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0言葉之靈(仁王篇.H)
星野莉央,二十九歲,土生土長的神奈川縣本地人。
自從學校畢業后,至今已經擔任立海大附屬中學部的保健教師六年了。因為工作負責,性格隨和,所以一直被學生們喜愛着。
雖然名字十分可愛,但光從外表上看,星野是一個非常樸素的人。
即將進入三十代的她個頭平平,身材即使在白大褂的掩飾下也能看出略微發胖的痕迹。保持自然顏色的頭髮被馬馬虎虎地扎在腦後,額頭前的碎發隨便用發卡固定着,完全是懶得打理的樣子。
清淡的妝容下,五官也是讓人看過就會忘記的平凡類型。
無論怎麼想,都很難把她與被譽為校園偶像評選的“立海小姐”聯繫在一起。
“真失禮啊仁王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星野望着仁王神情複雜的臉,寬容地笑了:“說出來你大概不信,上中學的時候,我也曾經是會被星探當街搭訕的美少女呢,甚至還做過兩年讀者模特。很意外吧?”
“……”
沒有刻意去掩飾自己的反應,仁王誠實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會在舞台上暈倒?”他追問道。
“這個嘛,說來話長……我還從來沒有跟學生提過這件事呢。”
星野捋了捋耳邊垂下的碎發,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如果仁王君想聽的話,我恐怕得從頭說起。”
二十九歲的星野每當回憶過去,都覺得中學時代的自己彷彿活在少女漫畫的劇情里。
那時的她青春洋溢,有着美滿的家庭和一群值得信賴的好友,儘管學習馬馬虎虎,運動方面也沒有拿手項目,但還是順利地進入青春期。隨着外貌的蛻變,星野在慢慢引起同齡男生們注意的同時,也遇到了自己眼中特別的那個人:
比她高一年級的逢田前輩,足球部的運動健將,也是兩次率領立海大附屬進入全國大賽的英雄人物。
“當時學校等級森嚴,照理說,低年級的我是很難和逢田前輩產生交集的。我們認識的契機是一次社團活動。”
星野娓娓道來年少時的經歷。她的聲音輕柔緩慢,每一句話的尾音都恰到好處地融入了周圍的空氣里。
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電視屏幕里的評選仍舊在繼續。窗外的天色正在慢慢變暗,平整清爽的湛青色漸漸被粉紫色的過渡光取代了。
一天中最後的陽光逐漸浸沒在雲層里。擺脫了日光筆直強烈的照射后,整個世界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曖昧。
剛剛過去的幾分鐘裏,全體十二個候選人已經介紹完畢,即將分組進入第一輪的角逐,但仁王的目光並沒有投向那裏。
這時的他,已經完全被星野的故事吸引住了。
“我不擅長運動,也沒什麼文藝方面的愛好,但又不甘心做回家社社員,所以入學時申請加入了新聞社,給每月一次的校刊打雜。那年暑假結束后,傳來了足球部在全國大賽里突破歷史成績、取得名次的消息。而我的任務是帶着其他部員組織好的稿件,去採訪當時剛剛成為隊長的逢田前輩。”
所謂的採訪發生在足球隊晨練的休息間隙,只持續了短短十分鐘。
星野悉數念完採訪稿上的問題,逢田前輩則簡單明了地一一作答,之後便重新投入到了緊張的訓練中。
自始至終,雙方並沒有任何採訪內容之外的交流。
“其實那一次見面,我只想儘快完成分內工作,對逢田前輩沒有任何想法,甚至因為緊張而沒怎麼去看他的臉。但我的朋友們聽說了採訪的事,爭先恐後地向我詢問細節,每到課間或是吃午飯的時候,那段時間裏,我們的聊天話題總是離不開逢田前輩。”
鮮活的記憶像漲潮時的海水那樣湧現在腦海中,星野接著說:
“這也難怪,逢田前輩是學校里的名人,全國大賽更是讓他人氣高漲。而我在被迫聽了許多關於逢田前輩的事後,也對他產生了一些好奇和興趣。”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類似的經歷,當周圍的人反覆對你提起一個人時,你的潛意識會把他的存在感放大無數倍。然後再不知不覺中,你的目光就再也沒法忽略他了。
仁王怔怔地看着她,好像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抱歉,我說得不太明白,其實就跟心理暗示差不多吧。”
星野試着解釋,“以前從來沒有關注過逢田前輩的我,在朋友們的影響下,開始忍不住留意起他的消息和動態。不僅每次路過球場時都會張望,哪怕偶然聽見別人提起他的名字,也會放慢腳步去偷聽。更不巧的是,因為那次採訪,逢田前輩記住了我的臉。之後每當我們在校園裏偶遇時,他都會熱情地向我打招呼,有時甚至還會聊上幾句。”
“後來想想,逢田前輩的態度不過是單純的禮貌和親切,但我和我的朋友們全都自作多情地會錯了意。”
“她們喋喋不休地告訴我:‘莉央太好命了,是逢田前輩特別對待的人’;‘如果是莉央的話,和逢田前輩一定很般配‘。我的自信很快就像野草那樣瘋長起來。到最後我幾乎肯定,我喜歡逢田前輩,而我們很可能是兩情相悅。”
——噗通。
星野的話彷彿一顆石子,在仁王內心平靜的水面上激蕩起一陣波紋。
巧合的相遇,推波助瀾的同伴,悄然增長的關注,怦然心動的獨處,遊離不定的猜測,難以捉摸的心情。
星野隨口講述的故事,以及她所描繪的內心世界,竟然與仁王的經歷產生了共鳴。
“真不好意思,一說起以前的事,我就變得特別啰嗦呢。”
星野起身推開窗,讓外面的空氣灌進室內,“還是直接說我暈倒的原因吧。”
窗外靜悄悄的,早已經沒有了剛剛過去的夏日裏習以為常的、傍晚連綿的蟲音。整座校園已經被籠罩在了夜幕中,樹蔭掩映下的路燈光隨着風微微閃爍着,彷彿秋日裏仍舊苟延殘喘的螢火蟲。
時間退回星野故事裏的十五年前。
十四歲的星野莉央陷入初戀的漩渦,決定在那一年的海原祭上向逢田前輩告白。
然而告白方式讓她傷透了腦筋:鞋櫃裏的情書太老套,放學后的等待太刻意,校園外的巧遇無法把握,也不能直接去球場打擾逢田前輩的訓練。
她忽然想到了后夜祭的篝火舞會。
明亮的火光,炙熱的空氣,隨着流行音樂起舞的人群,這一切都是少女漫畫與電視劇里反覆描述的場景。
金紅色的火焰如同舞動的雀鳥,燃燒的木材在火焰里噼啵作響,可以恰到好處地掩飾發紅的臉頰和如鼓的心跳。
更何況,根據立海大附屬的校園傳說,“在海原祭的篝火前告白成功的情侶,愛情一定可以地久天長。“
“類似的說法其實有很多啦……也有人說,哪怕是陌生人,只要在篝火前牽手就可以結緣,總而言之,十幾歲的我們對這些傳說可是深信不疑。”
星野停頓了一下,慢悠悠地接著說道:“那時的我頭腦發熱,覺得告白一定會被接受,所以自信滿滿地做好了打算。“
然而星野沒有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她的計劃。
雨水浸透了場地和燃料,滿心期盼的篝火舞會被迫取消,設想好的告白場景被現實擊碎,但她的運氣在海原祭的夜晚並沒有跌落谷底:那一年的立海先生&小姐選拔,二年級的星野與三年級的逢田前輩從預選投票中脫穎而出,相遇在了決賽的舞台上。
更讓星野欣喜若狂的是,抽籤分組時,她碰巧與逢田前輩分在了一起。
“原本還有些忐忑不安的我,那一刻徹底認定這是命運的安排。當時我們兩個需要一起完成幾項協作任務,逢田前輩認真做着準備,但我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那裏。“
就好像浸泡在水面之下看外面的世界,畫面和聲音都是模糊曖昧的。水波折射出的光線讓人心情愉悅,目光所及之處彷彿都鍍上了浪漫的金色。
“然後,我就向逢田前輩告白了。“
“逢田前輩乾淨利落地拒絕了我,因為他早已經有了從小六開始交往的、外校的女朋友。“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結果。”
“比賽的壓力和失戀的打擊混合在一起,我在眾目睽睽下暈倒了,直接退出了比賽,任務也自然沒能完成。“
星野的語氣波瀾不驚,反覆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真的非常丟人,無論是對逢田前輩,還是對台下的觀眾。之後我裝作生病,請了整整一周的假。回到學校的那天,我的神經緊繃,擔心迎來的會不會是其他學生的譏笑和捉弄,但是沒有。逢田前輩為我保守了秘密,並沒有將我告白的事大肆宣揚。他真是一個好人。“
星野的故事到此為止。
仁王陷入了沉思。內心的許多問題和矛盾似乎得到了解答,又似乎沒有。
“你有後悔過向逢田前輩告白嗎?“他鼓起勇氣問。
“怎麼說呢,也談不上後悔不後悔,告白本來就是計劃之內的事,早晚都會發生的。”
星野抱起雙臂,神色平淡卻又認真地對他說:“如果一定要我回答的話,我不後悔,甚至還覺得有些慶幸。因為在被逢田前輩拒絕後的第二天,我發現自己眼中的他已經沒有了過去的光環。我不會再為他的一舉一動心跳加快,也意識到他其實算不上我喜歡的類型。現在回頭想想,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逢田前輩。十四歲時的我體會到的‘心動’,僅僅是在周圍人的起鬨和暗示下產生的一種名叫‘喜歡’的錯覺。”
……名叫“喜歡”的錯覺?
這句話彷彿一道明亮的光線,照進了仁王內心一片過去幾個月裏混沌着的角落。
自從夏天以來,他一直很茫然,自己對於藤川的心情,究竟是否算是“喜歡“。
星野的經歷讓他開始思索,那種如同“羽毛掠過心臟般”的感受,會不會同樣是一種幻覺?
直到海原祭的文藝演出落下帷幕,這個想法依然縈繞在他的心頭。
“好啦,我們該下樓了。”
星野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將仁王從思索中帶回現實,“換一身衣服,我們一起過去吧。千萬別錯過中學時代的第一次篝火舞會。”
仁王沒有拒絕。
離開空蕩蕩的教學樓,走上植着銀杏樹的前庭,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條長達數十米、由樹葉交織成的金色隧道。
雖然還沒有到十一月,但這一年的氣候偏冷,早早落下的銀杏葉已經在地上鋪就了一層金色的地毯。
白天時已經十分盛大的美景,在夜幕降臨,路燈點亮的此刻,更是被光線烘托得璀璨奪目。
而在這段隧道的盡頭,溫暖的火光和嘈雜的人聲從黑暗中遠遠傳來。
“已經快開始了嗎?好期待今晚的開場舞啊……”
星野自言自語道。
“開場舞?“
“難道你不知道嗎?“
星野對仁王說:”海原祭的篝火晚會和別的學校不同,每年會由不同的社團開場。與其說是跳舞,其實更像活躍氣氛的表演。比如去年被選中的是天文社,他們的社員打扮成了九大行星的模樣,但因為道具服是球體,穿上后活動困難,很容易撞到別人,所以到後來基本都在滿地打滾,現在想想都很想笑呢。”
她一邊說,一邊加快了腳步。
仁王憑空想像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越接近點燃巨型篝火的運動場,周圍的空氣變得越發燥熱,這與穿梭在校園裏的、在秋日的海面上吸飽寒氣的冷風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種氣息輪流舔舐着臉部肌膚,仁王一時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感覺是冷還是熱。
“仁王君想好今晚請誰跳舞了嗎?”
星野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
仁王猛得抬起頭,愕然地盯着她的臉,彷彿在努力消化這句話。
“別介意,我只是隨口一提。”
星野回復以微笑,周圍的光線在她的眼鼻附近投下陰影:“其實我剛才就在想,仁王君一定是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才會對我的故事特別感興趣。我猜對了嗎?”
“沒有。”仁王立刻否認了。
這個回答是否出於真心,對應的又是哪一個問題,他根本來不及去思考。
星野忍不住笑了。
“雖然看上去很機靈,但仁王君似乎不怎麼擅長撒謊呢。”她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你現在的臉色可是超——紅的!”
“別捉弄我了!”
仁王慌張地摸了摸臉,一時竟忘了用敬語。
星野笑得更厲害了。
踏進運動場后,仁王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幸村和柳。而星野也被其他相熟的教師搭話,兩人默契地分開了。
“感覺好些了嗎?”幸村朝仁王揮了揮手,上下打量着他,臉上的擔憂不像是客套,“我從蓮二那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很抱歉下午的時候沒來得及去看你。”
“沒什麼問題,就是腳扭到了,下周的訓練我可能會缺席。”仁王大大咧咧地說。
“真的嗎?”柳和幸村對視了一眼,雙方明顯都不相信他的鬼話:“從你摔下去的姿勢看,能扭到的恐怕只有鼻子,你是用鼻子打網球的嗎?”
“那是我的秘技,一年只能用三次,否則鼻血會停不下來。”仁王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
“你在開玩笑嗎?”邊上忽然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回過頭的時候,仁王的目光與一對灰藍色的眼睛對上了。
冰帝學園的跡部景吾,過去幾個月裏與他們在球場上爭鋒相對的對手,也是仁王沒有料到會在海原祭上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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