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柔軟的你(1)
第4章最柔軟的你(1)
溫老爺子喜歡吃蒸餃,辛姨蒸好了一籠,裝了幾個在碗裏,讓聞歌先端出去。
中午之後,溫老爺子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沒出來。
聞歌走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太爺爺,辛姨剛蒸好的餃子,我給你送過來。”
門內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回應。
聞歌剛要再敲門,溫老爺子低沉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放門口吧。”
放門口?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見到她了。
聞歌盯着熱氣騰騰的蒸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路燈已經亮起,昏黃的燈光下,雪越下越大,已經分辨不清是雪還是雨了,降落的速度極快,傾盆而來。
聞歌看着窗外的大雪,心裏也冷凄凄地泛起了涼意。
她抿抿唇,正打算再敲一次門,手還未抬起,就聽見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循聲看去,樓梯口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與她隔着幾步遠,安靜地看了過來。他漆黑的眼睛墨染一般,在這光線昏暗的走廊里,越發顯得深不見底。
聞歌有些錯愕地看着他。
溫少遠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她,他走到聞歌身前,微彎下腰,看了眼碗裏已經涼透的蒸餃,又看了看緊閉着的書房門,立刻瞭然。
他從聞歌手裏接過碗筷,夾起一個蒸餃吃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還不錯,很快就把整碗蒸餃都解決掉了,然後不等聞歌反應,牽住她的手就往樓下走去。
一瞬間,聞歌竟有一絲陷入迷境中的恍惚。她感覺到溫少遠微微用力握緊了她,手指的熱度從相貼的肌膚上傳過來,熨燙着她的心。
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只有她能夠聽見:“以後不知道怎麼辦了就來找我。”不要像剛才那樣,傻傻地站着。
她仰頭看着自己的樣子,像是迷途的麋鹿般,可偏偏這個小可憐一露出這樣迷惘的眼神,溫少遠便覺得十分罪惡。
只剩下最後幾級樓梯,溫少遠索性把她抱了下去,並且提着她與自己平視時又確認了一遍:“我剛才說的話,記住了?”
他的眼神太認真,聞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乖。”溫少遠顯然對她乖順的反應很滿意,放她落地后,屈指颳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後抬手指了指廚房的方向,示意她過去交差。
昏暗的樓梯,明亮的客廳,他站着的地方正好是交界處,面龐在光影交錯下,俊朗非凡。
聞歌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他,見他姿態閑適地斜倚着樓梯扶手,並沒有立刻走開,這才往廚房走去。
他手指的溫度還停留在她的手上,久久不散。
除夕夜的晚餐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聞歌嘗了兩個蔣君瑜餵過來的蒸餃,想起剛才溫少遠吃着涼掉的餃子時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竟很想笑。
晚餐很豐盛,擺了滿滿一張長桌。
聞歌坐在桌子尾端,對面正好是溫少遠。
他下來得最遲,應該是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衣服已經換過了。
聞歌看着他一身休閑的打扮,竟然想不起來他剛才穿的是什麼。
蔣君瑜叫了聞歌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一轉頭,見她正認真地盯着溫少遠看,不禁笑了起來:“怎麼了?”
聞歌這才驚醒,轉頭看去,見一桌的人都看着她,尤其溫少遠微挑了眉,眼底漾着細碎的笑意,連帶着唇角那微不可察的笑容都被懸挂在餐桌上方的水晶燈映照得璀璨明媚。
她一怔,見他不經意間便對自己勾唇笑着,立刻低頭,耳朵緋紅。
蔣君瑜眸色深深地看了眼溫少遠,這才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這時,落座后一直沒有說話的溫少遠突然開口道:“叫我什麼?”
因為他嘴裏含着東西,聲音含糊不清,甚至連語氣都聽不出來。
聞歌抬頭看着他,他的雙眼如星辰般璀璨。
一瞬間,她竟然想要逃避,但她沒有,只是彎着眼睛笑,甜甜地叫了一聲:“小叔。”
小叔?溫少遠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般,眼前只有她彎着如子夜般漆黑的雙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溫聲軟語像是注入了熱氣,燙得他心頭微微發麻。
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像只被折斷了翅膀關在囚籠里的小鳥,而那清亮的雙眼如泉水般清澈見底,眼底的執拗、堅忍,更是讓他心中為之一震。透過這樣的雙眼,像是隔着時空看見了很多年以後的她,堅強又獨立,勇敢又果決。
他並不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甚至在大多數人眼裏,他薄情寡義,不解風情,可是在二十一歲,溫少遠最心軟的年紀,如此恰好地遇見了她——需要他救贖,也許只有他可以救贖的聞歌。
外面燃起了煙火,巨大的煙花在墨黑的夜幕中綻放,明亮又多彩。餐桌上的氣氛也格外和融,璀璨的水晶燈映照下,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愉悅的笑容,推杯換盞。新年的腳步真的近了。
酒足飯飽,歡聲笑語中,一向嚴肅的溫老爺子臉上也不禁帶了幾分笑意。因為喝了幾口酒,他面色紅潤,眼裏閃着光芒,神采奕奕。
掃視了眾人一眼,溫老爺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家裏的小輩只有少遠和聞歌在,來,過來拿壓歲錢。”說著,不知道從哪兒摸出的紅包,放在了桌子上。
聞歌被蔣君瑜推着走過去,不知道是受氣氛感染,還是受寵若驚,她微紅着臉,不敢和溫老爺子對視。
“我呢,越活越固執,這毛病我自己也知道。”溫老爺子嘆了口氣,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十三歲的女孩,五官端正又精緻,像瓷娃娃一樣漂亮,尤其那雙眼睛如黑曜石般光華流轉,看着很是討喜。
溫老爺子把紅包遞給她,低沉蒼老的聲音中帶了幾分笑意:“以後你就安安心心地在這裏住下。你辛姨孤單了一輩子,你正好跟她做個伴。”
聞歌下意識地看了眼溫少遠,見他輕點了一下頭,這才接過紅包,認真地鞠了一躬:“謝謝太爺爺。”
溫暖的燈光中,女孩的眼神認真又執拗,偏又恰到好處地帶着笑意,看得溫老爺子一下就心軟了——到底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
他搖頭失笑,語氣略顯複雜:“倒是個聰明的。”
溫老爺子有事和溫少遠、溫敬商量,聞歌很自覺地上樓看書去了。她的房間還沒裝電視,能打發時間的只有從溫少遠房間裏“借”來的書。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房門被人輕叩了幾下。
聞歌以為是蔣君瑜,一蹦一跳地去開門,拉開門后,嘴角還沒咧開,在看見門外站着的人時,頓時僵住了。
“小叔?”
溫少遠正在扣手錶帶,聞言嗯了一聲,低眸看了她一眼:“穿好衣服,我們出去。”
他已經換了一套衣服,灰色的毛衣、黑色的長褲,臂彎處搭着一件外套和一條長圍巾。
見她還杵在那裏,他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需要我再說一遍?”
聞歌這才回過神來,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幾步跑回房間拿外套。怕他多等,她邊走邊穿,卻越慌越亂,外套不知道哪裏纏住了,穿不進去。
溫少遠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搖搖頭,聲音清冷又無奈:“過來。”
聞歌乖乖地走到他面前,仰頭看着他。
這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下巴的弧度,流暢又完美。
他低下頭來,似乎才發現她很矮,抬手壓了壓她的腦袋,和自己對比了一下。明明過完年就十四歲了,可身高並沒有達到十四歲女孩該有的標準,瘦瘦小小的,才到他的胸口下方。
溫少遠彎下腰,把聞歌的外套先脫下來,拎着領口輕抖了一下,然後示意她穿進去。
他顯然沒有這樣的經驗,笨手笨腳的,不會配合聞歌的姿勢去調整,等聞歌把衣服穿上,竟歪七扭八的。
溫少遠顯然也發現了,彎了彎唇角,拉正了衣擺,又去擺弄她的袖口。
溫熱的指尖從她的手腕處劃過,微微發癢,她忍不住想笑。
溫少遠似有所覺地抬眼看向她。
聞歌立刻抿嘴,做嚴肅狀。
為了掩飾,她開始擺弄紐扣,可是剛解開中間一顆,就見他目光沉沉地看過來,壓低聲音略帶警告地嗯了一聲,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解開的是他剛扣上的。
她一聲不吭地把解開的紐扣扣回去,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彎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叔,我們去哪裏啊?”
他正在整理她的衣領,皺着眉頭,那雙眼睛又黑又亮。
聞言,他側目看了她一眼,沒有誠意地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整理好領口,溫少遠站直身體,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沒有表情地移開目光:“走了。”
聞歌哦了一聲,先去關燈,再去關門,等轉身,發現走廊上已經沒有了溫少遠的身影。
幾乎是瞬間,聞歌感覺心中一空,走廊里溫暖的壁燈像有着重影,讓她忍不住有些發慌。
她匆匆忙忙往樓梯口跑去,還沒來得及一口氣衝下樓,就被人從身後拎住了衣領。
聞歌身子僵硬地回頭看去。
燈光並不明亮的樓梯口,他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一點也沒有鬆開的意思,就這麼拎着她的后領下樓梯:“跑什麼?”
“怕你不見了。”她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像一陣微風輕柔地在溫少遠的心頭拂過。
他低頭看她。
光線昏暗,聞歌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到他拎着自己后領的手一松,放開了她:“我不會不見。”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夜空綻開一簇煙火,把他的輪廓清晰又深刻地映照出來。
大概是從她的眼裏看到了那一抹盛開的煙花,他轉身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幕下,煙火格外明亮璀璨。
一瞬間,不知道怎麼的,聞歌的腦海里冒出一句話——莫負佳期。
客廳里只留了一盞燈,空無一人。
聞歌跟着他走到玄關換鞋,等出了門,才想起來問一句:“不跟辛姨說一聲?”
“辛姨知道。”他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
聞歌坐進副駕駛位,乖乖地扣上了安全帶。
溫少遠邊發動車子邊問:“A市去過哪些地方了?”
聞歌想了想,掰着手指數:“樂購超市、銀河商廈……還有中心廣場。”
“星湖沒去過?”他問。
聞歌搖搖頭。
她雖然來了一段日子,但是除了購置需要的物品,很少出去玩,唯一一次還是溫敬和蔣君瑜帶她一起去中心廣場。
十三歲這樣不尷不尬的年紀,小朋友的遊戲她玩不了,成熟一些的她不會玩,於是沿着廣場轉了一圈,買了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就回家了。即使這樣,聞歌也覺得很滿足。
溫少遠帶她來的就是星湖。
因為是除夕夜,行人並不多,來的人也都是為看空地上那場煙花盛宴。
湖面上有一座白玉石大橋,橋燈大開,亮如白晝。底下是兩座穿越拱橋,就架在水面上的木板橋,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像是走不到盡頭一般。
他似乎只是想出來一趟,並未關注頭頂不斷綻放的煙花,目光沉靜地看着不遠處的木橋。
聞歌從未見過這樣煙花絢爛綻放的場面,這是她之前生活的那座小鎮沒有的繁華。
穿過橋拱下方的木板橋,視野一片開闊。
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落着一個巨大的棋盤,上面擺滿了棋子,錯落有致,棋子上的字因不斷變幻的燈光而忽明忽暗。
“喜歡?”
聞歌點頭,忍不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謝謝小叔。”
他似乎也彎了彎唇角:“初五準備下補課的事情。”
他頓了頓,側目看她,聲音輕柔,略帶了幾分笑意:“學校已經安排好了。”
很多年之後,聞歌都記得那一晚。
毫無預兆的驚喜、他眼底暖暖的笑意,以及那樣溫柔的像是在哄她高興的語氣。
溫敬夫婦在年初四的上午就準備離開了。
溫老爺子不知道又怎麼堵心了,一直閉門不見,連早飯也是辛姨親自端上去的。
“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就跟頭倔驢一樣,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性子實在古怪……”辛姨念叨着,嘆了口氣,“我看着溫敬挺好的啊,他卻一點也不喜歡,也不理解,所以從來不送他離家,一到這種時候就閉門不見,不然就在樓上大發雷霆。”
聞歌聽得認真,幫着辛姨把蔣君瑜要帶走的糕點打包起來。
這個家裏只有辛姨是每碗水都端平的,知道蔣君瑜喜歡她做的糕點,怕做早了不新鮮,今天天還沒亮就在廚房忙活。
“君瑜把你托給了我。”她突然想起什麼,笑了笑,看向聞歌,“別的不能保證,辛姨絕對少不了我們聞歌吃的。”話落,也不等聞歌回應,她自顧自又說了一句:“這小兩口對你是真的好。”
聞歌默然。
昨晚,蔣君瑜睡在她的房間,兩個人關了燈,藉著窗外朦朧的路燈光,說了整夜的話。
蔣君瑜尤其對留下她感到抱歉。
其實這在聞歌的心裏並不算什麼,蔣君瑜和溫敬給了她一個家,給了她很多早已感受不到的溫暖,她能吃飽穿暖,還可以繼續上學,已感激不盡。
他們還這麼年輕,其實帶着她很不方便。聞歌希望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因為她的存在,被束縛,被捆綁,被壓抑。
因為離別的情緒,聞歌一早上都悶悶不樂的。
上午十點,溫少遠趕回來,開車送溫敬和蔣君瑜去機場。
因為溫少遠等會兒還得回酒店,計劃中,聞歌原本是要留在家裏的,可是看着蔣君瑜推開門離開,背影漸行漸遠,好像要消失不見般,恍惚間,聞歌的心頭竟漫上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慌,幾乎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已經趴在溫少遠那側的車窗上央求他:“小叔,我也去好不好?”
溫少遠側目看着她,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敲了兩下,思考了幾秒鐘才頷首,示意她上車。
聞歌歡呼一聲,忙不迭地拉開後座的車門上車。
蔣君瑜失笑,無奈地搖搖頭:“不是說一會兒還有重要的事情?還這麼縱容她。”
溫少遠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已經挽住蔣君瑜手臂並且整個身體挨過去的聞歌,眉眼一舒,輕笑道:“難得有人讓我想縱容。”
溫敬沉沉地笑了一聲,難得戲謔道:“千金難買你願意。既然你和聞歌投緣,我不在的時候多幫我照看她。”
沒有猶豫,溫少遠點頭答應了下來。
殊不知,這一個承諾,讓他付出了一生之久。
送走了溫敬和蔣君瑜,溫少遠又陪着聞歌在機場的落地窗前看了一會兒停機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