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3.不若不說
程笛在人群中把酒言歡,比之從前更從善如流,。我走過去,和她的目光相撞,但我並不想挨近她,於是擠出一個笑容,舉杯朝她示意,然後喝了一口。她也很禮節性地喝了一口,並沒有要過來找我的意思。
正合我意。我抿着酒,在人群邊上尋了個位置坐下,眼角瞥見她的一舉一動,心裏壓制着泛起來的各種情緒。
汪眉一屁股坐到我身邊,一隻手臂搭過來,“我喜歡助人為樂,不要太感謝我哦!”
我苦笑一聲,“如果你不是汪眉,你信不信待會兒喝醉了我把你扔到河裏去,讓康鍇明天去沿河尋妻?”
汪眉杏眼瞪大,“呀,敢情你氣還大?信不信我把程笛叫過來和你聊兩句?”
“汪眉……汪姐姐,你就別折騰我了,我和她沒什麼事了,我也不想再走這條路。你放過我好嗎?”
“誰在折騰?是你吧!幾個月前要死要活的想和她在一起,現在又想老死不相往來了?你以為感情是個遙控板,想換台就換台?”
我知道汪眉這手起刀落的風格,但我還是被刺得生疼。“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別插手好嗎?你和康鍇好好結婚就行了,該幹嘛幹嘛。你以前幫我,我一直記得。但這個忙不需要你幫,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汪眉搭在我身上的手縮了回去,看我像看個陌生人。“好,今天算我汪眉幫倒忙了,你想合還是想斷,都是你蕭寧一個人的事。但我看不慣你婆婆媽媽哀哀傷傷的樣子。想合,就去跟她把事情說清楚,好好過日子。想斷,也去說個清楚,斷個乾淨,然後找個人結婚生孩子,我把你封的紅包十倍還你!”說完她就站起來,理理自己的裙子,踩着恨天高走了,毫不拖泥帶水。
我看着她的背影,嚼着她的話,在心裏嘆氣。我並不再渴求這段感情,正如我上一次見到程笛藉著醉酒做的了斷,相信她也明了我的意思。至於結婚生子,呵,如果不顧及家裏三位老人的感受,我覺得我這輩子倒更有可能孤獨終老。
想到這裏,又看到程笛在與旁人把酒言歡,我心裏愈加凄涼。果然我的修行還很欠火候,所謂的淡定,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
但這種自欺欺人也維持不了多久,因為鄒遠科已經越過人群朝我走來,程笛的目光也若有似無地掃過來。
“蕭寧你今天怎麼啦?程笛來了都不過來喝一杯?”
“我已經喝得不少了,有點頭昏,你去幫我招呼一下吧,待會兒我可能就要走了,明天還得早起幫汪眉準備婚禮呢!”
鄒遠科上下打量我一會兒,才說道:“程笛難得參加這次這種聚會,你這樣有點說不過去吧。康鍇還說和你和程笛一起打過球,我想你們關係哪怕不像以前高中時那麼好,也該是不錯的朋友。看來是我想得不對?哎,女人心,海底針。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還得幫康鍇看着汪眉,不能喝得明天婚都結不了了。”
我擠出一絲微笑,“但願你明天還得起來做康鍇的伴郎。”
鄒遠科也離開了我身邊。我看着剩下的一點酒,一口喝盡,準備悄悄閃人了。也許這樣不太厚道,但我也不想為了顧及別人的感受而讓自己在這裏煎熬着。
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程笛,就像以前上學時多少次在路口分道揚鑣各自回家,我都會轉回身去再看她一眼,再等她回頭,朝她微微一笑。
我抬了頭,視線穿越眾人自動找到了目標。她正和一位我不認識的男士碰杯,言笑晏晏。
這樣挺好,她有她的人生。不論是之前讓我撞見的“子俊”還是現在新認識的朋友,都比我更值得她花費時間。。
於是我放下酒杯,拿起外套準備離場。
剛走了兩步,一聲“蕭寧”把我釘在原地。在我呆愣的片刻,背後的腳步聲在一片嘈雜中卻異常清晰。
“你這是要走了嗎?”
我不得不轉身面對身後的人,與她的目光相接。她的神色溫柔,像是面對好久不見的朋友。她清亮的眸中倒映着光輝,唇瓣在美酒的滋潤下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我咽了咽口水,掐斷心中湧起的一絲妄念,勾了勾唇,“我不太舒服,明天還有得忙,要先回去休息了。你來得晚,再和他們聊聊。”
“需要這樣敷衍我嗎?”她的臉色微冷。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確實是敷衍,連我自己都感到蹩腳和悲哀的敷衍。但我還能說什麼呢?
“陪我喝兩杯吧。”好在她並沒有耐心等我思索出一個仍然敷衍的回答,而是拿過我的酒杯,從旁邊桌子拎起一瓶酒倒上,然後遞過來。
“我還沒見你醉過酒。也許喝醉之後,你就能對我說實話?”
我愕然看着她,她卻繼續說:“說一下你心裏對我的疑問,說一下你到底是因為什麼而背叛你的承諾?”
她的神色認真,眸光深沉卻掠過絲傷痕。
我的酒杯還在她手中,這會兒被緩緩推到我面前,杯中紅色的液體似血一樣張揚放肆。
她是在期待我的解釋嗎?是想挽回這段感情嗎?她看着我,我卻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雖然沒有人圍上來,也有音樂的遮掩,但仍有幾雙眼睛不時瞟過來。
“你確定要在這種地方談這種事?”
“這種事?”她的眉毛挑高。
“我們倆的事。”我的聲音低下去。
“那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來?”她也瞟了一眼四周,“所以你其實特別怕別人的眼光?怕到因此而願意傷害你承諾過要守護的人?”
“是又怎麼樣?”她可以不在意周圍有那麼多熟和不熟的人,我卻不能。我還要在這個城市生活,時不時要和這幫老朋友聚會。我可不希望每次去都有異樣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過身就有各種流言四起。
“那為什麼又要承諾呢?去年你做出承諾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些嗎?”
我想過,仔仔細細地想過。我也想過對抗,想過忽略,可是結果呢?我做不到。但我也確實承諾過。哪怕自己不是一諾千金的人,對於要親手打破它,我也很有愧疚。只是這樣被當事人這樣強行剖開面對自己的不堪,我也不免心生懊惱。
“我確實對不起你。我不求你諒解,但請你不要逼我。”
“逼你?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逼我自己?”
逼她自己?逼她自己什麼?我雖然違背了承諾對不起她,但她就沒有一點做錯的地方嗎?只是這裏不是理論這些的地方,我也不想再糾結誰對誰錯。
我一把奪過我的杯子。“今天是汪眉的單身趴,要喝多少我奉陪。至於其他的,半個月前我就說過了,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我看她的杯里也沒多少酒了,也拎起一瓶就給她倒上。
旁邊正好就有高凳,我坐上去,並不等着碰杯,便喝了一大口,全然顧不得什麼禮節。程笛在一旁落座,卻並不喝,只是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等着我開口,也感受到她如有實質的目光,卻選擇了沉默和麻木。
我喝完一杯,腦袋又沉了一點兒,一大串話在嘴邊滾過。
“我膽小懦弱,不想傷害我的至親,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我很窮,不想拖你過苦日子。你身邊總有人圍着,而且都比我優秀,我不放心。這些理由夠不夠?”
我多想把心裏這些話倒豆子一樣倒出來給她。可我沒有,我的舌頭麻了,我還有一張臉皮要顧。
所以等我捋直了舌頭,我只擠出了兩句話,“感情,我談不起了。”
她的眼神明滅,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咽了回去。
“我不想與這個世界為敵,總有一天我會結婚的。”我終於攢足了勇氣,轉過頭去直面她。
她的面色愈加冷凝,怒氣一觸即發,“那你之前為什麼不想清楚?!你就是這樣出爾反爾的?”
是的,我做出了承諾,又違背了自己的承諾,我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可是我也很想問她:“那程笛,你為什麼騙我?你不是在加班,你是坐上了別人的車,在我面前揚長而去。”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為什麼來找你?”
“你知不知道你扇了我一耳光后那天晚上我在哪裏?”
“你知不知道我看見我媽躺在病房裏我是什麼心情?你又知不知道你爸做了什麼讓我在學校顏面無存!”
“你都不知道,你憑什麼來指責我?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很努力咽下一口酒,也咽下了這些在舌尖打轉的話。因為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誤會解除又怎麼樣?程笛能理解又怎麼樣?我會和她在一起嗎?不會。不過徒增煩惱而已。所以,不若不說。
“是我出爾反爾。你就當我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好了。我也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高尚的人。”
“其實吧,我覺得你和那個‘子俊’挺配的,你們要是在一起了,我肯定會祝福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