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2章 坑深346米,兵荒馬亂一場夢
回想,回想細節。
越往深了想,墨九的頭,就越痛。
“六郎……”
她抓着馬繩的手有些發顫,聲音也似乎在喃喃。
“怎麼會這樣?墨家的火器……怎麼可能?”
其實她不需要答案,只需要一個安慰。
或者說,需要有人來告訴她,沒事的。沒有人背叛。
也需要一顆定心丸,讓她相信——興隆山上會沒事的。
“不要慌,阿九!事情還未有定論。”
蕭乾似乎知道她內心所想,安撫地看她一眼,調過馬頭把趙聲東喊了過來。
這個時候,整個場面都是混亂的。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趙聲東這麼穩重的人,跑過來時,額頭上都冒了些虛汗。
“主公!城門口,全亂套了。”
嗯一聲,蕭乾冷靜地吩咐他道:“找人去看看扎布日的傷情。另外,把扎布日的火器都撤下來。”
“這……”趙聲東沉吟一下,“都不要了?”
“不要了!”
“可那樣多的數目……”
“速度去辦!”
“屬下領命!”
那些火器到底是不是都有問題,現在也未可知。
如果不運下來,勢必會影響他們進攻,甚至被人利用傷人。
如果全都運下來,又需要耗費人力與時間,甚至引起軍心騷亂。
但蕭乾有令,趙聲東也不敢置疑,飛快地騎馬去辦了。
墨九怔怔站在那裏,腦子亂糟糟的。
“六郎!不行,我擔心女兒,我得馬上回興隆山……”
想到女兒有可能出事,墨九幾乎抓狂,甚至都顧不得這裏是不是戰場。
“不要急!”蕭乾看她這般,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不由加重了語氣,“阿九,你聽我,不要急。好嗎?”
越是緊張的時候,越是不能着急。
可想到她的閨女,想到興隆山那一張張面孔,墨九還是有些手足無措。
終於,被蕭乾厲色的眸子一剜,她抿了抿嘴。
“對不起!六郎,我不該擾你心神——你別管我。”
“乖!我們的女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蕭乾是明白她為何心憂的。
但這個時候,他來不及和她說更多。
安撫她幾句,他極快地轉過身,把薛昉叫過來,讓他通知古璃陽和另外幾位將軍,做下一步計劃。
情況比墨九想像的還要糟糕,城門口的大規模火器,炸死了不少自己人,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各種猜測,亂掉了軍心,影響了進攻的氣勢。一支數十萬人的大軍,最緊要是人心,作戰聲勢太重要了。此時出了事,哈拉和林的城門,陣腳一亂,猶如煮沸了的一鍋粥,血水、屍體、傾倒的車輛,踩髒的旌旗……整個場面如同人間地獄。
天光已然大亮。
長空中的獵鷹,長聲嘯嘯着盤旋飛翔。
夾雜在藍天白雲中的是萬丈霞光。
可蒼穹底下,卻是瘋狂的尖叫與怒罵。
收拾現場的,抬開屍體的,推動火器的。
還有那些被火器炸死人時嚇得四處亂躥,如今又回頭尋找組織的。
一片嘈雜……
一片混亂……
墨九騎在馬背上,望向那一片看不透的地方,視線有些模糊。這個時候,蕭乾正在她身邊不遠處向薛昉、古璃陽等人安排任務。眼看再一次的戰鬥即將開始,誰也沒有想到,那一名奉命去前方查控軍情的斥候,突然又疾馳過來。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驚。
他的樣子,比之前更亂。
“主公!主公!不得了,不得了啊!”
軍心本就不穩,聽他慌亂叫嚷,蕭乾面如閻王。
猛一調頭,他不悅地一掀披風,厲色喝問:“何事如此慌張?”
“不,不好了。”那斥候結巴着翻身下馬,“城門開了!開了!烏日根的騎兵衝出城,殺了過來……還有,還有,蘇赫王爺的兵馬,突然從……從敖倫門打了過來,包了我們的餃子——”
什麼?辜二?
墨九聽見自己的心,“咚”一聲捶響。
終於來了嗎?果然他還是沒有經過人性的考驗嗎?
不得不說,這一招挺高明。
打了三年仗,眼看就要摘取勝利果實了。他趁着扎布日軍隊出事,蕭軍一片混亂,烏日根又出城迎戰,直接來撿這個大便宜,簡直就是省時省力省人工的大好事啊?
可他到底是臨時起義,還是早已做好了準備,就等這一天?
墨九猜不出答案,心裏冷颼颼的,雙眼巴巴地望着蕭乾的臉。
他英俊的面孔此刻略略暗沉,相比於她,卻仍是冷靜了許多。
遲疑一瞬,他眉梢一揚,冷冷說。
“傳令!大軍全速壓向城門,兩翼掩護,中間弓箭覆蓋,古璃陽帶兵痛擊烏日根,孫走南側翼抵制蘇赫,試探動向。其餘人等,隨我迎戰!”
“得令!”斥候下去了。
薛昉怔怔站在那裏,“主公,這……這怎麼回事?”
很顯然,辜二突然出兵,一網打擊的做法,他亦沒有想到。
蕭乾微闔雙眼,冷冷道:“他只是按捺不住了。”
“可是主公——”薛昉這次負責蕭乾的周邊護衛,一直不離他左右,可對這事的一無所知,讓他聲音略顯緊張,“蘇赫麾下的騎兵,都是精銳,其中包括北勐最精銳的怯薛軍,兵員數量也比我們多——而蕭軍的士兵,大多來自南邊,戰鬥力本就偏弱,再加上烏日根的北勐騎兵堵在前面。這一仗,凶多吉少啊!你看要不要先退——”
“退?”蕭乾一笑,“此刻還有退路嗎?不得長他人志氣!”
“屬下知錯!”
薛昉拱手,垂下了頭。
可墨九卻知道,他的話,並非胡言亂語。
實際上,蘇赫手下的北勐騎兵,戰鬥力本就強過蕭軍。
更何況,在人家的地盤上,人家這是在打主場。更何況,人數還佔優?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聽得墨九心裏彷彿壓了一座大山,有些呼吸不暢起來。
“六郎!薛小郎的話……不無道理。”
蕭乾目光看着前方,似乎也在思考,過了一瞬,他緩緩眯起眼。
“闖北!發信號給森敦!”
一聽這話,薛昉與墨九都愕住了。
森敦是怯薛軍首腦,四怯薛之一,他不一直是蒙合的心腹嗎?
這什麼時候,森敦變成蕭乾的人了?
他們目光中都有疑惑,可這個時候,蕭乾來不及解釋太多。
他瞥一眼墨九與同樣不知情的薛昉,聲音清冷,語調極沉。
“很早以前,我就把他安排在蒙合身邊了。原以為這次用不上他,沒有想到——終於用上了。”
用上了他,就意味着與辜二的徹底決裂。
對此,蕭乾並不完全意外。可他的情緒似乎不太好,每個字眼都說得有些艱難。
等把事情都安排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墨九,“阿九,跟着我。”
說著他便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面。
墨九一愣,握緊火銃也跟了上去。
此時,戰鬥已經打響。
相比於先前的牛刀小試,真正殘酷的戰爭這才開始——
烏日根趁着城外大亂,幾乎調集了哈拉和林全城的守軍,做孤注一擲的大決戰。原本他也只是想揀一個便宜,沒有想到打出來才知道,蘇赫和蕭乾居然在陣前反目,窩裏鬥,互相撕殺起來。這對於久困於哈拉和林的烏日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消息傳出去,守城的北勐兵全都振奮了。
他們彷彿看到了希望,殺將起來更加拚命!
而且,由於南榮和北勐的國界差異,他們的目標幾乎一致。
“殺啊!”
“把蕭乾趕回老家去!”
“把蕭軍送回老家!”
“殺!殺死南狗!”
“兄弟們,為了北勐!衝上去!殺死他們!”
“一個也不留!”
吼叫聲、廝殺聲,如同悶雷入耳。
今日這歷史罕見一仗,實在太混亂了!
進攻的,打到了自己人。
被圍的,突然反攻出來。
原本是盟軍,突然變成了敵人。
一直被困得哭爹喊娘的北勐騎兵,突然悍勇起來。
“保護大汗!”
“驅逐南賊!”
“保護大汗!”
“驅逐南賊!”
他們大聲喊着口號,瘋子一般殺向扎布日的隊伍,又從他們中間衝出,直接往蕭軍,往墨九這邊殺了過來。也許是拚死一搏的勇氣燃燒了他們的熱血,也許是到了這一刻,他們除了破釜沉舟別無他法,也許是蘇赫與蕭乾的反目燃起了他們的信心——哈拉和林的戰場,沸騰了。
這一次,徹底被激發了戰爭狂性的北勐人,兇狠如狼。
他們見人就砍,雙目赤紅,罵聲不止。哪怕殺得披頭散髮,或者身受重傷,拼着垂死掙扎的一口氣,也要撲上來咬幾口。
“他們瘋了?!”
“狗日的,這些瘋子!”
正在這時,北勐騎兵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
“殺了那個叫墨九的女人!就是那個女人挑起的戰爭,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墨九!”
人都有從眾之心,群情很容易被煽動。
這麼一喊,北勐兵的主力就完全往墨九這邊壓過來。
墨九聽着這樣的喊話,心裏不由冷笑。
她不知道是誰在煽動,卻知道對方故意把她當成靶子,是為了影響蕭乾,讓他分心。
可她墨九是那麼好殺的嗎?
握緊手上的火銃,她面對着北勐兵瘋狂湧來的殺意,心裏沉甸甸的。
這一刻,莫名覺得悲涼!
不為自己,只為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混戰,為失控的火器,為反水的辜二……
這一切,反轉太快。太快!
快得讓她難以接受。
“報!”
“報!”
混亂的戰局中,不時有斥候傳來軍情。
“報,主公!”
又一個斥候闖了過來。
“說!”蕭乾冷肅的面孔,一直沒有什麼改變。
也正是他這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撐着蕭軍的戰鬥信心。
“主公!”斥候灰敗着臉,呈上一封信,“蘇赫傳來的信。”
陣前來信?這個時候有什麼說的?
墨九伸長脖子,瞅過去。
白紙……卻不是黑字。而是紅字。
鮮血一樣的紅字,簡單得一眼可以看得明白。
“大局控於我手。你若投降,饒你一命。”
投降?饒命?
墨九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為了羞辱,還是為了激怒蕭乾?
他不了解蕭乾是什麼樣的人嗎?何時說得出投降之句?
墨九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行字居然出自辜二之手。
可他到底是因為控制了蘇軍幾年,做了幾年王爺之後野心變大了?
還是他其實一開始,都與他們不是一條心?
“阿九——”蕭乾將信紙揉碎,隨意丟棄在地,突然伸出一隻手來,緊緊拽住墨九,雙目微微一眯,竟帶了一絲笑意。
“這場仗有得打了,你怕不怕?”
“這世上有好打的仗嗎?”
默了一瞬,蕭乾失笑,“確實沒有。”
“那不就結了?”墨九勾唇,“世事難料,我們要坦然地接受任何結果。”
“我知。只是擔心你。陣中混亂,你務必跟好我。”
“你不必管我,我都應付得來。”墨九重重點頭,看着瘋狂涌動而上的一波波甲胄,被蕭軍的盾陣壓下,感受着這一場不再尋常的戰爭,眉頭緊皺着,忽而又望他一眼,“六郎,火器的事怪我,要不然,咱們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無妨!”蕭乾劍指哈拉和林,“真刀真槍,我一樣拿下和林。”
“好!我信你。”
墨九身心都泛着涼,可卻絲毫不肯服軟。
在這樣的時刻,她們必須彼此鼓勵,彼此打氣。
“我們殺進去!拿下哈拉和林。”
……
……
兵馬槍械,寒光森森。
沉悶的號角聲、擂鼓聲,掀動馬蹄萬千,氣壯河已。
幾方人馬的大混戰,畫面殘酷得如同煉獄。
墨九耳朵嗡嗡作響,在廝殺的人群中,冷靜觀戰。
她與蕭乾身邊跟着一堆侍衛,算得安全。
可他們兩個,誰也沒有說話。
當然,主要也來不及多講。
不時有軍情傳來,蕭乾得隨時應對各處的軍情與安排戰陣。
這樣的時間,走得很慢。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終於緩緩升到了頭頂。
陽光烈了,火辣辣地炙烤着廝殺的人群。
他手上的劍,她掌中的火銃,他們交握的手,她飛揚的長發,來來去去的斥候與傳令兵,似乎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幻影,與他們被陽光拉長的剪影重疊在一起,與無數人交叉,匯合,聚成這一個血腥的戰場——
“嗥——”
“嗥——”
嘈雜的叫罵聲與金鐵的交撞聲中,突然傳來一聲狼嗥。
“嗥——”
“嗥——”
一聲,再一聲,又一聲。
很快,狼嗥聲連成了一片。
緊接着,有士兵驚恐地大叫起來。
“狼來了!”
“狼群!有狼群!”
“好多狼!娘啊!”
“他姥姥的,老子們殺人,狼也來湊熱鬧!”
士兵的大喊聲傳入陣中,墨九也聽見了。
她身子一頓,側耳傾聽片刻,突然擰眉,“六郎,你可曾聽到異常?”
“嗯?”蕭乾的敏銳性一點不比她差,“有笛聲。”
“對!我覺得那笛聲……不太對!”
隨着狼群漫山遍地地奔跑靠近,那悠揚的笛聲,也越來越近了。
吹笛的人,節奏時而快,時而慢,時而和風細雨,時而飽含殺氣,似乎在指揮着狼群的進攻似的,笛聲非常有感染力。而那一匹匹兇狠的草原狼,在笛聲的指揮里,居然保持着相當的秩序,它們將並不強健的身軀瘋狂地沖入戰陣中,卻不胡亂嘶咬,而是專挑北勐兵下口,對蕭軍卻“口下留情”。
一開始,有人以為是巧合。很快就有人發現不對了。
“這些狼,他們在幫蕭軍!”
“兄弟們!不要殺狼!”蕭軍中也有人驚喜地叫喊起來,“這些狼是來幫咱們的!”
“蕭軍的兄弟,不要殺狼!”
“不要殺狼!不要殺狼!”
“狼是朋友!”
本就混亂的戰場,這一下更如油中濺水,再次掀起了一波高潮。
天空中的艷陽,吐出烈焰,助長了蒼穹下的殺氣。
人已如魔,人間,亦如地獄。但這一場仗,有了狼的加入,戰局再一次發生了變化。不要小看草原狼,他們身軀不強壯,卻靈活矯健,鑽入戰場中,就像扎在人身上的刀子,讓人防不勝防,又緊張又懼怕。而他們絲毫不畏懼死亡,飛快地奔跑在廝殺的亂軍之中,像一個個剛健勇猛的戰士,不斷地撕咬、撲倒、嗥叫,給敵人帶來懼意的同時,也用它們的狼蹄踐踏着這一片大地。
不曾親身經歷過,無法想像那是怎樣壯觀的一場廝殺。
可實事就是如此,狼隊友賽過人隊友。
在狼群的幫忙下,蕭軍很快反轉局面,轉危為安,反守為攻——
“太好了!太好了!”
墨九大叫着,瞳孔里都染滿了喜悅的色彩。
其實,在聽到狼來的時候,她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了。
雖然馬步跟着蕭乾東奔西突,一雙眼睛卻在四下野尋找——
是的,她在找……找她的狼兒。
草原狼本性兇殘,不會無緣無故地前來幫蕭軍。
那個吹笛的人是誰,她還不知,可她卻希望她的狼兒也在裏面。
可狼的數量太多了,她的眼睛應接不暇,根本就看不過來。
她的狼兒來了沒有?她在哪裏?
墨九緊張地尋找着,卻不敢呼喚出聲。
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她的狼兒就成了敵人刀下的亡魂。
“阿九——快看!”蕭乾突兀的喊聲,嚇了她一跳。
“怎麼?”她隨即側目,只一看,眼睛就直了。
戰場外不遠處有一個小坡,這個時候,坡上站着一個怪人。
他身形高而瘦,衣衫襤褸不堪,頭髮雜亂的飄在風中,似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可他的手上卻拿着一隻短笛在輕輕地吹,姿態優雅而矜貴,與他的外形極不相符。在他的身邊圍了一大群草原狼,他們嘴裏嗥叫着,虎視眈眈地看着坡下的戰局。而怪人的腳邊上那一隻草原狼,格外的熟悉——
在墨九瞪大眼看過去時,它似乎也感應到什麼,突然高高仰起頭叫了一聲。
“嗥!”
緊接着,一群草原狼便跟着它叫了起來。
這匹狼,好像是狼王……
可不就是她的狼兒嗎!?
“狼兒!我的狼兒!”
墨九激動起來,壓抑不住狂喜的心情,捂緊了嘴巴,眼眶都濕潤了。
“六郎,那是狼兒,是狼兒——”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狼兒會在這時來幫他們。
在被人傷害之後,墨九的心突然得到了治癒。
這世上,到底也有忠誠存在的。
哪怕……那是一隻狼。
她只顧着高興,卻聽蕭乾又道:“你看那個人,他像誰?”
那個怪人嗎?
自從那年在額爾小鎮被火熏過,墨九的視力始終沒有恢復到從前。
她半眯着眼看了許久,搖頭,“我認不出。”
蕭乾沉眸一眯,突然勒緊馬韁繩,抽出一隻手來將她一攬,重重將她抱落在自己的馬背上。
“抓緊我,阿九!”
“做什麼?”他突然的舉動,讓墨九有些吃驚。
“那個人——”蕭乾停頓一下,胯下馬匹已縱身一躍,“好像是宋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