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戈畫角,熱血兄弟此生
這一年,很多人的印象里,京城沒有大亂,卻有一驚。
曾有一白衣散發的道人,入得京中。那道人是消失已經三年之久的,陸秦王朝曾經最為榮耀的,樓少將軍樓暮皓。
白衣的道子進了樓府,出來的,卻是一陣黑色的疾風。玄甲負槊,腰帶古刀,胯下棗紅神駿。他如一陣風般衝出了城,卻是直奔衛城內精銳大營而去。
他一無兵符,二無官職,到了軍營轅門之前,守門將士自然立刻將他攔下。然而,當他勒馬在轅門之前的時候,甩手扔了一發信號上天,尖銳響聲鳴破天穹,幾乎同時,京師駐守大營內連聲響起慘呼!
樓轅的頭髮依然是披散的,卻已經戴上了頭鎧。聽聞大營內異響,轅門前值守的兩名小卒一慌,突兀就有兩道銀光颯颯而過——
血染清光,熱血一腔潑灑在轅門前大地之上。
端端立馬在京師禁衛軍大營門前,陰陽妖瞳裏面冷光再度明亮。血腥味濃郁,他深深嗅了一口,有什麼東西似乎覺醒了過來。
或許是沉寂了三年的……殺意吧。
入京之前,他先潛入了京師禁衛軍大營。黑虎軍舊部被分割,黑虎精騎也不能倖免,已經分割編入不同小隊。但是好在,他們都記得樓轅。
他趁夜潛入黑虎精騎軍師的營帳,要來了黑虎精騎舊部現在被分割之處的名單。約定好以今日花炮聲音為信號,花炮響,則起事,誅殺京城禁衛軍,一炷香內,集合至轅門前。
而後,隨他皇城,逼宮。
這是掉腦袋的事情,他信得過黑虎軍三千弟兄。他說,不願意來的,可以就當沒聽見這件事情,明日起事之前,悄悄離開此地便是。
他說,我相信我黑虎軍里,絕無賣友求榮之輩。他不怕有人告密。
轅門立馬,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三千黑虎精騎將士竟皆已策馬集結完畢,最前面是軍師魏泰打馬上前,向樓轅一行軍禮:“稟報將軍,黑虎精騎三千人馬,集結完畢!”
樓轅微微頷首示意,正如曾經在雁門關內,面對他手下這三千親兵。
“諸位可知,既然來了,便再沒有回頭路可走?”
樓轅問手下這三千親兵,和他的一位軍師。
無人回答,眼神里,卻見不到一絲一毫的猶疑。風裏樓轅花白的頭髮微微飄飛,這就是這三千男兒今日再度手執金戈的唯一理由——他們最尊敬的將軍,怎能受人閑氣?!就算對方是高高坐在九重天上的皇帝,他們也敢拼了這條命,幫將軍討一個公道!!
“好……好!!”樓轅的眼裏,又有了當年雁門關頭力退三族的風采,彷彿又是當年,帶黑虎精騎三千,縱橫漠北無敵。
當下勒馬回頭,挽槊直指皇城——
“黑虎精騎聽令,隨我直搗黃龍!”眼裏的森然冷意,帶着不甘與憤恨,“不必改朝換代,只是,怎麼也要討一個說法!”
眼裏閃耀着灼灼的光,彷彿又是霍湘震被埋葬之後,那個對萬物懷着敵意的青年:“我也得讓陸六孤看明白,我樓轅到底是不是個隨便他挫圓揉扁的軟柿子,是不是隨便他可以下毒暗殺說死就死!!”
三千黑虎精騎,由衛城直上皇城。他們本來就是守護城門的衛隊,現在倒戈相向,自然一路無人阻攔。沿街百姓自然有眼色,見得大軍來犯,人心雖然慌亂,卻還是保命第一,趕忙躲入自家店鋪。
有人認出了領軍之中,一馬當先者,乃是樓轅。人心亂起,便有人想起了樓轅曾經做過的好事——屠戮錢塘一城,三十萬軍民百姓,化為枯骨!
此事……會否重演??
皇城門前,黑虎軍來的突然。宮城外第一層大門乃是常開,宮城之人毫無防備,竟然眼睜睜看着樓轅帶兵便衝過了第一重宮門。
人說九重天、九重宮闕,彷彿這宮門就是九道一般。然而這“九”,乃是個虛數,並不是宮門真的只有九層,而是多不勝數,多成了“九九之數”。
黑虎精騎來的迅猛,眨眼之間已然連過三門。此時信號之聲衝天而起,內里宮門見告急訊號,立刻掩門做抵。然而一見宮門前勒馬之人,守門將領不由大驚失色:
“樓少將軍!!”
樓轅曾說,同為行伍之人,不講究爵位,唯說軍中之事,是以皇城內外守軍,稱呼他均是一句樓少將軍,而非武安君。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樓少將軍領兵來犯?!自己這究竟該不該……該不該領兵抵抗?!
樓轅勒馬而停,一仰臉直直注視城頭守軍。他沒有開口,陰陽妖瞳卻彷彿在質問他,你是不是真的要攔我?
他知道樓轅為人如何的……
曾有人混入內侍公公刺駕,侍衛防護不及,是樓轅用移形換影的法術突兀出現在陸六孤身前為他擋了那奪命的一刀……那一刀幾乎刺破心臟,若非樓轅是半妖,早已命喪黃泉。
而那日,陸六孤換下沾了樓轅熱血的衣裳之後,對內侍說,此武安君血也,勿洗。
他明明是……可以為了皇帝豁出命去的人。
為什麼??今天領兵來反的人,為什麼會是他?!
他的頭髮……為什麼會早早變成斑白的模樣?他不是半妖嗎?不是不會老的么?為什麼……?
“你,真要阻我?”
樓轅開口了,卻是冷,帶着愴然。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逼宮嗎?!你不問問我帶三千兄弟是來幹什麼的?”
他在宮門前一愣,然而最終卻是拔刀——
“樓少將軍,你與聖上的恩怨是你們的事情。末將只知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聖上把宮門交給末將,末將就不能辜負君恩。將軍,恕末將無禮!”
樓轅冷眼看着他,突兀冷笑一聲。他一愣,眼前猛然一花,繼而,明晃晃的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鬼魅般的身形……這……
“前方守軍,給我讓開。”
樓轅的聲音冷然,他欲喊出“不必管我”,可樓轅的刀在他頸上一壓,一抹血絲滲了出來。疼痛之時,呼吸竟然一滯。
而後是樓轅壓低聲音對他說,這是我脅迫你,不算你瀆職之罪。
他一愣,而後又聽到樓轅低低的聲音——
我只是想討個說法。
第三道宮門,就這樣過了。
“聖上!——”
有人惶急奔進大殿,合身撲在地上:“聖上,武安君已經到了大殿前了!!”
陸六孤面色淡然,只微微擺了擺手,命令身邊個個抖如篩糠的一干宮女太監道:“都下去。”又慢慢起身,“來人,更衣,換袞服。”
所謂袞服,乃是皇帝大服最為高等的禮服,往往只有祭祖、正旦、冬至等等大禮才會穿戴。樓轅已經要打到門前,陸六孤突然要換袞服,沒人明白他要做什麼。
卻有人支了招:
“聖上,樓尚書現下正在宮裏,他與武安君是兄弟,不如請樓尚書去阻攔武安君?”
陸六孤本已提步去往後堂,聞言,眸光陡然一冷,扭頭看向那人。突如其來的殺意讓那人一愣,繼而是陸六孤冷冷道:
“朕知道你收了麗妃的好處,但樓子成的事情,不是你們可以碰的。你回去轉告她,掂清楚自己的分量!你想挑撥他們兄弟離間,最好兩敗俱傷。像這種心眼,少在朕面前耍弄!”
冷哼一聲,又是吩咐:“武安君來此之事,樓尚書不必得知。”說罷,拂袖而去。
言外之意就是……讓樓軒從這件事裏摘出去?
樓轅造反之事來勢洶洶,根本無從抵擋。樓止至身為老將,剛剛接到消息,也是從宮外追來。再加上京城禁衛軍已經被黑虎精騎所殺,樓止至只能從最近的樓家軍兵營調派兵馬,而樓家軍的兵營,當初為了避嫌,乃是駐紮在衛城之外。
樓家軍還未進衛城,樓轅便已經領軍殺到了太和殿外!
樓轅人進衛城的時候乃是一大早,而如今,夕陽斜照的時候,他已經勒馬在太和殿前。
金燦燦的夕照陽光,打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映成了漫天金影。這一片金色裏面,玄甲身影,火紅馬槊,花白長發。
背後,還有三千兄弟。
他不是一個人。
這三千甲兵,玄甲黑馬,不怒自威。他們原本是樓轅的親兵衛隊,所謂親兵,便是戰陣之中守衛將軍,亦是要把將軍之命視乎高於自己。絕對的忠心之外,是真正的視死如歸。大戰當頭,他們往往要為了保護將軍而死傷。
可是多年以來,他們從未折損過一人。
因為他們的將軍,從來為他們挺身而出。他們的將軍,從未把他們當做保護自己的親兵。
——而是一同浴血的兄弟。
戰陣之上,他從來沖在所有人的前面。一柄槊破開天地萬物,血路由他殺開。
所以這一次,就算明知前方是死路,他們也會陪着他——就算不必沖在他前面,他們,也會作為他最堅實的後盾!
一入軍中,便是兄弟。拋頭顱,灑熱血,生死與共!
樓轅微微回身,看見身後弟兄。笑意盈然。飛身下馬,回身對着三千兄弟抱拳一禮,乃是江湖兄弟禮節:
“諸位兄弟,這條路和大家走到這裏,樓轅心滿意足。”
抬頭,眼裏笑意粲然:
“今生有諸位兄弟,吾道不孤!樓轅獨入大殿,勞諸位一候歸音!”
“是!!”
鏗鏘之聲,直震雲霄。
樓轅只淺淺一笑,回身,一步步踏上面前台階。
大殿門扇微掩,樓轅慢慢推開。裏面只有一人,背對於他。
慢慢回身,袞服重重華麗,毓簾后的面孔,正是陸六孤——
“你來了。”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