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晉一句調侃的“如何謝我”落入傅容耳里,其威力比齊策那意味不明的溫柔一笑還要滲人。
跪坐在草地上,傅容雙手本來交疊置於膝蓋,此時她不受控制地將右手探進左手袖中,悄悄摩挲手腕上冒出來的小疙瘩,只是面對徐晉明顯閃爍着興味的朗星般的黑眸,那疙瘩非但沒下去,反而越來越多。
這個徐晉,太不正常了。
傅容印象里的徐晉,多半出現在晚上,面容冷峻,眼神無情,寡言少語,從不拿正眼看她。
可是這輩子,她跟徐晉只見過兩次,徐晉跟她說的話,已超過了上輩子一年多的相處。
“民女為何要謝王爺?”
傅容垂下眼帘,實事求是辯解:“先說王爺藏身之事,王爺出於安危本欲殺我們兄妹滅口,王爺留我們性命,我們看似該感激王爺,但我們兄妹上山遊玩,平白無故遭此橫禍,王爺真若殺我們,與匪盜有何區別?”
說完了,壯着膽子觀察徐晉臉色。
本能告訴她,徐晉沒想殺人,傅容現在不明白的是,為何徐晉弄暈了哥哥,卻叫她過來說話,他大可以也弄暈她,一走了之。易位而處,傅容寧可悄然溜走,也不會輕信一個姑娘的保證,哪怕徐晉仗着王爺之尊確實有理由相信她不敢泄露出去。
怕她下山後告訴父親暴.露他行蹤?真那麼怕,怎麼不躲好了,或是乾脆殺了他們?
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徐晉看起來可不是心軟良善之輩。
徐晉笑了,知她聰明,卻不知她還膽大,竟敢跟一個王爺講公平。
見她眼神怯怯的,似乎有點後悔的意思,徐晉擺出一副大度樣,“你說的有些道理,可我答應替令尊正名,這你總該謝我吧?”
詫異於男人的不怪,又因徐晉的縱容膽子更大了,傅容小聲諷刺道:“那時王爺身為欽差,查清真相乃王爺之責,民女相信王爺非假公濟私之人,方才之所以答應回京后替我父親正名,定是已經查清我父親為官清正廉明,如此王爺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民女為何要謝?”
既拍了馬屁,又不給徐晉辯解的餘地。
徐晉真心笑了,只覺得伶牙俐齒的她甚是有趣,上半身不由微微前傾,盯着她眼睛:“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該為打暈你哥哥強迫你過來問話,跟你賠罪?”
短短一句話,越說聲音越低,偏他聲音好聽的狠,到後面竟然有點蠱惑的味道。
傅容震驚地看着男人過於靠近的俊臉。
他嘴角含笑,明亮眼眸平靜似水,水下又彷彿有暗波浮動,只等她陷進去。
傅容熟悉這種眼神。
前世去了京城本家,三夫人娘家侄子就曾在花園裏堵過她,出言調戲,對方同樣是貴公子,調戲人的手段也風雅。徐晉現在的眼神就跟那人一樣,只不過要來得隱晦。
腦海里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莫非徐晉看上她了,所以她走過來時他沒有徹底隱匿身形,引出接下來種種?
傅容自信貌美,換個男人,她絕不會懷疑這個念頭,只是徐晉,他會看上她?前世他可沒……
不對,前世她是和離女,非清白之身,徐晉這種身份,看不上她也正常,只當妾室睡。眼下她卻是清清白白的四品官員之女,又生的好看,徐晉有何理由不喜歡她?前世他不顧旁人非議納她,不就是因為她這張臉嗎?
心中說不清什麼滋味兒,本能已經驅使她證實了,傅容飛快看徐晉一眼,扭頭道:“民女讓王爺賠罪,王爺就會賠罪嗎?”
如何對付男人,她得心應手。
徐晉看愣了。
小姑娘俏臉微紅,長長的眼睫不安地眨動着,豐潤朱唇輕抿,羞態十足。
這是發自內心地想聽他賠罪,還是在……勾他?
前者他喜歡她這副模樣,後者,也正合他心意。
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學習,哪怕沒有哄過誰,徐晉也知道現在該如何回應。他悄悄握緊了手,微啞着聲音問她:“既然傅姑娘覺得我處事不公,我自然要賠罪,不知傅姑娘想要我如何做?”
“我,我只是隨口說說,王爺不必當真。”傅容連忙輕聲婉拒,低頭裝羞。
心裏卻樂開了花。
徐晉真的看上她了。
那個她剛進肅王府時曾試着討好卻被其冷臉訓斥的男人,那個不屑看她不屑與她說話只肯在晚上要她只肯在晚上稍微溫柔點的男人,他看上她了,他跟其他男人一樣,會小意哄她。
彷彿積壓在心底的一口濁氣突然呼了出去,傅容前所未有的輕鬆。
肅王徐晉,也不過如此。
在徐晉再次堅持要賠罪時,傅容忽的抬起頭,朝他狡黠一笑:“既然王爺誠心賠罪,那請王爺現在准我回我哥哥身邊吧,王爺放心,哥哥醒后我知道該怎麼說,保管不叫哥哥懷疑。只是棲霞山終非久留之地,王爺還是速速離開為上。”
曾經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瞧上自己了,傅容有種報復的快.感,但這並不表示她願意陪徐晉待下去。不說前世他的輕視,他明知她不喜歡還強迫她露出額頭給他看,就看他早逝的下場,傅容也不想跟徐晉扯上關係。
她請求離去,徐晉眼中溫柔微冷。
如春暖花開時節突然來了一場雨,壞了他賞花的興緻。
她就不想跟他多待會兒嗎?她就不想打聽他是哪位王爺嗎?
康王長他三歲,老五小他三歲,她對皇子們但凡有些了解,都能判斷出他大概是哪位王爺,可七皇叔安王只大他一歲,她沒去過京城,根本無法分辨。
還是覺得只要是王爺,肅王跟安王都沒關係?
想到她最先看中的是安王,徐晉心中不快,見她笑得調皮才沒綳起臉,免得嚇了她,前功盡棄。
不想放她走,可他沒有理由……
念頭剛起,遠處突然傳來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徐晉立即朝傅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直起身子。樹影婆娑,隱約可見一青袍男子與一個矮個子姑娘在往這邊走,徐晉蹙眉,下一刻,看清了那少年模樣。
嘴角微不可查地翹了翹。
徐晏。他來是巧合,還是特意“偶遇”她來的?怕是在竹林寺見了面,心裏就惦記上了吧?
側目看傅容,見她也仰着脖子要看,徐晉心頭忽的竄起一把火,伸手將人扯到懷裏順勢按到地上壓了下去,在傅容驚呼之前捂住她嘴,“有人來了,別出聲。”
傅容驚魂未定,胸口急促起伏,過一會兒才平復下來,輕輕點了點頭。
她聽出了徐汐的聲音,那個她最厭惡的聲音,她抬頭,只是想看看徐汐隨誰來的。
徐晏嗎?
她側耳傾聽,在徐晉看來就是緊張害怕的表現,遂湊到她耳邊低語:“不用怕,這裏地勢隱秘,只要你我不動,他們發現不了。”
溫熱的呼吸噴到她耳根處,傅容忍不住縮縮脖子,暗自不屑,發現不了,那他怎麼被她瞧見了?
哦,也不是,那會兒徐晉坐着,現在他……
壓在她身上,貼合得毫無縫隙。
後知後覺意識到兩人的姿勢,傅容有些不自在,特別是發現男人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眼裏有壓抑的渴望。
傅容不想跟徐晉對視,別開了眼。
她歪着腦袋,露出一大片雪白脖頸,徐晉目光在她微紅的臉與脖頸中間流連,又是這種姿勢,難免想入非非。
徐晉沒有過別的女人,不知道別的女人在床上是什麼表現,只知道她嬌嬌軟軟的,他稍微用點力她就喊疼,那樣柔媚的聲音,讓他破天荒地想聽她的,不敢太用力掐她揉她,只敢往一處使勁兒。
久遠的回憶一下子都涌了上來,徐晉口乾舌燥,身體也有了變化。
傅容感覺到了,強忍着才沒有露出異樣神色,只在心裏罵人。
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花花腸子?
在這方面,傅容可不是真正未出閣的小姑娘,碰一下就臉紅耳臊的。她很清楚,男人都禁不起撩.撥,這會兒她要是生氣推搡或臉紅,男人只會更衝動,不如裝傻,反正以她的年紀和教養,本就不該知道男人那東西是怎麼回事的。
但徐晉資本雄厚,她也不可能裝沒察覺,真那樣反而惹人懷疑。
正過腦袋,傅容緊張地問頭頂俊臉泛紅的男人:“王爺是準備動手了嗎?”
“動手?”徐晉疑惑地看她,心頭火稍微退了點。
傅容有些委屈地動了動,聲音輕輕的,“王爺用的是匕首吧?硌到我了。”
匕首?哪來的匕……
徐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一時熱血上涌,想要做點什麼,對上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睛,想到她才十三歲,單純得連那是什麼都不懂,又有種罪惡感。可那裏也不是他想收起來就收起來的,只好別開眼哄她:“他們近了,我不便動作,你先忍忍,有刀鞘,不會傷到你的。”
傅容懂事地眨眨眼睛,然後閉上了,放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抓着草地,這才沒有笑出來。
有心沒膽的傢伙,還挺會裝正經。
放心之餘,又開始擔心,這種情形被徐晏兄妹撞見,她就完了。不知許嘉會不會出手……
窪地上面,之前傅容兄妹所在的位置,徐汐緊緊挽着兄長的胳膊,嘟嘴抱怨道:“哥哥,我看這裏的棗樹都差不多,你隨便挑一顆樹摘吧,早點摘完早點回去,這裏有蟲子,我害怕。”
徐晏摸摸她腦袋,環視一圈,沒有發現傅家兄妹身影,再看看周圍彷彿不見盡頭的棗樹林,抬手指向東側:“咱們再去那邊看看,我看那邊樹上的棗更紅些。”為了她而來,一面都見不到,他心有不甘。
“可我走不動了!”徐汐抱住他腰耍氣,“一大早哄我來山上摘棗,到了地方還不摘,我不想走了,哥哥你快送我回家,回頭你自己過來!”
徐晏還想勸說妹妹,徐汐乾脆揉眼睛裝哭,徐晏沒轍,只好牽着人往回走:“好好好,咱們不摘了,哥哥這就帶你回家。”她人在信都,以後總有見面的機會。
徐汐破涕而笑,鬆開他胳膊道:“哥哥蹲下去,我要你背我下山。”
徐晏無奈地捏捏她小臉,最後看一眼這片林子,蹲了下去。
兄妹倆漸漸走遠,空曠的林子裏只剩徐汐清脆滿足的笑聲,隨秋風飄蕩。
徐晉垂眸,看見他的准王妃嘴角,有若有似無的淺笑,像是諷刺,又像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