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鄉
良久，易禾表情木然地上前，伸出雙手將父親抱了起來。
此時，易禾才發現父親不僅蒼老了很多，身體也消瘦了不少，勤謹求學的易禾身體並不算強壯，卻能輕易地將父親抱起，如同小時候父親時常抱起他一樣。
沒有任何的停頓，易禾轉身將父親送回了他的房間。此時他心中對父親的情感依舊複雜，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醒來的父親，只是依靠本能在做着這一切。
易禾走到很慢，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那個胖子和中年人卻一直站在陽台前靜靜地等着。
“你們想怎麼樣？”即使腦子還處在混沌的情況下，易禾也知道面前的這兩人專程跑到自己家裏，肯定不是單純為向自己解釋鏡像鬼是什麼。
“不怎麼樣，你得跟我們走。”胖子對於易禾能夠冷靜地面對他們顯得有些興奮，話語也有些不客氣。
聞言，易禾沉默了下來。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易禾明白自己是無法以前一樣繼續待在這個家裏，但是要以什麼樣的理由離開呢？自己真的做得到永遠離開這個家嗎？
“你……”胖子見易禾不說話，正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中年人一個眼神制止了。
“你腦中的怨念你自己應該也意識到了，如果得不到妥當地處理，不僅你自己逃不過變成瘋子的命運，就連你身邊的人也會深受其害！”這是中年人第一次開口，低沉的嗓音和他的外表一樣，讓人不自覺地聽從他的教導，像個天生的老師。
“給你半個小時準備，半個小時之後不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得跟我們走！”說完，中年人便走向了易禾父親的房間，一旁的胖子也留給了易禾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下樓去了。
這半小時之內，易禾並沒有去收拾東西，因為他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以前的衣服他都穿不了了，所有的書本現在也沒有了原本的意義，僅有的幾件從學校帶回來的衣服，還原原本本地躺在那個小包里。直到胖子再次上來叫他的時候，易禾就轉身拿出那個小包便徑直下了樓。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此時正站在中年人的身邊，一臉愧疚又有些欣慰地看着易禾。易禾不知道中年人對父親說了什麼，他只想馬上離開這裏，方才的半小時他已經將足夠的，關於這個家的記憶裝進了腦中，此時是再也不能塞進去哪怕一點了。
父親也同樣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易禾在中年人的帶領下消失在了鄉間的小路上，兩滴渾濁的淚水才從父親的眼角滑落。
此時已經是艷陽高照的上午了，不時有着去田裏耕種的村人從三人身邊走過。易禾回來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加上他這兩年的變化比較大，所以並沒有人認出他來，都只是以為又是三個無所事事的城裏人來鄉下踏青，除了好奇地打量兩眼之外，並沒有人上前攀談。
沉默地走出桔梗村的範圍之後，胖子終於忍不住又開始胡扯起來，不光抱怨易禾家裏的飯菜難吃，還說桔梗村實在是太過偏遠了，回去不知道還要走多遠的路。
中年人似乎是早就習慣了胖子的啰嗦，始終都是一言不發地趕路，易禾同樣沒有心情去搭理他。對此胖子並不在意，自言自語得沒完，也成了這一路上除了腳步聲之外唯一的聲音。
帶頭的中年人走得並不是很快，速度卻十分均勻，似乎是刻意在控制着速度。易禾從昨晚開始就沒有吃什麼東西，加上連番的打擊，走路都有些晃悠起來了。如果不是那股從小到大的倔勁，恐怕早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兩公里的黃土路易禾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直到他們再次來到那天易禾下車的那個岔路口時，看到正好有一輛大巴車從一個拐角駛來，帶着一路的揚塵，速度不快卻像在逃避着什麼一樣。
看到這輛大巴出現之後，易禾只感覺渾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眼前一黑便昏睡了過去。
易禾的身體並沒有撲倒在地上，胖子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一支手抄起易禾的身子，就將易禾扛在了肩膀上，依舊輕鬆自在地走向那輛晃晃悠悠地挪過來的大巴車。
再次醒來的時候，易禾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飯菜香味。睜開眼睛，入目的就是胖子胡吃海塞的吃相，不過易禾也確實是餓極了，絲毫沒有在意胖子的吃相有多噁心，一骨碌從椅子上爬起來坐到了胖子的對面，連面前的飯菜都是些什麼都沒有看，就一股腦地往嘴裏塞，一胖一瘦的兩道人影就像在比賽一樣，風捲殘雲地消滅着面前的飯菜。
滿滿一桌菜盡數消失在兩人的肚子中后，易禾才重新抬起頭看着面前這個和自己同樣奮鬥了一番的胖子。飯桌上的朋友或許不夠真誠，但是像他們這樣把食物當敵人的吃法卻不一樣，吃完一頓飯就像一同經歷一場戰爭一樣。
所以此時易禾看胖子也不是那麼不順眼了，對自己以後的日子也重新升起了一絲希望。
此時，易禾才發現中年人一直靜靜地坐在旁邊的另一張桌子上，與易禾兩人桌上的狼狽樣子截然相反，中年人面前僅僅是只是一杯茶，而且此時還在冒着熱氣，在六月份的中午喝熱茶是需要多大的定力啊！
胖子將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之後，隨意地用手擦了擦嘴，便對易禾說道：“我叫蔡賢德，你叫我包子或者鹹菜包子都行。”說著，還將剛剛擦嘴的那隻手伸了過來，一副想要和易禾握手的樣子。
易禾雖然也吃撐了，卻還是有些公共禮儀的，抽了兩張面紙擦嘴，見到胖子將油膩膩的手伸了過來，短暫的驚愕之後，易禾將手中原本想要丟掉的面紙重新展開，握在手裏迎上了胖子伸過來的手，口中同時說道：“我叫易禾。”
“我靠！你怎麼這麼噁心啊！”胖子露出了見面以來第一次的難堪，心中對面前這個看似老實，卻在不經意間完勝自己的新人多了幾分好感和好奇。
胖子罵罵咧咧起身去洗手之後，易禾也將手中的面紙丟進了垃圾桶，轉身看向中年人，意思很明顯，他和胖子都做了自我介紹，該輪到中年人了。
“戴寒。”中年人的聲音依舊低沉，不過能夠說出他的名字，易禾已經很滿意了。
隨即，易禾才打量起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這是一家還算中等的餐館，牆上的時鐘顯示是三點半，因為不是吃飯的時間，所以此時餐館內並沒有其他的客人，否則見到胖子的吃相估計會有人上前吵架了。
從玻璃窗戶外車水馬龍和提着各種旅行包的乘客來看，這應該是某個車站附近。卻不是距離桔梗村最近的J城汽車站，應該是某個易禾並沒有來過的地方。耳邊不時傳來的有些陌生的方言，也同樣證實了這一點。
此時胖子也正好回來了，易禾便將目光看向他，問道：“我們要去哪？是那個學校嗎？”對於那個傳說中的“見鬼大學”，易禾心中既好奇又有些畏懼，能培養出面前這兩位極品的地方，估計就算不是龍潭虎穴，也是狐洞狼窩。
“沒錯，如果不是你小子一直沒醒，估計這會我們都已經上車了。”胖子甩着手上的水，不咸不淡地繼續說道：“趕緊走吧，要是趕不上最後一班車，今天就得睡馬路了。”
“額……”易禾其實並不介意艱苦的生活，只是沒有想到面前這兩個一直神秘兮兮的存在，日子也是過得如此緊張的。
十分鐘之後，易禾三人便登上了一輛綠色的大巴車，易禾出門的時候並沒有向父親要錢，身上也只剩下幾塊錢零錢，所以當胖子念叨着付錢的時候，易禾的臉還是略微的紅了一下。一直靠勤工儉學的易禾，高中三年儘管過得非常清苦，卻沒有貪圖過任何一個同學的請客。
大巴上的乘客同樣也不多，易禾注意到這趟車是由Y城駛向一個名叫“迎風鎮”的小鎮的。Y城易禾也同樣聽說過，依舊還在H省內，距離J城足有數百公里的距離。
一路上和家鄉有些相似的田間風光，讓易禾重新陷入了恍惚之中，既沒有上學路上的身負重擔，也沒有回家時的期待滿足，只感覺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何去何從，甚至有些害怕大巴車停下。
當太陽即將落到地平線上時，大巴車還是準點到達了迎風鎮，車上原本就不多的乘客很快就一窩蜂下了車，從他們急切的樣子來看，家裏人肯定也在焦急地等着他們吧，或許還準備了並不豐盛卻足夠溫馨的飯菜，還有貼心的嘮叨話。
“走吧。”直到胖子在易禾肩膀上拍了兩下，易禾才如夢初醒一般拿着自己的東西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