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騰蛇

第1章 騰蛇

濱海市火車站,人流如織。電子顯示牌上有慢慢移動的紅字:北京來的g177次列車將於十分鐘後到站。

李元看看錶:“總算到了。”

助手小成嘀咕了一句:“什麼大人物啊還得來接他,不認識路也不會打車?這麼怕累就別來當刑警!”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火車站廣場邊上沒有遮蔭的地方,他們在這裏已經等了將近兩個小時,車裏熱烘烘的烤人,烤出小成一肚子意見,“一會說坐t395次,半途又變成了g177,連個車次都不準!咱們時間寶貴着呢,那麼大的案子堆在那兒,倒在這兒浪費了兩個小時!”

“行了。”李元輕輕責備了一聲,“你這嘴上就是缺個把門的,沒事得罪人。”既然是省公安廳廳長親自打電話來叫局裏接人,那這人不管是什麼樣都不是小成一個普通刑警能得罪的。

“我這不就是在組長你跟前說說嘛。”小成自己也知道,可是總壓不下這口氣,低頭看看手裏的照片,“我看十有八-九是個官二代!又是到咱們這兒來攢資歷的。”

現在這條路子不少人走,所謂“到基層來鍛煉一下”,呆個一年半載的,回去就有了陞官的資本。可是他們這裏是刑警隊,是要辦案子的,可不是讓人來當擺設的!不干事也就罷了,還耽擱他們的時間。

李元也低頭看了一眼照片。難怪小成發牢騷,照片上的人看起來也就二十齣頭,這個年紀就讓他這個重案組長親自去接人,肯定是上頭有關係的。

“算了,你心裏明白就行,等接了人就別再說話了,說了也沒用,不如省點力氣幹活呢。”李元剛說到這裏,小成的電話就響了,他接進來說了幾句,神色凝重:“組長,第三個失蹤的人也找到了,在垃圾站——”

李元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還是那樣子?”

小成沉重地點點頭:“也是一堆骨頭,連手機都腐蝕成一團了,要不是那枚黃鑽婚戒,都沒法確認身份。”

李元臉色鐵青,重重砸了一下方向盤。這是從去年九月到現在半年裏第三個變成一堆白骨的失蹤者了。每發現一個,他們承受的壓力就加重一層,這種連環變態殺人案不給出個說法是根本不行的,再這樣下去就要人心惶惶了。

“不然你在這裏接人,我馬上過去看看。”李元也坐不住了。

“要不然乾脆——”小成剛想說不管這人了立刻走,就有人在他那一側的車窗外頭敲了敲:“請問是李組長和成同志嗎?”

小成嚇了一跳,他自詡也是耳聰目明的,竟然沒發現這人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是——管先生?”

站在車外的年輕人二十三四歲,至少也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修長結實,皮膚呈健康的小麥色,濃黑的眉毛平直如劍,雖然穿着普通的白襯衫牛仔褲,也顯出一股英氣來。小成眼尖,一眼就看見他背後那個淡棕色的舊包里沒裝多少東西,倒是有一根棍子似的東西在裏頭支着,不像是個來長住的架勢,於是心裏更認準了這傢伙是來打醬油的,眼光里不由得就帶出點鄙夷。

不過他才動了動這個心思,年輕人已經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目光銳利得有幾分逼人:“管一恆。”

小成只知道要來接的人姓管,乾笑了一聲:“哦哦,到了就好,上車吧。”

管一恆拉開車門上了車,“抱歉,在濟南那邊辦了點事,所以換了車次,讓兩位久等了。”

李元笑笑:“沒什麼。不過,現在有個現場我得去看看,讓小成送你先去局裏吧。”他對於在這裏白等了兩個小時也有意見,但他比小成穩當得多,不會輕易露出情緒來。

管一恆坐着沒動:“我也去看看。”

李元早等急了,既然管一恆自己說去現場,他也就不再推辭,直接一腳油門,直奔現場去了。

屍骨是在一個垃圾場附近的草叢裏被一個拾荒者發現的,李元三人到的時候,法醫已經把骨頭拼了起來並且初步檢驗過了:“跟前兩個受害者一樣,肋骨多處開裂,有強酸腐蝕痕迹。”

李元臉色鐵青地看着那具被拼起來的骨骼,上頭的肌肉和筋腱都被腐蝕得乾乾淨淨,只在軟骨關節處有些殘留。法醫小宋拿着裝在密封袋裏的一團頭髮:“這上頭殘留的酸液還沒檢驗,不過目測跟前兩次的應該差不多。”

小成忍不住說:“還是疑似胃酸?這也太扯了吧。”

小宋也是新來的,年輕氣盛,立刻頂了回去:“這是檢驗過的結果,裏頭不但有鹽酸,還有消化類酶,任何酸都不會含消化酶,只有胃酸會這樣。這是科學,又不是我自己說的。”

小成指着那具基本上完整的骨骼:“骨頭都連着呢,就是進胃也是整個進去的,誰有這麼大的胃把人整個吞下去消化?”

小宋張了張嘴,確實無話可說,半天才說了一句:“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把小成也問倒了,要是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還用得着在這兒一籌莫展?

李元乾咳了一聲,轉頭問管一恆:“小管,你看我們這還得有一會兒,你——要不然先回局裏?”他不想叫外人在這兒看着小宋和小成爭執。

管一恆一直沉默地在旁邊看着那具屍骨,這時候才說:“我想先問一下發現屍體的人。”

小成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壓低聲音跟小宋嘀咕了一句:“這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呢。”李元這明顯是想趕人,也不知道這姓管的是聽不懂啊還是裝不懂。

發現屍體的是個老頭,在垃圾場拾荒。一般垃圾場都有人承包,是不允許外來拾荒者隨便進入的,但承包人的老婆心軟,看老頭年紀大了,就允許他在垃圾場邊邊角角上撿點東西維持生活。

“晚上俺就住在那邊——”老頭伸手指着遠處一個塑料布搭的窩棚,“五點俺起來撿點東西,到了六點半人家就要忙起來,俺就不能進了。俺今天出來就覺得霧特別大,不過沒一會兒就升上去了,俺撿到六點半,垃圾車來了俺就出來了,吃完飯繞着邊上走了一圈,就看見那草叢裏白花花的。俺眼神不好,走近了才看見是堆骨頭,還有個人頭,嚇死俺了……別的,別的俺什麼都沒看見,霧那麼大,沒看見有人過來,也沒聽見什麼動靜。”

小成忍不住胡擼了一把自己的腦袋。跟前兩個失蹤者一樣,屍體被悄無聲息地拋棄,沒人看見任何可疑人物。這種沒頭沒腦的案子最難辦,這幾天他簡直連頭髮都要薅光了。

“平常這裏有霧嗎?”管一恆抬頭看了看四周。

垃圾場在一處窪地里,背後是一片荒地,再遠處是小塊農田,連樹都沒有幾棵,看起來光禿禿的。

老頭眨了眨渾濁的眼睛,有些遲鈍地說:“平常不咋有吧……”

管一恆點了點頭,轉頭對李元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李元和小成一起看着他。小成差點就要罵娘了。他們折騰了小半年,管一恆來了才半天,就說他知道了?

“我說管同志啊——”小成實在是沒忍住,“你知道什麼了?不會是知道兇手是誰了吧?”

管一恆微微一點頭:“是蟒蛇。”他伸手指了指那幾根斷裂的肋骨,“蟒蛇類捕獵時首先用身體纏住獵物直至窒息,特大的蟒蛇往往可以把獵物的肋骨勒斷。”

“哈!”小成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蟒蛇?能把一個人完整地吞下去,這得多大的一條蛇?三個受害者都是在鬧市裡失蹤的,這麼大的蛇攻擊人會不被發現?它平常又藏在哪裏?這發散思維雖然重要,可也總得講點實際吧。”

李元連忙給了他個眼色,攔住了他後頭的話。管一恆卻並沒在意,只對小宋說:“宋法醫,把這上頭殘留的消化液與蛇類的胃液做個對比吧。”

小成快氣死了,顧不得李元連打眼色,竹筒倒豆子一樣就開了炮:“先不說城市裏究竟哪來這麼大一條蟒蛇吧,就說如果真有,現場總也會留下痕迹吧?咱先不說前兩個受害者,就說這一個——昨天下過小雨,垃圾場這邊的地面都是軟的,這麼大的蛇爬過,痕迹在哪裏?”

小宋也有些懷疑:“今天的現場我仔細檢查過了,屍骨發現在垃圾場角落的草叢裏,那裏平常沒有人走動,地面保存得很完整。除了屍骨壓倒的草叢之外,並沒有留下別的印跡。而照你的說法,大型蟒蛇從地面游過是一定要留下痕迹的,可是那裏什麼都沒有。不過——”

她看了看小成,有些猶豫地說:“說到前兩次屍骨上留下的消化液——這麼一想倒確實是跟蛇類的胃液比較相近……”

小成沖她瞪眼:你向著哪邊的?

小宋也瞪回去:“別瞪我,我說的是實話。蟒蛇的胃液比人類胃液的消化力更強,我之前就覺得這個不是人的胃液,但確實沒有想到蟒蛇類,因為在幾個現場均沒有任何蛇類留下的痕迹。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說不通的。”

“很簡單。”管一恆伸手指了指屍骨的頸部,“它是在空中吐出這具屍骨的。”

“空中?”小宋愣了一下,喃喃地說,“也對——發現時頭部歪在一邊,地上有頭骨衝撞的痕迹,可以推斷是頭部先着地——”她不由自主地停了,因為頭部先着地的說法就等於驗證了剛才管一恆的說法——這具屍骨是從上方被拋下來的,當然是從空中出現的。

“但是垃圾場那個位置附近沒有樹木,不能讓蛇爬到高處。”小成剛才已經把垃圾場轉了一圈了,很肯定地反駁。

管一恆看了他一眼:“所以我說是在‘空中’。”

這次他強調了這兩個字,李元只愣了一秒鐘就反應了過來:“這不可能!蛇又不會飛!”

“所以這不是普通的蛇。”管一恆看了一眼在旁邊瞪着眼睛聽他們辯論的幾名警察,“李組長,不知道省公安廳是怎麼通知你們的?”

李元怔了一下,想起局長匆忙的交待:“這人接過來之後就跟着你,別人都不要過問。”難道說的居然是這樁案子?

“那我們回局裏談?”

“我還有幾句話,想問問垃圾場的承包人。”

垃圾場承包人姓李,不過據說是出去了,只有他老婆叫林紅的帶著兒子守在垃圾場裏,看見那堆骨頭早嚇得腿肚子轉筋,沒等警察問話就拉着人哭訴半天了:“……真不知道,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人,承包垃圾場賺點錢,可從來沒害過人。”

管一恆微微皺皺眉:“沒有說你殺人,就是了解一下情況——你丈夫呢?”

林紅還沒說話,依在她身邊的小男孩眨巴着眼睛說:“爸爸去存錢了。”

林紅啪地給了兒子一巴掌:“胡說什麼!”

小男孩委屈了:“爸爸說那是很多錢,存到銀行里才安全,回來還給我買肯德基呢。”

林紅心驚膽戰:“警察同志,我們那是賣了點東西得的,絕對不是殺人啊!”

“賣了什麼東西?”小成追問,“如果與本案無關,我們會替你們保密。”

林紅有些膽怯:“我,我也不懂啊,是些碎銅片,我們幾百塊錢收來的,有個人看中了就買了去。”

李元敏銳地覺得不對:“賣了多少錢?”

“幾,幾千——”林紅在李元的目光下支吾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實話,“一萬。”

“什麼樣的碎銅片?”管一恆追問,“還有,買主是什麼人?他怎麼知道你們收了碎銅片?”

管一恆看着年輕,說話也不多,但神色冷肅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幾分鋒利和威嚴。林紅已經被問昏了頭,看見他更有點害怕,結結巴巴地回答:“就是些銅片……大部分都長着綠銹,有半麻袋,是我們在古董街上收的,我看着不大像銅,我家那個說收就收了。買主……我們不認識啊,我們昨天中午收來的,昨天晚上他就來說要買,隨手就扔了一紮錢給我們。”

她語無倫次地說了半天才把事情講明白,這些銅片是從古董街上一家玉器店收來的,生滿銅銹,是因為那店要關門了才當廢品處理的。當時丈夫要收的時候她還有些反對,誰知道當天晚上就有人來要買,直接扔出了一萬塊錢。因為天色太晚,丈夫怕收了假幣,執意要等到今天早晨去銀行存了錢再交貨。

“……這不是一早就出去了,結果沒多久就發現了這些……骨頭……那買主,我們真是不認識,就看見他穿得很講究,哦,開了輛車,我家那個說叫什麼切什麼基,車牌號我還記得,是魯uxxxx。”

離開垃圾場,李元讓幾名警察和小宋先走,車裏只剩下他和小成還有管一恆三人,這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管同志你剛才說的那個蛇什麼的,現在可以說了嗎?”

管一恆摸出一張證件遞過來,小成湊過去看了一眼,跟他的警官證差不多,但照片旁邊寫的字卻是:國安十三處42號工作員,初級天師管一恆,後面還綴了個紅色的古怪符號。

國安十三處是個什麼地方,李元和小成都沒聽說過。不過更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是後面那個頭銜——初級天師,這是什麼鬼!難道省公安廳派來的是個神棍嗎?可證件上面的鋼印又確實是國安處的。

管一恆似乎對李元和小成懷疑的目光司空見慣,隨手把證件收了起來:“十三處是專門辦理超常規案件的,普通地說,就是靈異案件。”

“靈異——”小成萬萬沒想到管一恆會說出這麼一番話,半天才幹笑了一聲,“就是神神鬼鬼的事?”

“對。”管一恆卻很認真,“就是神神鬼鬼的事。”

“哈——”小成真不想相信他,“你是說,這些人都是被鬼——不,被一條靈異的蛇吃了?憑什麼啊?就憑着現場找不到蛇的痕迹?”我擦,這是要跟他玩“看不見的龍”的遊戲嗎?警察要是都這麼想,那也甭辦案子了。

“因為霧。”管一恆往車窗外看了一眼,“幾名死者的失蹤和屍骨出現,都有霧。”

霧?李元和小成對看一眼,腦子裏同時把案情前後捋了一遍,然後面面相覷——因為管一恆說得沒錯,只是這一點,他們都沒注意到。

第一個死者是在晨練時失蹤的,當時樹林裏就是一片晨霧。如果說這還正常,那麼第二個死者失蹤於露天停車場,而當時正是中午,那麼有霧就很不正常了。偏偏根據停車場工作人員的回憶,當時確實有那麼一陣子是霧氣濛濛的。

還有這第三個人呢,是傍晚下班的時候開車經過一條小路,當時路口的攝像頭只拍到了一團霧,霧散之後發現車翻倒在綠化帶里,人卻已經失蹤了。不過濱海這個地方平流霧很多,因此大家都沒注意到。

“這麼說……”小成不是固執到事實擺在眼前也死不認賬的人,這樁連環案子裏,確實從頭至尾都有霧的存在,“但,但這跟蛇有關係?”

管一恆點了點頭:“是騰蛇。”

“啥?”小成莫名其妙,“我聽說過金環白花五步倒,蝮蛇蚺蛇黃金蟒,可還真沒聽說過什麼騰蛇!”

“你應該還是聽說過的。”管一恆微眯着眼睛望向垃圾場,“神龜雖壽,猶有盡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騰蛇無翼而能飛,出入有霧,所以難窺其全貌。”

小成嘴角抽搐了一下,迅速打開手機百度,然後連眼角都要抽搐了:“你說的是神話吧?”這是曹操的《步出夏門行》詩,文學作品裏的話也能當真嗎?

“是。”管一恆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十三處管的,就是這些。”

小成緊緊盯着管一恆的臉,自己的嘴角一直隨着他的話抽搐,半天才喃喃地說:“你,你說真的?你是認真的?”儘管他再難以相信,現在也實在不能再把他當成開玩笑說瞎話了。

管一恆肅然:“自然。這是人命,怎麼能拿來玩笑?”

小成的嘴張了合合了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那——現在怎麼辦?這個蛇,這個騰蛇要怎麼抓?請動物園蛇館的工作人員來有用嗎?”其實不用說他也知道,顯然是沒用的。

果然管一恆搖了搖頭:“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騰蛇的蹤跡。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騰蛇很有可能就在那堆碎銅片里,我們首先要找到那堆銅片的收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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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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