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61.決絕
進來的是正是程笛,此時已入夏,她穿着條及膝的裙子,還是那麼清麗婀娜。
她來這裏幹什麼?
來這裏還能幹什麼?找樂子唄,我自嘲地笑,又轉過去用冷水撲面,不知真的不清醒還是在逃避什麼。
我其實只是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想起她扇我的那一巴掌,一點不留情,到現在我臉頰都似乎在火辣辣地痛,還有她此刻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意,讓我心裏非常抵觸。
可我不想轉過去和她對質,無論怎樣,我對她的眷戀並沒有真正消失,她是程笛,我沒有辦法當著她的面做出什麼激烈的事來。
如果可以,我寧願這會兒出現的是一尊看上去像程笛的雕像,這樣我就能衝上去把心中的怨懟和憤恨發泄出來,讓她知道我現在心裏是怎樣的千瘡百孔,就像個被淘氣孩子搗爛后遺棄在地上的螞蜂窩。
可她不是雕像,她開口了。
“你為什麼不敢看着我?”一句話如一根細長的針扎進我心窩。
我沾滿冷水的手正附在面頰上,努力減輕頭腦中的昏沉。不過既然她先宣戰,我也不會怯懦,我選擇轉身面對她。
“我為什麼要看着你?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麼關係嗎?”
她臉上愈加冷凝,“蕭寧,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好耳熟的一句話。沒記錯的話,不久之前,我被“啪”的一聲甩了一個耳光后就收到了類似的話和一個冷酷的背影。
我心裏的火苗瞬間騰起,冷冷地盯着她,“程笛,不是你才有失望的權利。”我真的不想像個怨婦一樣把自己承受的一股腦兒倒出來好獲得心理上的優勢,可那些被我壓在心裏的東西仍然讓我眼睛開始濕潤。
“你失望什麼?”她冷冷反問,“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跟個三歲孩子一樣!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全然信任我,而不是懷疑。”
這算是澄清嗎?可是誰先種下了懷疑的種子?該怨誰呢?也許這樣見不得光躲躲藏藏的感情根本就經不起考驗,也許是我們分開太久變了很多卻沒有深刻地意識到對方已經長成的樣子。無論哪個理由,這段感情太過脆弱,雖然曾經很美好,卻沒有繼續的價值。當然,我也不想結果太過難看,畢竟我真的投入了很多感情在裏面。
想到這點,我扯出一個笑容,“算了,別爭這些了。我挺累的,頭也很痛,我要走了。”
我離開洗手台,越過她拉開門。
“蕭寧!”背後她的聲音傳來。
我的手在門把手上頓了幾秒鐘,還是選擇放下,轉過身看她。
她盯着我的眼睛,卻沒有說話。只是那一雙幽深的眼睛裏藏了很多我難以辨識清楚的情愫。她想說什麼,可是我收不到。我的頭又痛又沉像塞了鐵礦石,挺着脖子都有點痛苦。可我還是堅持了,或許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是存着希冀。
我等了好一會兒,等到我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等的時候,她終於開口,“蕭寧……”
我辨不出她這一聲里所含的情緒。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怎麼了?這和我設想的完全不同。我們不該變成這個樣子。你難道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答應過她什麼?我在混沌的大腦里努力搜索着答案。我想起那個夢,和夢裏青澀的程迪,想起我答應她這次我不會離開,我會一直陪着她。再後來,我似乎答應過她別的。我想起曾經她溫柔的笑意,落在我身上的專註目光。
我看向站在兩米開外的人,她的目光還是落在我身上,只是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我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程笛,對不起,我是答應過你一些事情。但是事情和我設想的也很不同。我已經不能相信你。”
她陡然睜大了眼睛。
“你不也是嗎?如果你能完全相信我,我們是不是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沒有回應。
“所以,忘掉我以前對你做的那些承諾吧,你就當我腦袋一熱,不經大腦說出來的。”
她向前一步,面容隱現怒氣。
看着她的模樣,我仍然很心痛。是的,我懷疑這個人的用意,懷疑她對我的感情,可就是這樣我也無法否認我愛她。除了她,我沒有這樣愛過這世上任何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能牽動我的心。可我卻不能擁她入懷,許給她全世界……
我設想過和她一生一世。每天我泡好一杯清茶,準備好簡單的早餐,親吻她的唇角道別,然後在夜幕降臨看見她疲憊卻溫柔的笑顏,在輕柔的燈光中親吻她的臉頰,嘴唇,品嘗她的芳香。我們可能沒有孩子,但我們的小世界溫馨和睦。每年我們攜手去看這個世界各處的風景,在這地球上留下屬於我們的獨特印記。到老了,我們坐在坐在搖椅上,在灑滿陽光的陽台,輕聲交談,回顧曾經的點點滴滴……
可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肥皂泡,絢爛美麗,暴露在空氣中幾秒后即幻滅。我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淚腺。
“程笛,”我走向她,捧住她的臉,我的雙唇觸碰她的唇角,“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的嘴唇開合,“我寧願自己沒有遇見過你……”
是的,如果沒有遇見她,十年前我不會痛苦,我會心甘情願地和一個愛我我也很愛的男生走進禮堂,完成那神聖的儀式。我不會知道這世界同性之間也會產生愛戀,也會求而不得,晦暗半生。我不會面對爸媽責備傷心的面容,不用承受這世界的惡意。我的快樂會多得多,我會是沒有遇見她之前那個陽光快樂的蕭寧。
所以,我真的寧願自己沒有遇見過她。
她推開了我,臉上是難以置信,眼裏是深不見底的傷。可我管不了了,我連自己的悲喜都無法管控,還怎麼去拯救別人。何況她也許根本不需要我的拯救。
我轉身要離開。她按住我的肩,非常用力,迫使我面向她。
我嘴角牽出一縷笑意,“你還想要我說什麼?”我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自己像個賴皮的孩子,招惹了別人馬上就要逃,可惡可恨。
她冷冷地盯着我,像似要看穿我整個人。
“蕭寧!”
這聲“蕭寧”里包含了怒意,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再挨一巴掌。如果是這樣,我也沒什麼好躲的。
“砰”,洗手間的門被推開,一個女生走了進來,掃向我們兩人。
“你叫蕭寧?”她停下來,“我還以為很難打聽到你的名字呢,真巧!”
?如果是平時我會避之不及,不過這會兒卻是我的救命稻草。
“是啊,真巧。”
“這裏,發生什麼事了嗎?”
“遇見一個朋友而已。”
程笛放在我肩上的力道有所減弱,我趁機離開了她身邊,走向lynn。
“我今天有點不舒服,改天找你?”
“好啊,不過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誠意?”
“要怎麼才叫有誠意?”
“給我你的號碼。”
我想了想,摸出之前她塞給我的紙條,掏出手機撥過去,她的手機鈴聲響起。
“很好!”她晃了晃手機,“要我送你出去嗎?”手搭上了我的肩。
她的動作看似熱絡,卻並不讓人生厭。我看了她一眼,說:“謝謝!”任她攬着我的肩出去了,似乎身後那個叫程笛的女子和我從來沒有過交集。
而我頭雖然有些昏沉,心裏卻清楚,這一別,恐怕是徹底傷了她的心。她也知道,很少對她點頭說不的我,什麼樣的姿態是決絕……
其實我還是想回頭再看一眼,看一眼我所深愛的女子,把她的模樣銘刻在我的心中,以防自己有一天會記不起來。只是我同時也無法承受看見她的傷痛,她的眼淚。
既然如此,就此離開吧。
我在lynn的帶動下離開了洗手間,再次進入喧囂當中。我也顧不上給汪眉道別,直接出了大門。
門外冷風襲來,我推開了lynn,靠在一根柱子上閉上眼睛,把眼裏的淚逼回去。
“你想哭就哭吧。”的聲音意外地有些低沉。“有時候先走的那個人,才是最難過的。”
我不想再陌生人面前流淚,也不想再流淚,所以我用力逼回眼淚才睜開眼睛,抹乾眼角的濕潤。
“如果可以,我寧願只是我一個人難過。”
她正要回應,我看見過來一輛的士,勉強地對lynn笑了笑,“謝謝你,我走了。”
鑽進的士,我仰頭,閉上眼睛,讓自己不再去想程笛,可是她的臉,她的目光,她手上的力道,卻化作密密麻麻的絲線,將我層層纏繞,密不透風。而我此刻甘願被這樣嚴密地束縛住,因為從今以後,我再也沒有去見她的理由,我也不會允許自己陷在深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