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itre63
番外——想念
蘇念有兩塊手錶。
有那麼兩年,一塊是三藩市時間,一塊是巴黎時間,後來一塊仍然是三藩市時間,一塊變成北京時間。
他手上戴的,通常不是三藩市時間的那一塊。
有那麼兩次被同學看到了,友善地提醒他,“martin,你的手錶時間該調整了,差了9個小時呢!”
他一眼掃過去,只揚了揚唇角,沒有說什麼。
這個時間,她應該剛剛起床吧。
他不在的時候,她的早餐通常簡單快捷不追求營養,大概就隨便用牛奶泡個麥片解決掉了,連顆雞蛋都懶得煮。
第二天那位同學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手錶時間,還是沒變,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覺得martin果然是個很奇怪的人。
這麼忙的學業,他從來不泡圖書館,連實驗室都不願意多待,有一次還為此和教授起了衝突,當時他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句,“這裏沒有我的書桌。”
對,就因為一個書桌,夠奇葩的,據說那書桌還是特地從巴黎空運來的。
如果有機會,真想見識一下那寶貝書桌長什麼模樣,可惜martin從來不會熱情地邀請朋友去他的公寓做客,和他說話他能客氣地回答一句已經代表他心情特別好了。
如果不是愛瑪太太極力反對,蘇念差點兒把92省那套房子整個搬過來了,最後還是eva一通電話過來,“萬一程小姐明年又回巴黎了呢?到時候說不定還要住那套房子呢。”
於是他只搬了書桌過來,他曾經威脅程熹微“你知道房間裏的書桌值多少錢”的那張書桌,當然,連帶書桌上那盞枱燈。
要說程熹微這人,也夠沒良心了。當初來的時候沒心沒肺死皮賴臉怎麼趕都趕不走,最後走的時候瀟洒決絕得一根頭髮絲都沒留下,當然也沒帶走一片雲彩,只把他趕到了這大洋彼岸,為了“錦上添花”和避免“彼此犧牲”。
“犧牲”蘇念明白,至於“錦上添花”,他特地查過這個詞的意思。
錦上添花:在錦上再繡花。比喻好上加好,美上添美。
他站在鏡子面前,第一次認真端詳自己的臉,難道是他太自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這張臉和她一起還不算美上添美?
於是第二天在實驗室,他問了問唯一一個比較說得上話的同學小a,“你覺得我這張臉怎麼樣?”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小a說話,而且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關係到程熹微那句話里想要表達的深層意思,所以神情格外認真。
小a是個地道的美國人,比他大兩歲,科研做得不錯,兩個人經常探討學術上的問題,但蘇念這難得的學術外的問題似乎把他嚇到了,瞪大了眼睛半天沒說上話。
接下來的一個月,小a看到蘇念就躲,再也沒和他說過話。
蘇念遺憾地發現,他大概是誤會什麼了。
不知不覺中關於他的傳聞就多了那麼一條,蘇念覺得也挺好的,至少追在他後面,時不時偶遇,時不時跌倒在他身上,時不時衝過來問他要號碼的女人少了一大半,至於男人們,見到一個揍一個。
一天中難得的閑暇時間,蘇念大部分在看手機,手機上有個聊天軟件,是他和程熹微之間唯一的聯繫。無數次他點開她的頭像,最終一個字都沒敲出來。她常年隱身,那朵小花一直是灰色,簽名也很少變化,空間裏除了些沒有意義的心靈雞湯,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在一起住了兩年,他連她一張照片都沒有。
後來軟件升級改版,變成即使隱身,手機上的頭像也是亮的,為此蘇念心裏還起了點波瀾,以為程熹微終於發現了點什麼,所以每每保持在線狀態。
事實證明,是他多想了。
程熹微從來沒有再聯繫上他的念頭,她甚至都沒有在愛瑪那邊主動提起過他。
蘇念認為,在這場愛情博弈里,他輸得乾脆又徹底,完全沒有反轉局面的餘地。
他趁着暑假,去過她所在的m市,她沒有回國,在一家華人開的日式料理店打工,他錯開她的上班時間,在那家店裏坐了很久。
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門窗灑在身上,在指尖跳躍。
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城市。
大概是他坐了太久,老闆娘已經忽略他的存在,開始和壽司師傅數落那個姓程的打工妹的不是,“你知道她昨天幹了什麼嗎?我好不容易去一次后廚,就看到她把垃圾倒進了水池,把盤子扔進了垃圾桶!哎媽呀要不是暑假實在找不到人,早把她辭了!”
垃圾倒進了水池,盤子扔進了垃圾桶,蘇念想着她笨手笨腳的模樣就笑起來。
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
一個人在飛機縮成一團,哭個不停,手裏的護照掉下,他給她撿起來,又掉下了,再撿起來,繼續掉下。
他第一次見識到,女人哭起來這麼厲害。
真是……很煩。
後來這麼招人煩的女人,居然住到了他隔壁。
誠然,不管愛瑪當時找來什麼人,他都會不高興,從前那些人,只見了他一面就知難而退,只有她,傻頭傻腦,人都沒見合同都簽了,不管他怎麼冷臉對她,她總是笑嘻嘻地湊過來。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拿她沒辦法的。
她要哭,他攔不住,她死賴着不走,他趕不出去,最後她堅持要離開,他也留不下。
蘇念又去程熹微的出租屋和學校晃了一圈,這個城市到處都充滿了她的氣息,就和那套房子,那張書桌一樣。
程熹微畢業回國那一年,愛瑪特地給蘇念打了個電話,告訴他程熹微離開的時間和航班,“martin其實你們不必這樣,做普通朋友,偶爾聯繫一下也可以的。”
蘇念掛了電話。
有些人的手,是牽了之後就再也不想放下的。
他沒有那麼高尚,明知道她不會接受他,明知道不能在一起,還虛情假意地做着普通朋友。
這天他連夜趕回巴黎,到了m市,又跟着程熹微從m市坐火車回到巴黎。
路上她碰到一個女孩兒蹲在地鐵站口哭。
“我今天剛到巴黎,太興奮太新奇了……一不小心就把包忘在地鐵上了。”女孩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現金和證件都在包里,肯定找不回來了,怎麼辦啊?”
程熹微打了電話,幫女孩兒報警,聯繫了地鐵站的工作人員,塞了一筆錢給女孩兒,還說:“我就要走了,不能陪你找包,錢你拿着吧,反正我就要回國了,留着歐元也沒用。剛剛出國都是兵荒馬亂的,你放心,會沒事的。”
女孩兒走後,她感覺到什麼似得環顧四周,蘇念巧妙地躲了開去。
接着程熹微哭了。
她站在地鐵口,拖着行李箱,不停抹着眼淚。
蘇念想起上次看到她在地鐵口哭,已經是幾年前了,天氣陰冷,下着大雨,她傻子似得不顧別人的眼光,在地鐵口哭得撕心裂肺。他也傻子似得在寒風中望着她哭了幾個小時。
他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她心軟,開始體會到她的不容易,開始重新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這麼一個開始,就把他自己賠了進去。
程熹微走了,qq簽名終於變了,簡單四個字,“再見,巴黎。”
缺少了某個人的巴黎,蘇念也跟着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年復一年,蘇念偶爾想起來,覺得自己的生活確實挺枯燥的,就像程熹微描述過的——無趣。
只是他唯一覺得有趣的,和他隔了半個地球,差了16個小時,還有一個永遠跨越不過的6年。
蘇念研究生畢業之後,按照原本的規劃,打算繼續讀他認為不那麼無聊的博士。暑假裏某個百無聊賴的下午,他在百度搜索欄里輸入“程熹微”的名字,看到她找工作時填寫的在線簡歷,上面難得有一張一寸的登記照。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身體裏一股無法壓抑的情緒,讓他迅速紅了眼圈。
他登陸qq,程熹微竟然難得的在線。
她在聽歌,簽名欄里qq音樂上不停滾動一首歌的名字——《想念》。
他搜出這首歌,打開音響,點擊播放。
“我在異鄉的夜半醒來
看着完全陌生的窗外
沒有一盞熟悉的燈可以打開
原來習慣那麼難改
我在異鄉的街道徘徊
聽着完全陌生的對白
當初那麼多勇氣讓我離開
我卻連時差都調不過來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當我思念時你正入眠
戴的手錶是你的時間
回想着你疼愛我的臉
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
當你醒時我夢裏相見
只為了和你再見一面
我會不分晝夜的想念”
蘇念聽着這歌詞,笑着掃了一眼外面陌生的街道,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北京時間,再盯着他靠檢索得到的那張照片,笑着笑着,眼角刺痛,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溢出來。
他倏然站起身,撥了通電話。
只為了和你再見一面,我會不分晝夜的想念。
是時候,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