枼言語間轉過身,踱步在樊良面前,皺眉語道:“瑾瑜被殺之事看來雖小,可背後牽扯的事卻不容小覷,昨日陛下在乾清宮審案時,你不在場,是以不知前因後果。此事說來話長。並非三言兩語便能解釋清楚的。”

樊良聽言,心中之惑卻是愈發的多。問道:“那殷姑姑為何要頂罪?”

“並非她有心頂罪,而是兇手有意嫁禍她,她若不做替罪羊,恐怕遭殃的,”張均枼言至此停步,從容道:“便是本宮。”

“怎麼說!”樊良略顯激動。

“宮中有傳言,”張均枼仍舊踱步,“說太子並非本宮嫡出,而是安和夫人所生。因瑾瑜是本宮的心腹,興王殺她,是為嫁禍本宮殺人滅口。”

“安和夫人是誰?”

張均枼追封娉婷為安和夫人之時,樊良尚在蘄州,是以不知此事。

“安和夫人是李朝明淑公主給陛下進獻的舞伎,你想倘若旁人知道太子是李朝人所出,他還能做太子嗎!”

樊良恍然大悟,驚道:“興王想爭儲!”

方及樊良言罷,身側不遠的花叢里忽的傳來一陣聲響,樊良喝了聲“誰”,而後只見一隻人影匆匆跑開,樊良拔腿正想追去,張均枼卻道:“不必追了!”

這個時候窺聽她們講話的,除了朱祐杬還能是誰!

朱佑樘早在一個時辰前便已到了坤寧宮,待張均枼回來時,他已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孫子兵法》,雙眼卻已緊緊合上。

張均枼進了暖閣,原不知他已在此歇下,是以沒有輕手輕腳,待見到他時,他聽得了細小的動靜,已恍恍惚惚的醒來,望着她,露出極是暖人的一笑,小聲道:“枼兒回來啦。”

見自己將朱佑樘吵醒,張均枼略是不好意思,訕笑道:“陛下,可是臣妾將你吵醒了?”

朱佑樘會心一笑,道:“不怪你,是我睡得淺。”

張均枼走過去隨手接過他手中的書,看了眼,而後溫婉笑道:“陛下既是乏了,為何不先行歇息,這般坐着可不舒服。”

“枼兒沒回來,我睡不着,得抱着枼兒睡才會舒服。”

張均枼聽言笑得略顯嬌羞,嗔怪道:“陛下又取笑臣妾了。”

朱佑樘擁起被褥,道:“你過來。”

見朱佑樘示意她過去歇息,張均枼卻是轉身走去妝枱前,只道:“臣妾還未洗漱。”

說著,便坐下抬手一樣一樣的卸下頭上的髮飾,朱佑樘道:“何不喚眉黛過來伺候着?”

張均枼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頓,淡然道:“眉黛手生,總會弄疼臣妾。”

朱佑樘自知她所言喻指南絮不在,亦是暗暗輕嘆了聲,而後掀起被褥,下榻走至她身後,握住她舉過頭頂的手,緩緩放下去,道:“我來吧。”

張均枼待朱佑樘收回手,她亦是微微抬了抬手,欲要自己卸下頭飾,可在鏡中見了朱佑樘垂下眸子,極是認真的模樣,便也作罷。

“今日的酒宴辦得如何?”

“倒是盡興,”張均枼想起蔣寧安,便又不由自主的提起,道:“只是來了個眼生之人,不請自來,還不懂規矩。”

朱佑樘來了興緻,“哦?還有這回事。是哪家的公子,竟連皇宮也敢亂闖。”

張均枼道:“是中城兵馬指揮使蔣斆的千金,蔣寧安。”

“蔣斆?”朱佑樘似乎有幾分狐疑。道:“這蔣斆無權無勢,是怎麼把他女兒送進宮的。”

張均枼聽及無權無勢,便禁不住反駁,只道:“他與老四交好,他沒那本事,老四可有。”

朱佑樘微微點頭,張均枼道:“陛下。臣妾今日見那位蔣小姐對老四似乎有情,便試了一試,假若他們二人情投意合。陛下可願賜婚?”

“老四若是喜歡,那便賜婚了,正巧他也到了年紀。”

張均枼聽罷心底暗暗思慮,如今朱祐杬有心爭儲。必定要事先在朝中拉攏勢利。日後若是爭起來,也好有人站在他那邊,今日她這般暗示蔣斆是朱祐杬的人,倘若以後蔣斆為朱祐杬說話,朱佑樘自也會有所防備。

只是朱佑樘願意賜婚,這豈不是明擺着要將蔣斆推給朱祐杬!

也好,這蔣斆雖是兵馬指揮使,卻也僅是有權操練兵馬罷了。歸根結底,他還沒那本事能夠憑藉一己之力調動那幾分兵力。

朱祐杬倒是為自己鋪好了後路。倘若爭儲失敗,便舉兵造反。

“好了,”朱佑樘說著,張均枼一頭烏髮已梳順,張均枼就勢站起身,轉身便要朝床榻上走去,朱佑樘連忙將她拉住,道:“誒誒誒,上哪兒去啊?”

張均枼被他拉住,便也順着他,回身道:“陛下不是乏了?怎麼還有精神?”

“自然有精神,”朱佑樘一手拉着張均枼不放,一手托着張均枼後腦勺,垂眼露出一絲笑,道:“一見着枼兒便來精神。”

“臣妾可沒精神,”張均枼垂首嬌羞。

“朕待會兒就讓你來精神,”朱佑樘垂首,吻上張均枼額頭,張均枼便也順勢仰面,任由他自額上一路吻至唇邊。

張均枼方才迎合朱佑樘開了口,他卻陡然抬起頭,垂下眼帘望着張均枼,極是認真嚴肅的問道:“枼兒,我和南絮,哪個重要?”

聽言張均枼一愣,道:“陛下竟連南絮姑姑的醋也吃。”

“你說呀,我和她到底哪個更重要?”朱佑樘竟撒起嬌來。

“都重要,”張均枼白了他一眼,哪知他並不罷休,追問道:“二選一。”

張均枼卻道:“沒法選。”

“枼兒,”朱佑樘聽不得結果自是不願不買賬。

張均枼拗不過他,便思慮了一番,道:“於臣妾而言,若陛下是天,那姑姑便是地,天與地並存,缺一不可。”

朱佑樘聞言未語,只是望着張均枼淡淡一笑,她終究還是離不了南絮。

張均枼見他神色,唯恐她方才說錯了話,開口正想詢問,卻被朱佑樘猛然張口過來堵住。

這二人翻雲覆雨,纏.綿不休,一夜溫存,事後朱佑樘精疲力竭,恍恍惚惚合上眼眸便沉沉睡去,張均枼枕在他手臂上,側身面朝他,忽的想起她與樊良所言之事,她也想問問朱佑樘,卻終究是不敢開口。自古女人與前程之間,都難以抉擇,何況帝王,江山與女人,與他而言到底孰輕孰重,並非她能猜測到的。她怕她於他,本沒有那般重要。

“陛下,臣妾與江山,哪個更重要?”

張均枼出聲極低,她怕將朱佑樘吵醒,想來也只有在他睡着時,她才敢問這種問題。

誰想朱佑樘翻了個身,抬臂將張均枼攬入懷中,這迷迷糊糊間竟給出了答案。

張均枼知了他的選擇,望着他熟睡的模樣,竟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原來在他心裏,江山與女人,竟是那樣分輕重的。

近些日子宮裏頭沒什麼棘手之事需得張均枼親自去辦,是以張均枼每日都得以清閑,翌日午後小憩之時,硬是將眉黛叫來陪她下棋,哪知眉黛對棋局竟是一竅不通,空掃了張均枼的興緻。

“你不會下棋,只會女工,可本宮不會,咱們不如出去走走吧,宮裏頭實在悶了些,”張均枼說罷便放下了手中的綉帕與繡花針,目中略帶厭煩。

眉黛見她如此,亦放下手裏的東西,她就知道張均枼定是學不下去的。

“去哪兒?”眉黛聽聞能出宮,自也是滿心歡喜。

張均枼站起身,道:“鎮撫司衙門。”

眉黛聽言目中閃過一絲失落,低低的應了聲“哦”,而後極是僵硬的笑了笑,看她那神情便知,她定然是不想去的。

如今無論張均枼去何處,樊良必定是得跟着的,哪怕是從坤寧宮到乾清宮這樣短的路,他也得跟着,更莫說是從宮裏到宮外,何況坊間混亂。

張均枼到北鎮撫司衙門時,未見牟斌出來迎接,她進了衙門內,方才詢問力士,只道:“牟斌呢?”

“大人在後院兒,”力士躬身稟道。

“帶本宮去見他。”

“是。”

力士領着張均枼進了後院,起先上前與牟斌知會了聲,而後自信退下。張均枼見牟斌坐在長廊里,獨自飲酒,喝得微醺,神色黯然,似乎愁悶,她便悠然近前,一面又道:“借酒消愁?”

牟斌見張均枼已過來,方才起身迎接,拱手道:“娘娘。”

張均枼淡淡的掃了眼滾落一地的酒罈子,略帶調侃的笑道:“飲酒傷身,少喝為妙。”

“是。”

“姑姑這兩日可還好?”張均枼問及南絮之事,牟斌心下一驚,直應付道:“還好。”

“還在獄中?”張均枼睨了他一眼。

牟斌垂眼不敢與張均枼相視,吞吞吐吐道:“是……在獄中。”

張均枼見他如此,察覺異常,便試探道:“獄中陰暗潮濕,呆久了怕是得落下病,若是可行,還是把她接出來吧。”

“是。”

張均枼黛眉微皺,試想這牟斌素來剛正不阿,豈會應下這等荒誕之事,張均枼繼而又打量了一番,而後當即轉身朝錦衣衛獄走去,牟斌不好阻撓,只得任由她過去。

到底紙包不住火,張瑜口說是密旨,萬不可叫張均枼知道,如今看來,牟斌是想讓張均枼知道的。

張均枼至獄中,卻見那牢房裏空無一人,當即側首斥道牟斌:“牟斌,你膽敢欺瞞本宮!”

牟斌未語,張均枼追問道:“姑姑在哪兒!”

見牟斌目露神傷之色,張均枼心中便有幾分不詳之感,回首將牢房內四下均掃了眼,忽見地上一隻酒盅,便怔怔俯身撿起,牟斌見勢,這才道:“陛下密旨……”

張均枼驚了許久,目中淚水已充盈,木然道:“什麼時候的事?”

“那日娘娘走後不久,便……”牟斌言至此不再明說,張均枼猛然擲下酒盅,轉身指着牟斌,厲聲道:“好!你們一個個都把本宮當猴耍!你們一個個都把本宮當猴耍!”

“娘娘,”眉黛微微移步輕喚了聲,張均枼卻是拂袖,斥道:“回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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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為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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