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邋遢劫匪
第五章邋遢劫匪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城外。臨到別時,二夫人反倒想不起來還要說什麼好,便抬手攬了謝姜,默默望着窗外出神。
約行了半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二夫人拍拍懷裏的小人兒,柔聲道:“好了,阿娘回去了……"剛說到這裏,韓嬤嬤掀了帘子,低聲道:“二夫人,族長夫人進罷香了"
已近傍晚,往新郚去的大道上,十幾個青衣護從簇擁着兩輛黑漆平頭馬車,遠遠駛來。
這裏邊兒…還有事兒么?謝姜抬頭去看二夫人。
曲指點點謝姜的鼻子尖兒,二夫人抿唇笑道:“鬼精,甚麼事都想弄明白"扯扯她壓皺的外裳,輕聲解釋“阿娘故意讓趙氏誣我私逃,好帶你出來,這邊兒讓韓嬤嬤去跟族長夫人透了話……"
話說了一半兒,哪裏管謝姜正眨巴着大眼聽得入神,掀開布簾下了車。
斜陽漸隱,餘暉在馬車上投下斑駁細碎的光影。
二夫人仔細看了眼謝姜,扭過臉吩咐韓嬤嬤:“天色晚了,快帶了阿姜走罷"
韓嬤嬤彎腰施禮,輕聲道:“是,二夫人保重…"
馬車復又前行,謝姜轉了轉眼珠,突然扒着窗戶看了二夫人喊道:“阿娘,我很快就回來,大夫人要是不老實,千萬別手軟…"語聲全然不似往日的低聲細氣,反倒有種肆意張揚的味道。
二夫人怔了片刻,突然落了淚。
前行的馬車與默然凝望的身影……終於漸距漸遠。
新郚往南行二百餘里,是封國王城…新都,過新都再行一二百里路,就到了舞陽,也就是說,新郚郡距舞陽城將近四百里。遠是遠了些,幸好幾座城池均是繁華之地,不僅道路平坦寬闊,沿途更是多有村鎮農家。
當天晚上,阿布尋了個農家投宿。第二日天剛放亮,韓嬤嬤便喊眾人起身…六個人晃晃悠悠,一天走個五六十里路,平平安安走了兩天,眼看再有兩天就要到新都,幾個人都鬆懈下來。
第三天仍然同前兩天一樣,用了早飯,玉京拿了十來個銖錢謝過投宿的這家農婦,六個人便上了車往新都趕。車輪轔轔,到天將過午,已行了三十多里。
阿布緩了緩韁繩,道:“嬤嬤,這一片兒人家有點少,想來找不到用飯食的地方,不如將就用些乾糧"
韓嬤嬤掀開車簾看去,見大路兩邊儘是泛黃的野藤與半人高的灌木,近處遠處更沒有人跡,回頭看了謝姜道:“二娘子,下來散散罷"
木頭輪子的馬車,就算道路平坦,坐久了照樣顛的人腰背酸疼。謝姜點頭道:“都下去走走,寒塘拿上食盒…咱們……"話說了半句,陡然聽到阿布驚問:“你們是甚麼人?"
顯然,車外出了狀況。
謝姜豎起食指壓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車內幾個人停下了動作。“壋啷"一響,好像是刀出了鞘,有人厲喝:“留下馬車,否則…"
另一個冷冷插話:“我們只要馬車,不傷你性命,快些"
聽這意思,竟然遇上了劫匪…車內幾個人面面相覷。謝姜輕輕挪到車窗下,順着布簾縫兒,眯了眼往外瞅。
二夫人專挑阿布送謝姜幾個人去舞陽,是因為阿布不光機敏,還會些武技。可是這個時候,不知道是情況不允許,還是時機不對,阿布沉聲道:“…我只是去新都尋親,哪裏會帶什麼財物,兩位俠客…"
“裏面兒有人么?下來,快點…"先開口的那人向車廂一掃,突然跨到馬車旁,刀尖兒對了布帘子一挑,正正看到雙黑幽幽的眸子…瞬間睜大…
謝姜拍拍胸口,細聲道:“嚇死我了"嘴裏說著,小臉兒上卻沒有丁點兒害怕的意思,大眼一瞟拎着長刀的男子,細聲細氣解釋“我們沒有錢,你看…"抬手掀開布簾兒“裏邊沒有什麼美人兒罷,縱然搶了也撈不到好處,不如放我們走,你們等着搶下一個……"說了這話,兩隻眼睛骨碌碌看劫匪。
車裏車外,瞬間呆怔。
片刻靜寂之後,男子扭臉看了身後,遲疑問道:“九公子…怎麼辦?"
看來當家拿主意的人在後頭。謝姜轉眼看過去,這回是真嚇了一跳,這人披頭散髮不說,還一臉泥灰污漬…身上一件灰撲撲的袍服,好像有幾個月沒有換洗過。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人潦倒邋遢到這種地步,偏偏一雙眼睛裏冷意森森,好似帶有三分嘲諷,又七分傲氣。
做劫匪做的這般有氣勢,還真是少見。
這人走了過來,謝姜聞到一股子…酸酸臭臭的味兒。
阿布急道:“車裏只有老嬤嬤同幾個婢女……"邋遢匪首仿似沒有聽見,抬手撩開布簾,眸光冷冷在謝姜臉上一轉,回頭看了阿布,冷聲道:“你們不是要去新都找人么,恰好我也去新都。將馬車讓給我,回頭派人來接你們"
說了一大套,無非一個意思…給我馬車。
原本阿布挨着車轅,離着馬車門四五步的距離,先前開口的男子拎着長刀,有意無意的…站到了中間兒。
看來看去,謝姜算是看出了門道,這兩個劫匪,目標不是財物美人兒,是馬車,而且勢在必得。要是再拖廷下去,難保不急了眼起殺心。韓嬤嬤咳了一聲,剛要說話,謝姜細聲問:“就你們兩個人么?"
邋遢劫匪眯起了眼,冷冷點頭:“…嗯…"
謝姜拍拍小手,欣然道:"既然同路,嗯…別搶馬車了,上來罷,車上坐的下"想了想,又加一句“車頂…車轅上,車尾綁箱籠那裏,都可以坐得人"
聲音清脆爽利,彷彿是與人搞盤子拉家常,全然沒有丁點兒的擔心害怕。這回,不光韓嬤嬤與玉京寒塘北斗四個人齊齊張口結舌,拎刀男子的眼睛同樣瞪的老大…
偏偏邋遢劫匪面色如常,慢條斯理道:“車廂里還可以擠擠…"
“那個…你身上太臟,再說,車上儘是女子"謝姜慢聲細語解釋“再說了,你們兩個擠在一車女人裏頭,不方便罷"
“你算個女人么?"這人冷冷開口,眸光一掃拎刀男子:“遠山,你坐車轅上"
遠山應了聲“是"回頭看了阿佈道:“架馬罷"
這邊兒邋遢劫匪掀開布簾,掃了謝姜一眼,抬腿上車……
車廂長約一丈,寬不足九尺。靠前後車壁各一張窄榻,並排可坐兩三個人,兩榻間右側是張帶抽匣的小几,左側是車門。本來謝姜同韓嬤嬤、玉京五個人坐正正好,邋遢劫匪身材高挑,甫一上車,立刻佔據了案幾前一片空間。
擠些也就算了,要命的是這人身上的氣味,馬車顛簸起來,顯然加快了速度,風吹得布帘子揚揚蕩蕩,酸臭的味道充斥車內。謝姜鼻子一癢,來不及掏帕子,張開小嘴“啊啾!啊啾!…"連打了兩個響亮亮的噴嚏。
眾人嚇了一跳,韓嬤嬤忙掏了帕子遞過來,咳了一聲,道:“二娘子…"
謝姜接了帕子捂在鼻子上,一雙黑匍匐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盯看踞坐在正中的“匪首"見這人面色冷然,兩眼微閉,好似入定一樣。自已打噴嚏也好,北斗伸手在他面前取茶水也好,這人全然沒有丁點反應。
捂着帕子吧,呼吸不暢,鬆了帕子吧…又熏的人頭暈,謝姜掃了眼坐在對面的三個丫頭,個個低垂着頭。當下生了氣…憑什麼這人一上來,就將自家的丫頭嚇得頭不敢抬,憑什麼自已要捂着帕子受罪。
自已受罪,當然不能讓這個罪魁禍首好過。
謝姜咳了一聲,鬆了帕子,細聲問:“劫道的…你有銀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