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如意算盤
如臨大敵的衛戧視線緊鎖着雪海,因此沒有錯過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在鎏坡出聲喚她的瞬間,她僵了一下,然後嘴角朝上彎了彎,這才慢慢轉過身去面對鎏坡:“義父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不知是不是錯覺,衛戧覺得她“義父”二字發音古怪。
鎏坡的表情冷淡得如同寒冬臘月天的月色:“貴客到訪有要事相商,你莫要在此胡鬧,有什麼問題留待日後再議。”
三言兩語,便叫雪海那微微上翹的嘴角垂落下去,忽略前文,只揪着最後一句不放:“日後再議?議什麼?不過都是些聽得人昏昏欲睡的空談大道理,諸如‘既然他們兩情相悅,你又何必從中作梗,同你說過很多次,強扭的瓜不甜……’然後再一次勸我放手。”
鎏坡目光垂下去,神色有些莫測。
坐在鎏坡另一側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忙將話茬接過去:“道理你都懂得,又何必非要做這任性不討喜的形容,你這究竟是在為難別人還是為難你自己呢?”
雪海冷笑出聲:“不都希望能早點把我這顆燙手山芋推出去么,如今我自己找到如意郎君,也算替大家排憂解難,怎麼就是任性了?要說強扭的瓜……”又是兩聲怪腔怪調地笑,“正如義父大人所言,‘歲數小,未來還長着呢,一切都是未知數,很多現在自認為會矢志不渝的東西,其實要不了幾年就會徹底改變’。”朝向鎏坡一挑下巴,“冷硬的石頭我雪海沒那個能耐焐熱,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想來天長日久,我還是能夠打動他的。”
鎏坡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嘆道:“孩子心性。”
真正好整以暇坐旁邊看戲的桃籙,突然站起身來,整整身上時節不分的大氅,花枝招展地踱步過來,在衛戧身前站定,朝雪海拱了拱手,自報家門:“小生桃籙,乃魁母聖君座下弟子。”然後一如既往地從未知領域掏出那柄華麗麗的羽毛扇,扇啊扇,“依小生之見,此二人心若磐石,怕是難以配合姑娘的如意算盤了。”
桃籙這話說得很不憐香惜玉,但他可是鎏坡的“貴客”,且報出師門,便是雪海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桃籙不再理她,目光在衛戧和王珏紅得不同尋常的嘴唇和十指交纏的兩手之間上下游移,最後沖王珏擠眉弄眼道:“好本事呀!”戲謔完畢后,才想到,“敢問小郎君如何稱呼?”
王珏冷淡的眼風掃過桃籙雖說俊美,卻總是透出討人嫌表情的臉:“王珏。”頓了頓,還是向他介紹了給衛戧編排的身份,“我的侍童——薔薇。”停下搖扇動作,拿扇尖的孔雀翎微遮嘴唇,咯咯笑道:“呀!我桃花你薔薇,都是同一品種,咱倆還真有緣分呢!”
桃籙說話間便朝衛戧伸出空閑的那隻手,看架勢是打算同衛戧握上一握,結果半路被王珏凜冽的眼刀截住,直叫桃籙打個寒顫,然後訕訕收回,嘟嘴咕噥:“都還沒摸到呢,至於么?”
王珏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忽而伸手探向桃籙腰側,並在桃籙做出反應之前摸出一把比人手略長的藏刀,藏刀入手,調轉刀尖直奔桃籙眼睛而去。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桃籙反應過來,也只能用他手上花哨的羽毛扇護住眼睛。
刀尖在觸上羽毛扇之前堪堪停住,王珏輕笑一聲:“都還沒捅到呢,至於么?”
衛戧:“……”
桃籙撤下扇子,一把奪回自己的刀,上前一步,湊近王珏耳畔,壓低嗓音沒好氣地磨牙道:“鼠肚雞腸的傢伙。”言罷不待王珏回復,轉身看向鎏坡,“小生與這二位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不知可否勞請他們帶小生逛一逛?”
很爛的借口,卻解了雙方的圍,鎏坡自然不會拒絕;而對於衛戧來說,比起和桃籙敘舊,她更想去和桓昱攀交,奈何被雪海心血來潮隨意一點便成了眾目的焦點,灼灼目光將她盯成了一隻蹲在熱鍋上的螞蟻,這時有人主動站出來遞上一條可助她渡劫的獨木橋,還要什麼平穩舒坦的陽關道呀?小命要緊,趕緊閃人!
衛戧扯着王珏隨桃籙逃之夭夭,而後坐在鎏坡旁邊的老者也站起來,笑呵呵地講了幾句場面話,便以要安排境外友人入住為理由,幫鎏坡清了場。
對於衛戧隨桃籙離開,雪海不置一詞,身後的娘子軍被清退,她也沒提個反對,從始至終,她都保持着高傲的身姿,如一株芙蕖,昂首挺胸,亭亭地立在大廳上,直到會客廳里只剩下她和鎏坡兩個人,聽到廳門關閉的聲響,她就像瞬間被抽掉骨架的皮偶,軟塌塌地跌坐在光可鑒人的冷硬地面上。
又是一聲嘆,鎏坡站起身,緩步走過來,彎腰朝着雪海伸出手,用寵溺中透出無奈地口吻道:“你呀你,讓我說什麼好?”
但他的手卻被雪海不留情面地一把揮開,她自嘲地笑起來:“能說什麼?無非就是不要再痴心妄想去撈水中的月亮。”猛地抬頭,淚水溢出眼角,順着臉頰滑下來,美人落淚,如同梨花帶雨,不見面容扭曲,只顯出另一種風情,“月光始終一視同仁的籠罩着大家,但總難避免人心不足,我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可你非要連個做夢的機會都給奪去么?”
鎏坡到底還是再次彎腰朝雪海伸出手:“穿得這麼薄,賴在涼地上,傷了身到最後苦得只能是你自己,乖,別鬧了,起來吧!”完全就是慈愛長輩面對無理取鬧的任性孩子的神情和腔調。
雪海仰頭看着鎏坡:“真是鐵石心腸。”淚水愈發奔涌,但她還是聽話地將手交給鎏坡,由着他將自己拉起來,“突然有些羨慕翠娘。”
鎏坡微挑眉:“嗯?”
站起身的雪海含淚而笑:“將目標放得低一些,更容易獲得幸福感。”
鎏坡浮出一絲微笑:“哦,可得恭喜亦輝了,那孩子終於開竅了。”
雪海點頭:“是,怎麼又給忘了,我們烏托邦的所有人在你眼裏都是孩子。”
沉默良久后,鎏坡忽而悵然道:“我遇到謝濟的時候,他在我眼裏也還只是個孩子,後來我用了許多辦法延續他的生命,使得他超越了這個時代人類壽命的極限,可一轉眼,他已故去了二十多年,就連重孫都不再執拗,準備娶妻生子了。”苦笑一聲,“雪海,如此比較,你說你們在我眼裏,哪個不是娃娃?”
雪海再次挑高下巴:“既然謝老也曾是你眼中的孩子,為什麼他可以,我就不行?”
鎏坡臉上的溫和瞬間被冷然取代,但也只是淡淡道:“雪海,注意你的言辭。”
雪海的笑容中透出凄涼:“哈,正因如此,才有了廣為流傳的‘閨女大了要嫁人,可城中又沒有可心的,沒辦法,只好出來廣撒網,多撈魚,最後擇優錄取’。”面色一凜,再次站成一株亭亭凈植的芙蕖,“既然是為我選婿,我自然有話語權,那個薔薇我瞧着甚‘可心’,還望‘義父’大人成全‘女兒’的一片痴心。”
情緒些微起伏后,鎏坡目光恢復成水一般的平靜,用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徐緩道:“世界上有一種鳥,叫白頰黑雁,它們會在人跡罕至的懸崖上築巢孵卵,幼鳥破殼后三天左右,成鳥便會引導它們跳下上百米的懸崖。”
自幼便喜歡聽鎏坡講故事的雪海,搞不懂他在她當著外人的面將他一軍后,又把話挑得如此明白透徹,逼他在“妥協放縱她”和“違背平等理念,為她以權謀私”之間做出選擇,他怎麼還能生出閑心給她講故事?
“看那那毛絨絨的小東西磕磕絆絆來到陡峭崖頭,然後縱身一躍——”鎏坡感慨:“與它們身後高峻的岩壁相比,它們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計!”頓了頓,“懸崖不是城牆,直上直下又規整,在降落過程中,幼鳥很容易撞到凸起的石壁……夭亡的概率非常大。”
方才沉浸在自己情緒中,聽到鎏坡的開篇一頭霧水的雪海,這會兒有點回過味來,臉色更難看,開始搖頭。
“我初識白頰黑雁,只是一段無聲的動圖,我曾懷疑過它的真實性,因為過程太兇險,似乎違背常理,但後來稍作研究便發現,它們所生存的環境中有不少動物會偷吃它們的卵,如果在地面築巢,怕是小雁連破殼的機會都沒有;而選擇在三天左右跳崖,主要是因為母雁因生產而換毛,無力飛行餵養留在山崖上的幼鳥,如果不帶小雁回到陸地上,必定會將它們餓死,萬幸小雁因厚絨毛和重量輕的先天優勢,最大程度的減少了它們高墜的損傷。”
面白如紙的雪海乾笑一聲:“這個故事明顯和我們烏托邦的人文環境不符,一點都不好聽,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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