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遺忘
鳳西打發映水帶着鳳朝陽去集市買些返程的物資,自己則留下與離煙收拾行囊。
離煙疊着衣服,偷偷斜眼去看鳳西,自家小姐總是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可她伺候主子這些年頭裏,自然是了解她的脾性,此時不免有些擔憂,自從小姐知道太子之事,情緒便有些消沉,話不多說,只是悶頭收拾東西。
鳳西笑着抬頭去看離煙,柔聲問道:“看什麼?有話就說。”
離煙急忙放下手中衣物,問道:“小姐,太子可就是阿澤?”
鳳西輕嘆,看着手裏那塊雕刻精美的腰牌,上面的花紋是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龍紋,但她還是搖頭說道:“我也不知,只是猜測罷了。”
離煙一跺腳,氣憤道:“小姐,如果太子真是阿澤,你定要討個說法。”
討個說法?她沒想過,骨子裏的尊嚴也不允許她做此等事情,她只是想去看看,如果阿澤真的是太子,如果他的身體安好,她便可以安心離開。
這次,無論如何要去沙漠中的綠洲。
處理回春堂的生意耽擱幾日,待到啟程時,已經臨近年關,算算時日,應該能趕在年前回去。
一路風餐露宿不表,一行四人趕在年前三天回到皇城,剛剛安頓下來,太子便派人上門,說是請鳳家少爺小姐們去太子府一聚。
鳳西賴在床上說不去,誰愛去誰去,反正她沒心思吃飯。
鳳朝陽坐在床邊,苦口婆心的勸道:“太子說是吃飯,實際還不是想讓你去診脈?你今日拂了太子的面子,他日如若太子登基,鳳家……”
“他不會如此小氣”鳳西將頭埋進被裏,不願聽他嘮叨:“你只管回話便是,就說我連日趕路,身體欠佳,三日後必定登門謝罪。”
鳳朝陽拗不過這個妹妹,被映水不太客氣的請出屋子,又不甘心的在門外喊道:“鳳小西,你要是被降罪,別說認識我。”
“現在也可以不認識你。”她掀開被,萎靡的坐在床上。
她心裏其實很矛盾,就像被困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裏,忽然給你一扇門,而門后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另一間漆黑房間,二是萬丈深淵。
她本能的躲避這種選擇,可又知道自己無法逃避,她害怕見到阿澤,又期許能見上一面,她萬分糾結,便把自己關在屋內。
第二日,太子果然沒有怪罪,反還派人送來不少東西。
離煙站在門外念着禮單,吃穿用度亦應盡有,映水嚷嚷道:“都是小姐喜歡的。”
離煙比映水年長兩歲,性格穩重,她皺眉看着禮單上的東西,困惑的詢問屋內之人:“小姐,這東西都是按您的喜好挑選,如不是有人指點,怕是送禮之人極其了解小姐,我看,這太子必是阿澤。”
“退回去,就說本小姐不缺這些,不用送東西過來,後日我必去太子府為太子妃診脈。”
離煙與映水連人帶禮一同掃地出門,她們不怕得罪太子,在她們心裏,三小姐最大,只要是她說過的話,就一定是對的。
鳳朝陽當晚坐在她門外台階上喝悶酒,嘮叨着因為她將東西退回太子府,鳳老太爺不得不讓他爹帶人登門賠罪,她可倒好,自己躲在別院,房門一關,兩耳不聞窗外事,勞得個清靜。
鳳西聽他說煩了,開門出來也坐在台階上,自顧自拿起他的酒杯仰頭就是一杯,擦擦嘴角酒漬,開口說道:“知道我為什麼非要等上三天嗎?”
鳳朝陽搖頭。
“正月之時,萬蠱皆安,既然想要治蠱,自然要選它最弱之時。”
鳳朝陽這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帶着敬佩之意看向自家妹子。
鳳西將酒罈抱回屋內,砰地一聲又將門關上,鳳朝陽見無人無酒,便一個人晃回鳳家大院睡覺。
大年三十,皇城到處張燈結綵,就連吃緊的戰事,也因過年而有所緩和,到處都是祥和一片。
鳳家本家人做事低調,從不擺譜,鳳西跟着本家大伯鳳忠秋等人步行前往太子府,一路皆是採購年貨的百姓,很是熱鬧。
離煙和映水總歸年紀尚輕,見了熱鬧難免會動些心思,鳳西也就由着兩人隨性,平日裏銀兩不曾虧待,此時相比其他房裏丫頭,倒是大手大腳一些,招來二小姐身邊丫頭們的妒忌。
鳳西有些不明白,為何太子找她看病,會有這些人跟過來,鳳忠秋和鳳朝陽也就算了,鳳舞陽算怎麼回事?穿的和選美一樣,難道是鳳老太爺刻意安排,想以鳳舞陽的美貌引起太子的關注?
如果太子不是阿澤,她並不關心這事,如果真是…那她心裏終歸是有些介意的。
一路胡思亂想,也不知何時到了太子府門前,她抬頭看着燙金牌匾,忽然有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如果真的看見阿澤怎麼辦?她緊張的雙手握拳,他會覺得驚喜還是驚嚇?他會走過來說,小西,對不起,還是會說,你怎麼會來?
最好太子根本就不是阿澤,不過名字相同罷了,她又開始安慰自己。
她看着大門獨自發獃,幻想着各種見面場景,可她真的是只猜到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
眼前身形高大,樣貌雋美的男子她再熟悉不過,一年的朝夕相處,她知道他全部的細節。
可是…他似乎不記得她,呵,他不記得她了。
所有人向他行禮時,鳳西站的筆直,目光毫無畏懼的直視他的雙眸,她忽略旁人讓她下跪的怒吼,忽略鳳忠秋緊張的訓斥,她想在他的眼裏找到一絲熟悉和愛戀,可惜,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陌生的冰冷。
龍明澤並沒有怪罪,表情淡漠的讓眾人免禮,他伸手指指鳳西,語氣犀利的讓人心寒:“你就是鳳家三小姐鳳西?”
鳳西忽然笑了笑,點點頭:“是我。”
他微微頷首,客氣的說道:“有勞了。”
鳳家一行人被請進太子府,龍明澤親自帶路,鳳西一直跟在最後,離煙心裏不痛快,卻不像映水一般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阿澤好像不認識小姐一般,難道他想就這樣算了?”
“映水,你少說幾句,沒看小姐心情不好。”
“可那阿澤太過氣人,如果不想咱家小姐糾纏,大可明說就好,何必讓小姐白白等上一年,如今竟然裝作從不相識,簡直是…是…”映水氣地說不上來,只能原地跺腳。
鳳西回頭看看兩人,淡淡說道:“是嫌我丟人不夠?非要將此事宣揚出去才肯罷休是嗎?”
兩人這才注意到,隊伍前方有人頻頻回頭觀望,看來剛才說話聲音過大,不小心引起他人注意。
鳳忠秋一臉無奈,陪笑對龍明澤解釋道:“鳳家子女從小就可獨自出去闖蕩,鳳西帶着兩個丫頭走南闖北有幾年了,前些日子才從荒蕪趕回來,這禮節之事便多有不周,還望太子海涵。”
“無妨”他隨意說道,腳步並沒停歇的朝前走去。
鳳舞陽回頭狠狠剜她一眼,快步追上兩人,輕聲說著什麼,似乎是在說太子妃病情一事,她跟着大伯學解毒之法,一直覺得太子妃是中毒所致,反正不管到底如何,這絕對是個進入太子府的正當理由。
刻意放緩腳步的鳳朝陽湊到她身旁,模樣神秘的撞撞她胳膊,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准太子妃與太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金童玉女比翼…。”
“說重點。”
“就是感情深厚的很,一會兒你可得仔細着點,聽說之前的那些庸醫可都被咔嚓了”他將手橫在脖子上一劃,表情極其痛苦。
鳳西只能幹笑兩聲,說道:“你都說是庸醫了,害怕什麼?”
“反正你可得上點心,太子這人看似面善,其實手段狠辣,如果咱鳳家都治不好准太子妃的病,恐怕這世上也沒人能治的好。”他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加油,然後接著說:“舞陽這次來是爺爺的意思,咱鳳家世代從醫,並不涉及朝堂,不知爺爺做何想法,你不用管她,看好你的病就成。”說完,他大步向前走去,很快追到鳳忠秋的身後。
鳳西嘆了口氣,隨後跟了上去,她心道,不是來看看他是否安康嗎?人不可貪心啊!
既然人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真的不該去打擾他們的生活。
太子府東南角有座八角樓閣,准太子妃便被安置在此,龍明澤將眾人請進屋內,自己走至床邊,親手將床榻之人扶起。
他忽然變得溫柔起來,柔聲細語的對懷中之人說道:“我將人請了過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這比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刺痛鳳西的心,她就站在那裏,看着心愛之人對別人柔情蜜意,她微微別過臉,想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可那溫柔的話語卻聲聲砸在心裏,她根本躲避不開。
“太子殿下,請允許我為太子妃診脈。”鳳舞陽主動請纓,打算在龍明澤面前出出風頭,她自然知道鳳老太爺為何讓她過來,如果鳳家能攀上太子這棵高枝,說不定日後便可在朝堂混個一席半地,所以她不能放過任何機會。
再說,太子英俊瀟洒,文武雙全,絕對是良夫的不二人選,她早就芳心暗許。
“還是叫我蕊兒吧,這太子妃的頭銜,我林蕊兒怕是無福消遣。”病榻上的女人消瘦枯槁,早已沒了清秀模樣
龍明澤佯怒斥道:“不許亂說,只要蕊兒點頭,明日我便娶你過門。”
鳳西的手被離煙緊緊握着,她微微低頭,遮掩有些泛紅的雙眼,自尊心告訴她,她決不能哭泣,否則會被人嘲笑。
“舞陽,還不快去為太子妃號脈”大伯開口催促,他對自己徒兒的醫術頗有信心。
鳳舞陽急忙上前,從龍明澤手中接過林蕊兒骨瘦如柴的手腕,良久,她有些為難的看看大伯,又看看面色不善的龍明澤,開口說道:“太子妃的病情,有些複雜,大伯,您來看看。”
“不必了”鳳西皺眉開口打斷她,上前搭上林蕊兒的手腕:“她所中非毒,而是蠱。”
“蠱?可有解法?”龍明澤語氣急切,皺眉看她。
看他的模樣,此事就算說林蕊兒鬼上身,他都一定會信。
鳳西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如果用我性命換取她的性命,你可會記起我?
如果我就此離去,你會記起當年之約?
龍明澤,鳳西既然愛過,便不會後悔。
鳳西既然回來,便想要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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