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水龍吟·;漠中屍骸連天

一 水龍吟·;漠中屍骸連天

飛蠅問阿青:你是何人?

她答道:我是山海門的人,特來引你入道,賜你長生不死,化你蒙塵之心。

阿青問飛蠅:你又是何人?

飛蠅答道:我乃飛蠅。蛆食腐朽,羽化為蠅,屍山血海,劍極而生。

————

浩瀚幽暗的夜空下,星光點點,若有若無。這廣袤的荒漠一片死寂,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不知是天罩大地,還是大地托天。

一位滿臉血污的士兵呻·吟一聲,睜開眼睛,伸手撐地,緩緩坐起。他大約二十歲左右年紀,穿着一身戎裝,戴着一頂頭盔,神情恍惚,麻木的用手掌在自己身子各處拍拍打打,似乎在檢視自己是否受傷。忙活片刻,他放下心來,四處張望,心中不由一驚。

他周圍躺着一地的死屍,皆是肢體殘缺的模樣,內臟灑滿各處,鮮血滲進沙子,竟連這土壤都成了赤紅色,四散的頭顱被晚風一吹,如球般翻滾不休,又如同被厲鬼附體般朝他這廂徑直溜了過來。

士兵慌了手腳,大聲慘叫,翻身而起,踉蹌幾步,想要逃出這茫茫骸骨場,誰知腳下踩着了什麼東西,耳里傳來噗呲一聲,彷彿是踩花了毛毛蟲。他連忙低頭一瞧,又覺得胃裏一陣翻騰——

他直接踩扁了一具屍體的腦袋,令其中的腦漿血液噴濺而出,那人的眼珠從腦袋中凸起,滿眼血紅,直勾勾的盯着士兵,真可謂真正的“死不瞑目”。

他想要拔腿逃竄,奈何四肢無力,走起路來都有些搖搖晃晃。想要嘔吐,可胃裏空空蕩蕩,什麼都嘔不出來。無奈之下,他只能慢騰騰的在屍堆中挪動步子,一邊走着,一邊想:

我是誰?我怎麼會跑到這兒來?這些死人。。。都是些士兵,而且都是些蒙古韃子。這兒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韃子士兵怎麼會死的如此凄慘?我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想了半天,一些念頭在腦子裏模模糊糊,紛擾反覆,可始終差着一口氣。他困苦起來,一摸腰間,發現有一柄空空的劍鞘,他心中沒來由的一喜,將劍鞘端起來一瞧,只見其上刻着一行小字:祝將軍馬到成功,願大宋光復江山:趙盛。

他哆嗦起來,恍恍惚惚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絲亮光,他喊道:“沒錯,這是皇上寫給我的字,皇上呢?皇上呢?”

他提起一口真氣,撒開步子,頃刻間衝出數丈,將屍堆遠遠甩在後頭。便在此時,他見到一匹褐色馬兒朝他沖了過來,一見到他,發出求救般的嘶鳴。

他認出這是他的馬。

在馬兒身後,跟着一群怪模怪樣的野獸,瞧起來有些像是鬣狗,可渾身黑白交雜,體型與山中巨狼差不多大小。士兵怒吼一聲,舉起劍鞘,發了瘋似的朝野獸奔了過去,那群野獸見着他衝來,絲毫不懼,反而發出邪笑,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了過來。

他盛怒之下,全然不顧手中的劍鞘派不上用場,只是凝視着打頭的野獸,那野獸騰空躍起,張開血盆大口,對着他當頭咬下,士兵力貫手臂,揮動劍鞘,使出一招“河西舊風”,那劍鞘如同鐵棍般砸中野獸腦袋,將野獸打飛了出去。

那野獸落地之後,眼中竟露出一絲怯意,朝士兵身後一望,又嘰嘰竊笑幾聲。剎那間,這些野獸繞開士兵,如潮水般朝着他身後的屍堆趕去,瞧那模樣,就像是討飯的叫花遇上了派粥的善人。

它們很快便趕跑了屍堆上的烏鴉禿鷲,呼嚕呼嚕的啃食起那些殘軀來。

士兵愣愣的看着這一幕,心中情緒起伏——僥倖、恐懼、悲涼、苦悶紛涌而至。他想:那便是死么?這好端端的活人,忝居為萬物靈長,此刻卻成了一堆死肉,淪為野獸的佳肴盛筵,生前那些威風機靈,榮辱喜怒,全數煙消雲散。

不知為何,他瞧着那些死人,心中居然有些羨慕。

他望了一陣,翻身上馬,也不用催促,那馬兒歡呼一聲,載着他卯足勁兒從這煉獄邊境跑開了。

夜晚沙漠中的寒風夾雜着砂礫,吹在臉上,難受至極,但他卻大口呼吸,滿心死裏逃生的喜悅。就這般疾馳了半個時辰,他遙遙望見遠處有一位騎士猶猶豫豫的在小土丘旁徘徊。待靠近了些許,他認出那騎士乃是他的戰友,不禁喜出望外,大聲喊道:“李麟洪!李麟洪!我在這兒!”

他在喊聲中混入內力,將聲音藉著晚風遠遠傳了過去。

李麟洪約莫四十歲年紀,一把鬍子,神情忠勇彪悍。他原本摸不清來者的底細,看樣子打算開溜呢,此刻一聽他聲音,立時大喜若狂,喊道:“蒼鷹,蒼鷹,陛下,是蒼鷹!”

士兵一怔,暗想:沒錯,蒼鷹,蒼鷹,那便是我的名字。

兩人互相靠近,士兵瞧清楚在李麟洪背後坐着一位幼小的孩童,約莫八、九歲年紀,他腦袋清楚起來,連忙翻身下馬,俯身拜倒,喊道:“陛下,微臣誤了時辰,累陛下在此等候多時,還請陛下責罰。”

那幼童臉上猶帶淚痕,見他跪下,頓時泣不成聲,他一咕嚕跳下馬,伸出嬌嫩的小手,將蒼鷹扶了起來,哭喊道:“蒼鷹哥哥,你快起來。。。。你沒事就好,朕以為再也見不着你了呢。”

李麟洪也跳下馬來,抱住蒼鷹,激動的喊道:“蒼鷹老弟啊,還真有你的,我原本以為你被那群韃子俘虜了呢。那些韃子追兵呢?他們跑哪兒去了?”

蒼鷹心頭一片茫然,苦思片刻,毫無頭緒,說:“不知為何,他們全數死了。”

李麟洪與小皇帝頓時跳了起來,小皇帝驚呼:“死了?可是遇上了流沙?或是。。。或是遇上了沙塵暴?”

李麟洪拍手笑道:“也是大宋祖宗庇佑,保下陛下平安,這些蒙古韃子就算再兇狠惡毒十倍,又如何及得上陛下洪福齊天?”

蒼鷹苦澀的說:“他們。。。。他們全數死於刀劍之下,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那兩人臉上頓時現出震驚之色,緘口不言,如木頭人般呆立不動。過了半餉,李麟洪乾巴巴的笑道:“只怕。。。只怕是大宋龍運強盛,這天庭派下天兵天將來保護陛下周全,也未可知。。。”

這說法全不可信,但趙盛幼童一個,對李麟洪頗為信賴,他這番隨口胡說,趙盛卻十足十信了,立時轉憂為喜,歡呼道:“那咱們豈不是安全了,李伯伯,蒼鷹哥哥,那咱們還去金帳汗國不去?”

————

這少年乃是南宋皇族最後的遺孤,名叫趙盛。

此時南宋江山已然全數淪陷於蒙古韃子的鐵騎之下,小皇帝趙昺跳海身亡,這大宋血脈幾乎由此斷絕。一群南宋忠臣費盡心思,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這麼一位小孩子,考證一番,說他有宋朝皇族最後的血統,便偷偷摸摸將他秘密帶至西域,打算先隱姓埋名的躲藏一段日子,等時機成熟,韃子戒備鬆懈,再圖謀今後大事。

他們詳細謀划,通過層層偽裝,派出二十人的隊伍,一路護送趙盛來到乞力兒城附近,原本琢磨着將趙盛送往金帳汗國,那兒防守不如元朝嚴密,大有迴轉餘地。

一行人初始行程頗為順利,本來就要與接應人碰頭,誰知有人途中露財,無端端引起了蒙古人的懷疑,被一群一百多人的蒙古遊騎兵盯上,一路追入荒漠之中。二十位侍衛幾乎全數戰死,唯有李麟洪與蒼鷹兩人活了下來,依舊忠心耿耿的護着趙盛平安。

趙盛年紀小,對這兩人感激涕零之下,小口一張,封李麟洪為兵部尚書,封蒼鷹為天下兵馬指揮使,並像模像樣的在兩人的劍鞘上刻了字。蒼鷹劍鞘上的銘文便是由此而來,只可惜他的長劍卻由此失落了。

————

蒼鷹與李麟洪互望一眼,只見對方眼中皆有茫然之色,李麟洪想:這一番死了一百多韃子,雖不知是何人所為,只怕這邊塞之地也已經惹出軒然大波,此時若硬要前往金帳汗國,豈不會被那邊的蒙古皇帝捉住?反而遭殃受苦。但若是在這大漠中過夜,唯有死的更快。可這周圍茫茫無邊,分不清東南西北,咱們又該到哪兒去找地方棲身呢?

蒼鷹也正在思索,覺得眼前一花,突然現出一個黑乎乎的人影,那身影漂浮在半空,身披斗篷,雙眼透着血光,面色模糊不清,如鬼魂般盯着蒼鷹。

蒼鷹問:“烏鴉?你來做什麼?”

李麟洪咒罵了一聲,道:“蒼鷹,你老毛病又犯了,這兒哪有什麼烏鴉?”

蒼鷹道:“李大哥,烏鴉並非禽鳥,而是活人。”

趙盛一臉驚慌,拉住蒼鷹的手說:“蒼鷹哥哥,你莫要嚇人,也別犯病,我求求你了。”他知道蒼鷹雖然為人忠誠,頗有武勇,但卻時不時會發作瘋病,舉止頗有些魯莽。他尚年幼,心中最畏懼鬼神,遇到這樣的情形,頃刻間嚇得魂飛魄散。

蒼鷹搖頭道:“你們說什麼呢?烏鴉兄弟不就在這兒么?”

那人影在空中滑翔片刻,來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說:“我和你嘮叨了無數遍啦,旁人誰都瞧不見我,唯有你,蒼鷹,唯有你才能與我說話。”

蒼鷹嘆了口氣,心想:你來找我,有何貴幹?

烏鴉笑了起來,說:“你沿着南箕星筆直向前走,那兒又一處好地方,你記得嗎?”

蒼鷹一個激靈,喊道:“沒錯!沒錯!豫城!”

烏鴉吸了一口氣,在空中抖了抖,頃刻間消失不見,就宛如一場噩夢。

蒼鷹回身望望身邊兩人,喜道:“陛下,微臣知道有一個好地方,可以避風擋雨,讓咱們住上一段日子。”

李麟洪苦笑起來,問:“是你那位綽號烏鴉的兄弟告訴你的?”

蒼鷹狂熱的喊道:“沒錯,烏鴉兄弟說的准沒錯,走吧,陛下,咱們這就走吧。我看這大漠晚間風勢頗大,陛下龍體尊貴,莫要受到風寒。”

趙盛原本對他頗為親近,但此刻見他神情,不由的害怕起來,但蒼鷹極為堅定,年少的臉上竟露出老年人般的固執神色,趙盛無奈之下,只得點頭道:“既然蒼鷹哥哥這麼說,那咱們就聽你的吧。”

蒼鷹聽趙盛點頭,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狂喜,迫不及待的將趙盛扶上戰馬,待準備妥當,他與李麟洪齊聲喝叫,兩匹馬在沙漠奔騰而過,朝着天邊的星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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蛆蠅屍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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