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流會
小成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從來不知道文溪酒店還有個地下二層。當然了,這樣的高檔酒店他也就是執行任務的時候來過一次——嗯,在大堂里坐了半小時。
電梯緩緩下降。文溪酒店的地下一層是個大型停車場,酒店裏的六架客梯也只到地下一層為止,他們現在用的是一架特別電梯,入口處在酒店的一個角落裏。
電梯不大,管一恆等三個人,再加上一個開電梯的,四個人就已經把電梯差不多佔滿了,但電梯內部的佈置卻極其富麗精緻。小成低頭看了看腳下鋪的地毯,淡金底色的毛毯上織滿了幾何圖案,鮮艷的寶藍色、玫瑰紅、赤金色撞在一起,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小成看了片刻,終於沒忍住,小聲問管一恆:“這地毯——”看起來挺值錢的,就這麼鋪在電梯裏讓人踩嗎?
他聲音雖然小,但電梯裏面這麼大點兒地方,葉關辰已經聽見了,微微一笑:“是仿的波斯地毯,既不是純真絲也不是手織,不算值錢。”
不是純真絲,也不是手織,於是就不值錢了?這些萬惡的狗大戶!
小成正在腹誹,電梯已經停下,門無聲地向兩邊滑開,年輕人伸手扶住電梯門:“三位請。”
“謝謝。”葉關辰輕輕點了點頭,隨手往他衣袋裏插了一小卷粉紅色的紙,率先出了電梯。小成忍不住把把眼睛睜大一點兒,那個應該是兩張百元大鈔——坐個電梯而已,光小費就二百塊,快頂上他一個星期生活費了!
這麼一分心,小成就沒注意旁邊的2號電梯門也開了,從裏頭猛地走出個人來,兩人都是猝不及防,頓時撞在了一起。
小成到底是訓練過的,才一碰上就立刻往後一退,同時有禮貌地說了一聲:“抱歉。”就打算繼續往前走。沒想到一步還沒邁出去,對方已經伸手揪住他的衣服:“你沒長眼嗎!”
小成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不過今天來是有任務的,所以他忍耐着沒把對方的手立刻打開,只是站住了,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這位先生,我也沒想到你們的電梯正好到了,而且我剛才已經道歉了。”
“道歉?”揪着他的人陰陽怪氣地挑起眉毛,“你說句抱歉就完事了?”眼光挑剔地在小成身上打了個轉,嗤地笑了一聲,“看你這窮光蛋樣,還真是只能說句抱歉了,就是叫你賠,你也賠不起!”
小成有點怒了:“賠?我要賠你什麼?不過是撞了一下,又沒撞掉塊肉,有什麼可賠的!”他已經看得清清楚楚,跟他撞上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渾身上下全是名牌,手腕上亮晃晃戴了塊江詩丹頓金錶,眉眼雖然還算端正,可是臉色青白,一副縱情聲色淘虛了身子的模樣,油頭粉面這個詞在他身上算是得到了完整的詮釋。很顯然,這個應該也是來參加拍賣會的,肯定是看出他就是個草根,這是打算仗勢欺人了。
管一恆和葉關辰也走了回來,先往電梯裏看了一眼。這架電梯只有三個人,除了這個年輕人之外,還有個五十齣頭的中年男人,從長相上看得出來,這兩人是父子。至於另外一個絲毫不引人注目的男人,顯然是保鏢無疑了。
這會兒那年輕人已經想去揪小成的衣領了:“你撞到我了,就得賠!你知道我這身衣服值多少錢嗎?被你撞髒了,我不用你賠一身新的,就叫你賠個乾洗費吧。”
小成怎麼能容許他揪住自己領子,抬手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打開了。後頭那個保鏢一見就要上來,管一恆一橫身就擋在他前頭:“想動手嗎?”
開2號電梯的年輕服務生汗都出來了。兩邊都是客人,他沒看見也就罷了,現在電梯還沒來得及關上呢,要是打起來酒店肯定也要處罰他。他硬着頭皮上來:“周先生,您看這件事真是誤會,都怪我不該把電梯門打開那麼快——”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
姓周的年輕人被小成那一巴掌打得手背火辣辣地疼。他並不是個很沒眼色的,從這一巴掌的力度上就看出來小成比他能打多了,更重要的是這個窮光蛋看起來好像還真敢跟他動手。他一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所以就把氣撒在了肯定不敢還手的服務生身上,回手就給了人家一耳光,怒道:“知道你的錯還敢上來叫喚!”罵完了覺得不解氣,抬腳還想再補一腳。
不過他剛把腳伸出去,腳踝就被人踢了一下,一股酸麻勁兒一直傳到大腿根,這一腳自然也就踢不出去,反而因為整條腿都無力,落地還打了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大怒,正想叫保鏢動手,就聽噼哩啪啦幾聲,剛才伸腳踢他的人已經跟保鏢過了幾招了,保鏢居然占不到便宜。他瞪大了眼睛,還站在電梯裏的中年人已經開口:“住手!這是幹什麼!”
管一恆和那個保鏢同時後退一步,停了手。保鏢從墨鏡後面盯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在中年人耳邊說了句話,中年人便看了看管一恆:“小兄弟好身手啊。這位是——”他眼睛是看向葉關辰的。很顯然,他覺得這三個人里葉關辰才是為首的,管一恆和小成沒準是他的保鏢,雖然看上去年紀實在是太輕了點。而葉關辰,雖然穿着不怎麼起眼,但能用上兩個保鏢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葉關辰微微笑了笑:“敝姓葉,不知道老先生怎麼稱呼?”
“敝姓周,周建國。”中年人仔細地打量着葉關辰,“葉先生也是來玩的?”
“是,來看看有什麼好東西。”葉關辰點點頭,“應該快開始了,周先生不進去嗎?”
“哈哈,好,進去進去。”周建國打了個哈哈,招呼兒子,“偉成,還不趕緊走。”
周偉成狠狠瞪着管一恆:“爸,咱們——”
“走!”周建國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家裏有錢,在市裡都讓周偉成橫着走,剛才也是看見葉關辰三人衣着毫不出眾,這才這麼不依不饒的。可是周建國比他多吃了二十幾年的飯呢,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別說這裏不是他們家所在的市,單說文溪酒店這個地下拍賣會,能進來的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他請的這個保鏢本事不錯,可是剛才保鏢湊着他耳朵跟他說,管一恆的身手不在他之下,依此類推,這姓葉的身價至少也不比他周建國低。在沒摸清對方底細之前,起衝突是有害無益。
“爸,難道就這麼算了?開頭那小子就算了,後頭那個還踢了我一腳呢!”周偉成不滿意地嘀咕。其實小成不過是輕輕撞了他一下,完全是他看小成是個普通老百姓,故意欺負人,可是後頭挨了管一恆一腳,雖然只是當時酸了一下,現在已經不覺得疼了,但他從小到大還沒吃過這樣的虧,自然是不依不饒。
“閉嘴!”周建國又狠瞪了他一眼,“再不老實,你就給我滾回家去!”這個兒子真是不成器,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別的什麼都不行,他是掙下了萬貫家財,可是周偉成這樣兒,將來能不能守得住都是問題,真是愁死人了。
“本來我也不想來……”周偉成小聲嘀咕了一句,“咱們搞房地產的,到這來幹什麼,還不是閑花錢?我上回想買輛車你都不讓,自己買起古玩來還不是幾十萬上百萬往外扔……”
周建國險些沒被他氣吐了血。是他自己想買古玩嗎?他是白手起家,還沒養成那麼高雅的愛好,近年來開始弄這些東西,主要是為了送禮。沒錯,他的家業弄得這麼大,沒個關係網能搞得起來嗎?掙錢這種事,有時候也是騎虎難下,撒開了網就收不回來,就得想盡辦法繼續運轉下去,這其中,人情路子可少不了。
要託人情,就得送禮。可是送禮也是件講究的事,錢當然是好東西,可是有些時候,你這麼赤眉白眼地直接送現金去,有些人還不要呢。
這裏頭的原因多種多樣,但總之一句話,有時候你要往外送錢,卻又不能直接送錢,那麼一些貴重物品就是很好的替代物,比如說名表,比如說房子,比如說首飾,又比如說古董。
周建國這次來拍賣會,就是為了淘一件真貨。他自己沒這個眼力,但拍賣會上有的是好眼力的人,只要鑒定了一樣東西是真貨,他掏錢買下來,那就沒問題了。
這裏頭的門道周偉成根本沒想過,更沒想過周建國帶他出來的用意,還以為是老爹自己有這燒錢的愛好,真是能把周建國氣個半死。這樣爛泥扶不上牆,就是帶出來見人,恐怕也要被外人笑死了。
周建國生着氣一路走到了拍賣場的入口,就看見前頭葉關辰三人被門口的服務生攔下了,周偉成眼一亮,颼地擠了上去看熱鬧。
“葉先生,您這張會員卡是可以帶一位客人進去的,但是這是兩位,您看——”服務生面帶難色,擋得卻很堅決。
周偉成頓時就樂了。這是拍賣會的規矩,一張會員卡可以進兩個人,但是沒有會員卡的人要進來,必須自己帶一件拿來拍賣的古玩,由主辦方確認了價值之後才可以進場。至於這個價值么,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至少要在五萬人民幣以上。說白了,這個規定就是一句話:要麼有錢,要麼有貨,否則免談。
比如說周家父子吧,周建國是有一張會員卡的,因此他可以帶着保鏢直接進入;而周偉成呢,雖然他是周建國的兒子,可是想要進去也得拿樣東西出來,當然,周建國是給他準備好了的,不是什麼特別值錢的東西,但拿出來估個五六萬也足夠了。可是這幾個看上去就沒什麼身家的小子,能拿出什麼東西來?
周偉成幸災樂禍地擠上去,故意提高了聲音:“喲,怎麼這幾位不進去,擠在門口乾什麼?要是不想現在進,能不能麻煩讓一讓,叫我們先進去啊?”
門口站着兩個年輕服務生,後面還站了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這個人周建國認識,是拍賣會的主持人,姓夏,也是個行家裏手,客人帶來的拍賣品都是由他在門口初步鑒定的,他認定是真品,才能帶進去參加拍賣。
夏主持一直站在暗影里,這時候才往前走了幾步,含笑道:“是周先生,您這次又帶什麼好東西來了?”周建國每次帶來的東西都不怎麼很值錢,但他買起東西來倒是毫不含糊。雖說能來拍賣會的都不缺錢,可是周建國這樣的人是每個拍賣會都喜歡的。
因為他不挑剔,只要一件拍品的價值達到了,他就買,而不像那些搞收藏的人一樣,還要看自己喜歡不喜歡。所以夏主持雖然明知道周建國不會拿貴重的東西來,還是笑容滿面地說著好聽話。
“哎喲,瞧夏先生說的,我拿出來的東西,夏先生恐怕都看不上眼。”周建國也笑呵呵地說著客氣話,點手叫周偉成,“偉成,把東西拿出來,請夏先生給長長眼,你也好好學着點!要是能學到夏先生一成的眼力,也是你的造化了。”
周偉成不知道老爹為什麼對這個姓夏的這麼客氣,不過他到底還不是完全沒腦子,也就老老實實拿出個盒子來,打開遞到了夏主持眼前。盒子裏放的是塊灰黃色的石頭,夏主持看了一眼就輕輕噫了一聲:“佛像?”
那塊石頭雕的確實是個佛像,周圍還帶着上尖下圓的火焰形靈光,用普通人的眼光來看,石頭就是普通石頭,雕工雖然還不錯,但靈光頂端又缺了一塊,扔在地上可能都沒人撿,但夏主持卻就着周偉成的手仔細看了半天,直到周偉成覺得手都端酸了,他才抬起頭來,很確定地說:“這是北齊的東西,估計八萬起價沒問題。”
“夏先生真是好眼力!”周建國真心真意地挑起大拇指。其實在他看來這也就是個破石像,夏主持卻這麼準確地給斷了代,還估出了價格,這份眼力他真是望塵莫及。
周偉成倒是有點詫異地看了看手裏的石雕佛像,就這玩藝能值八萬塊錢?不過他馬上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轉頭看着葉關辰那邊,笑嘻嘻地說:“這三位帶了什麼好東西,也讓我們開開眼唄?”
他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管一恆卻連正眼都沒賞他一個,直接摸出了那串黃金小五銖。
周偉成對古玩也知道個皮毛,一看是一串五銖錢,立刻就樂了:“喲喲,什麼時候一串銅錢也能進交易會了?我說小子,你知道規矩——”
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爹一腳踩回去了。周建國恨不得把兒子的嘴堵上,壓低了聲音狠狠地說:“閉嘴!”就算這個年輕小夥子不懂規矩,姓葉的有會員卡,難道也不懂規矩嗎?怎麼可能就拿一串普通銅錢出來。
按本身價值來說,黃金小五銖不算什麼,但勝在稀少。管一恆這串五銖錢一共七枚,枚枚品相極好,邊緣連半點磨損都沒有,光澤湛然,顯然是仔細保養的。這樣的錢,一枚或許還不算什麼,但數量越多,價值就翻着番的往上去了。
以夏主持的眼力,當然一眼就看出來小成那土包子的外行身份,管一恆雖然強些,但又太年輕了,如果不是因為葉關辰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好眼力,他大概對這兩個人也就是敷衍一下。但現在管一恆拿出這串五銖錢來,他的眼神就稍稍起了變化,含笑點頭:“品相這麼好的黃金五銖,現在也不多見了,幾位請。”
周偉成張了張嘴,被老爹又踹了一腳,只得悻悻閉嘴,也跟着走進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