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成玉宇摧
陽春三月,蝶舞花香。
一幢半山腰上的小小民房前,兩個人無聲對峙。
一人面相嚴肅,銀色衣衫在風裏微動,正是樓軒。而他面對之人,火紅的衣裳有幾分像是喜服,手上一隻包袱,滿臉的輕視與玩忽,全然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乃是樓宇昂。
樓軒就站在小屋門前,樓宇昂則是剛剛上來的模樣。小屋很精緻,看得出佈置之人很是用心,粗看上來是茅草屋,其實是磚瓦砌得之後又塗了泥草掩蓋。一口水井,井欄很高,像是十分怕人會跌下去一般。
房屋周圍,又種了花草。仔細看來,卻多是藥材,頗有祛除蛇蟲鼠蟻的功效。小屋木門緊閉,彷彿生怕有人闖入。
卻也不易有人闖入。這木屋建在半山坳里,極為難尋,本來就不是輕易會有人闖入的地方。
然而不速之客還是到了。
樓宇昂思及此,終於還是先按耐不住,蹙眉對樓軒道:“你怎麼找這裏的?”說罷,想起知道這地方的也不過自己和那人,便眉頭一蹙,“是楚風香?……”
“你不用疑心任何人。”樓軒打斷了他,“自轅兒走了之後,玄命司歸我差遣。天下還沒有玄命司找不到的地方。”
樓宇昂冷哼了一聲:“那麼皇後殿下今日到訪,是有什麼事情?”
“皇後殿下”這四個字咬的很重,而後繼續道:“若是無事,殿下還是移駕回宮的好,免得聖上找不到你,知道你今日到此,再和我這個小舅子吃上幾口飛醋,呵,小弟擔待不起!”
樓軒俊眉微蹙,繼而肅容:“你若還當我是大哥,那就放屋裏那人回去!他家裏還有妻兒,你難道就忍心為了一己私慾困他一輩子?!”
他果然知道屋裏那人是誰,但是他果然也不知道屋裏那人的情形。
樓宇昂嘴角突兀揚起一抹冷笑:“好啊,他若願意跟你回去,那你就帶他走!”
說罷,提步上前,直接略過了樓軒身側,穩步到那門前,抬手敲了敲。
木門微微閃開條縫,裏面那人見了是他,興沖沖拉來了門,彷彿垂髫小童見到父母一般,張開懷抱撲進了他懷裏,又是用臉頰蹭他胸口又是雙臂緊緊圍在他身上,嘴裏還在嘟嘟囔囔着:
“二哥二哥!”
樓軒一時呆在原地,無法言語——
門裏的人,是死去多時的樓宇寧!
不,他毫不驚訝這一點,他早已料到了樓宇寧乃是詐死,更早已料到了樓宇寧是被樓宇昂給藏在了這深山的小屋之中。他早樓宇昂一步到了這裏,奈何這門怎麼都敲不開,他還以為是樓宇昂在機密之處落了鎖……
可是此時一看,顯然並非如此!樓宇昂敲門之時似有暗號,必定是因為他敲門時節奏不對,這才敲不開木門。
可是樓宇寧這樣的表現,更讓他意外。此時的樓宇寧竟然恍如個懵懂小童,賴在樓宇昂身邊的樣子乃是十分親昵,全無平日半分嚴肅拘禮的模樣。
樓軒這時怔愣,樓宇昂面上卻是笑意盈然,一手攬着樓宇寧的腰,回身面對樓軒,“大哥,你真的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說著,毫不避忌地側過頭去,吻上樓宇寧的臉頰。樓宇寧彷彿習慣了被他如此對待,微微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甚至主動微微垂下一點頭讓樓宇昂吻。
他比樓宇昂略高一些,這情景看來,無比違和之中帶着震撼!
平素孤高傲氣的樓宇寧……此時竟然一副如此媚態!
樓宇昂彷彿挑釁一般,放開了樓宇寧。樓宇寧卻是有些難捨的模樣,依舊雙手環在他腰上,整個人彷彿在他懷裏。
樓宇昂笑意裏帶着挑釁的意味,雙目注視着樓軒,卻問樓宇寧:“寧,他要你跟他走,你去不去?”
樓宇寧聞言,露出的表情竟然是萬般驚恐,緊緊抱住了樓宇昂的腰背,整個人幾乎縮進他懷裏,甚至背過臉去不看樓軒,只埋首在樓宇昂肩頸之處:“他是誰?!我不跟他走!我要二哥!二哥你不要我了嗎?!二哥!二哥你別不要我啊二哥!”
那聲音裏面帶着哭腔,活活就是個幾歲的小娃娃。樓軒滿心驚詫自是不必多言,樓宇昂卻是得意之至,一手拭去樓宇寧滿面淚痕,另一手輕拍樓宇寧的後背以示安慰。嘴裏哄了幾句,待樓宇寧淚痕擦乾,便一手攬樓宇寧在懷,看向樓軒:
“大哥,你也看到了,不是小弟不放人,是寧不想跟你回去。”
說著,唇角竟然揚起一絲嗤笑:
“他是我的。”
樓軒雙手握拳,皺眉盯着樓宇昂。樓宇昂毫不避忌,只是冷笑:“大哥,還有一事。望你回去之後也守口如瓶,畢竟紅杏弟妹產後虛弱,身子本就不好,若聽說了寧現在的狀況,說不定一時氣血攻心,就嘔血死了!”
樓軒一時青筋暴跳,卻生生壓了下去,故作鎮定問道:“他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子!”
樓宇昂聞言冷笑,低頭看樓宇寧的眼神卻溫柔如水。樓宇寧知道是在看自己,抬頭與樓宇昂對視,迷惘眨眨眼睛。樓宇昂笑起來吻了下他的唇角,繼續道:
“寧,你乖,先進去,我和大哥有些事情要說。”
樓宇寧眨了眨眼睛:“我不能聽嗎?”
樓宇昂便將掛在了臂上的小包袱交給了他:“寧,乖,這裏有你愛吃的糖果子,先進去好不好?一會兒給你獎賞。”
這次樓宇寧揚臉笑了出來,點點頭接過包袱便鑽進了屋子裏,還不忘回頭看樓宇昂一眼:“二哥要快點哦!”
樓宇昂哄着他應了一聲,又把門掩了上。
此時樓宇昂才看向樓軒,唇角又是嘲諷般的冷笑。樓軒見狀,面色嚴肅,卻不料樓宇昂開口就是一句冷嘲:
“大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又來插手小弟如何了么?”
樓軒的面色更是沉了下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樓宇昂微微昂首,頗為桀驁,卻帶冷嘲:“若說咱們樓家最有心計的,都說是小五。我卻說是大哥你!”跟着便是咄咄逼人:
“小五不過是看起來狡詐了些,實際上他傻得可憐!他那些智謀全都用在了戰場上,什麼官場權謀、玩弄人心,他簡直就是弱智。大哥你才是真的有心眼兒啊!伴君如伴虎,你卻是讓這隻老虎做了你的大貓!”
“你到底要說什麼?”樓軒看着他,樓宇昂卻是獰笑:
“我要說什麼?我要說大哥你才是真的有心,真的技高一籌!你無招勝有招,不爭不搶便讓陸六孤心甘情願地給了你一切!”
“你到底要說什麼!!”樓軒徹底被他激怒了。
樓宇昂見到樓軒的憤怒,依然冷笑,語調卻慢慢緩和了下來:“大哥,你想要陸六孤一輩子在你身邊,你想要保住樓家,這我知道。但是寧,他對於爹和紅杏弟妹來說,他已經死了。他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你又何苦再傷他們?何況……”
樓宇昂語調一緩,繼續慢慢誘導:“你就不恨爹么?轅兒原本該是你的,若沒有爹從中為那霍湘震牽線搭橋,轅兒早晚就會忘了那個妖龍,他原本該是你的。爹就為了要你做家主,便強逼你去娶別人……你不恨他么?”
“閉、嘴!”
樓宇昂從善如流停了下來,樓軒雙眼的眼白已經滿是血絲。片刻平靜之後,樓軒慢慢道:
“今天的事情,我不能當做沒看見。”
樓宇昂沒有反應,只是等着下文。果然,樓軒繼續道:
“老四已經死了,你只是在深山裏面養了一個孌童……”
樓宇昂微微揚眉,樓軒深深吸了口氣:“爹日漸年邁,我身在宮裏,小五已經不知所蹤……當年你守在家裏的時候,族中上下有目共睹你的表現,樓家家主的位子早晚是你的,此事你自己好好掂量,切莫……損傷樓氏家風。”
“小弟謹遵。”樓宇昂輕描淡寫回答了一句,眉眼之中,仍是張狂神色。樓軒握緊雙拳,又只得慢慢放開:
“以前的事情,老四還記得多少?”
樓宇昂唇角揚的得意:“有神針楚家的嫡子親自施針下藥,寧還能記得什麼?我要寧整個人變成白紙,他就是白紙。”
樓軒微微蹙眉:“楚風香?果然是他幫你的?他可靠嗎?”
樓宇昂的眼裏閃過一絲嫌棄:“有什麼事是我要他做,他敢不做的?”
楚風香雖然任職大理寺卿,家裏胞弟又供職軍中,然而楚家原本其實是以醫藥聞名的。當初樓轅和楚風香的結識,也全是由於腿上的殘疾請來過楚風香診治。
樓軒也是這才想起,當年給樓轅診治雙腿的時候,也是樓宇昂請來的楚風香……
他們究竟是怎麼結識的?
樓軒不知道,卻沒有必要知道。
無關的人下山離去了,只剩了樓宇昂目送他走遠,這才折身回到房裏。
房內,樓宇寧拿着樓宇昂給他買的紅衣擺弄。見樓宇昂進來,起身便撲了上去。樓宇寧了解他的心思,撫摸着他的後背:
“寧,不怕,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的……絕對沒有。”
他在他耳邊說,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