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品言乃冀州知府,傅容落水一事傳出去后,與傅家交好的幾戶人家紛紛前來探望。
其實夢裏傅容醒來后什麼事都沒有,喬氏跟那些夫人太太敘話時,她們姐仨領着幾個姑娘去園子裏玩了。眼下傅容裝病,以怕過了病氣為由謝絕了眾人探訪,只有梁家二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地跑了進來。
“活該,叫你貪玩不叫我,我會划船也會游水,跟我在一起,保你不會淹死。”梁映芳一屁股坐在床邊,用剛剛在園子裏隨手摘的薔薇花往傅容臉上掃。
梁家是功夫世家,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一手八卦拳更是赫赫有名,上至京城勛貴,下至地主豪紳,都想把自家兒子送到梁家習武強身,再憑一身好武藝功成名就。可惜家世越好,那些公子哥兒們性子就越嬌氣,梁家老爺子可不管,通不過他家收徒考試的,一律趕走。
傅品言出自京城景陽侯府,生母是姨娘,從小苦讀中了進士,傅宸脾性卻酷似故去的老侯爺,喜歡舞刀弄棒。傅宸聰明,先把傅品言交代的功課都做好,不給父親挑剔的理由,然後再去翻自己搜羅來的“武功秘籍”練功。傅品言見長子嗜武成痴,怕他瞎折騰傷了身,就給他請了武師父。去年一家人搬到冀州治所信都城,恰逢梁家收徒,父子倆早聽說過梁家大名,立即攜禮去拜師了,傅宸也爭氣,不但通過考核,更被梁老爺子收到門下,成了嫡傳弟子。
有了這層關係,梁、傅兩家很快交好,無形中幫傅品言早早在信都城站穩了腳跟,讓城裏一些原打算送新任知府一些“見面禮”的地頭蛇礙於梁家名望不好動手。
當然,這是傅品言最看重的事,傅容一個小姑娘還不懂,她只覺得梁映芳熱情大方坦率真誠,不像其他大家閨秀那樣做什麼都束手束腳的,簡直對極了她的性子,兩人迅速成為好姐妹,平日裏傅容跟梁映芳一起玩的時候比家裏兩個親姐妹還多。
“別鬧了,沒看我病着呢。”即便是夢,因太過真實,傅容真的就覺得她過了那樣的幾年,所以現在看梁映芳就好比故人重逢,她高興極了,一點都不生氣,只笑盈盈看她。
梁映芳警惕地看她兩眼,忽的挪遠了些,“笑得跟花似的,肯定沒安好心,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在她眼裏,傅容就是個小狐狸,雖然打不過她,可傅容心眼多,總能在別的地方討回去,讓她吃虧。
受了冤枉,傅容起身就想打梁映芳兩下,抬手時忽的想到梁映芳剛剛的嘲諷,心中一動,高高抬起的手就放下了,趁梁映芳放下戒備時抱住她胳膊,“映芳,等我養好病,你教我游水吧?”這次的事是個教訓,夢裏的災禍也是教訓,會了水,以後總不至於淹死。
梁映芳好動,一聽這話馬上就應了,“好啊,咱們去我們家在紫薇山的莊子,那裏有溫泉,正好你大病初癒,泡泡對身體好。”
傅容也很興奮,只可惜她真正大病初癒,肯定要等一個月後了。
梁映芳走後,傅宛走了進來,見妹妹臉色紅潤,笑道:“見了好姐妹,病就好了大半是不是?”
“都是親姐姐照顧的好。”傅容抱着枕頭靠在床頭,甜甜地道,“客人都走了嗎?”
傅宛點點頭,倒了杯熱茶給妹妹,閑聊道:“齊夫人今早帶阿竺去保定探親了,沒空過來,只讓人送了禮,說回來再看你,讓你好好養病。”
齊家啊……
傅容低頭吹茶,兩排細密微翹的睫毛遮掩了眼中陰鬱。
齊家也是信都城裏的大戶,齊大老爺任陝西巡撫,留妻子兒女在老家奉養老太太。夢裏兩家關係不錯,傅容跟同歲的齊竺也算手帕之交,因此得知她哥哥齊策喜歡姐姐傅宛,傅容也樂見其成。齊策英氣挺拔,姐姐溫婉秀麗,兩人論才貌家世都極為相配,傅容還幫齊策在姐姐面前說了不少好話,姐姐漸漸心動,齊策來提親時,姐姐羞澀地應了。
婚後兩人如膠似漆,傅容嫁給徐晏的時候,姐姐有了身孕,可謂雙喜臨門,誰料沒過多久,姐姐的大丫鬟白芷也害了喜,跪到姐姐面前求姐姐准她生下那個孩子,直到那一刻,姐姐才知道白芷早就爬上了齊策的床。
換做年少無知時的傅容,定要大鬧一場的,但姐姐只是命人給白芷灌落胎葯,發賣出去。
齊策什麼都沒說。
齊夫人想留下孩子,姐姐平靜地說她並非容不下姨娘,只是白芷是她的人,如今做出此等背主之事,她若不嚴加懲戒,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白芷。賣了白芷第二天,姐姐主動給齊策納了兩房姨娘,因有孕在身,不準齊策再進她房。
傅容去看姐姐,姐姐什麼苦都不說,雲淡風輕的,只問她跟徐晏相處如何,又勸她好好跟徐晏過,但不要把所有心都用在徐晏身上,將來出了事便不會太傷心。傅容以為姐姐真的放下了,可幾個月後,姐姐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這都是齊策的錯。
男人有妾不算什麼,可他為何要動姐姐身邊的人?就算是白芷勾他的,他不會拒絕嗎?一面是貼身丫鬟的狠心背叛,一面是溫柔丈夫的虛情假意,雙重打擊下,姐姐如何淡然處之?
提親的時候說的好好的,不讓姐姐受半點委屈,娶到家馬上就忘了。
這就是男人,一個個的,半斤八兩。
等着吧,這次齊策休想再碰姐姐一根手指頭。
~
黃昏時分,傅品言父子倆回來了,還沒回房都先過來探望傅容。
傅容在院子裏跟小丫鬟們踢毽子呢,暮春時節,她穿了身海棠紅的裙子,雙丫髻上扎了一朵桃花,背對走廊踢得正歡,忽的轉過來,揚起的笑臉頓時被夕陽餘暉染上一層霞光,活潑明媚,像天上的小仙女。
傅品言看得心都化了。
“病好了嗎?不老老實實在屋待着,又出來胡鬧。”從走廊下來,傅品言不悅地問。
“爹爹!”
傅容立即丟下毽子,朝父親跑了過去,笑嘻嘻道:“晌午那會兒就好了,在屋裏悶着無趣,就出來玩玩,連郎中都說生病要多動動,爹爹有何擔心的。怎麼樣,今天衙門裏忙嗎?看你衣服都沒換,快進屋喝口茶!”
女兒淘氣時讓人頭疼,乖巧時又特別懂事,傅品言笑着摸摸她腦袋,父女三人一起進了堂屋。
小丫鬟端茶進來,傅容親自替父兄倒茶,傅品言傅宸對視一眼,又都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傅容知道自己的小伎倆瞞不過兩人,繞到傅品言身後,討好地給他捏肩膀:“爹爹累了一天,我幫爹爹解解乏。”
傅品言欣然受之,“再用點力。”
傅容馬上加大力氣。
傅宸在旁邊看熱鬧,假裝疲憊地捏捏肩膀,朝傅容道:“哥哥今天被師父打了兩下,妹妹一會兒也幫我揉揉。”
“好啊,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傅容朝兄長眨了眨眼睛。
“說來聽聽。”傅宸喝了口茶。
傅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這幾天春光正好,我想出去踏青。去年娘身子重咱們一家都沒怎麼出門,今年總該出去玩玩吧?爹爹衙門有事走不開,官哥兒太小也不好出門,所以哥哥帶我們姐仨去吧,就在咱們家莊子逛一圈,當天去當天回來,行不行?”
去了就不回來了,沒有長輩在身邊,她可以偷偷打發身邊人去買治水痘的葯,說不定能鎮下去呢,那樣便免了生痘的苦。在家裏,她做什麼都難逃父親的眼睛,到時候不好解釋,一不小心又被父親懷疑了。如果沒用,順便就在莊子養病,不用擔心傳給弟弟。
傅宸才不上她當:“這事我說話不管用,你得問父親,父親答應了我才帶你們去。”
“爹爹……”傅容拉長了聲音,歪着腦袋看傅品言,“爹爹最疼我了,一定會答應是不是?爹爹不放心,可以讓劉叔跟着我們去,我保證不會亂跑。”
劉叔是前院管事,傅品言得力手下。
傅品言沒有說話。
傅容再接再厲:“爹爹你就應了吧,你看你官越當越大,陪我們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你不陪,總該讓我們自己出去透透氣吧?”
“真那麼想去?”傅品言側頭問。
這就是鬆動了,傅容大喜,雙手並用替父親捶背:“想,特別想,爹爹答應了,我今年都聽爹爹的話!”
女兒嘰嘰喳喳跟只百靈鳥似的,傅品言看看外頭,夕陽柔和,花紅草綠,眼裏漸漸浮起一絲笑意:“也好,後日我休沐,咱們全家都去。”
攜嬌妻愛女出遊,同長子策馬踏青,才不算辜負這大好春光。
“爹爹真好!”雖然跟預料的有些出入,能全家出遊,傅容還是很高興的,手上揉捏地更起勁兒了。
“行了行了,你去屋裏好好歇着吧,我們先走了。”傅品言起身離座,前院還有旁的事要處理。
傅容將父兄送到門口才回來,進屋后坐到鏡子前,再次打量裏面的自己。
十三歲的姑娘,臉蛋細細滑滑,跟弟弟的小臉一樣嫩,輕輕捏捏就紅了,那雙眼睛更是比夜空裏的星星還有明亮靈動。傅容喜歡臭美,對自己這副好皮囊怎麼看都看不夠,手指緩緩上移,來到光潔的額頭,傅容自賞的目光忽的一變,繼而堅定起來。
這一次,絕不會再有什麼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