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王司徒說完,見輦前帘子紋絲不動,再說一遍,仍是沒有動靜,等重複第三遍時候,見邊上立着侍女神色是慌張,心中起疑,上前一步,對着領頭茯苓冷冷道:“把公主請下車吧!”
“大膽!你竟然打起公主主意!陛下就算奪我兵印,怎麼可能連公主也要軟禁?”
魯鹿大聲斥道。
他身邊雖圍滿了刀槍嚴密相對衛兵,只是朝中聲望素來極高。見他怒容滿面大步朝王司徒而去,竟無人敢出來阻攔,只是跟着他繼續圍成一圈,一時刀槍聲相撞,嘩啦啦一片。
王司徒見他走近,臉色極是難看。
“公主,休要理睬這居心叵測之人!”
魯鹿朝着馬車大聲叫道。
茯苓肩膀微微發抖,知道是瞞不住了,一咬牙,終於跪了下去,低聲道:“大將軍,車裏不是公主。”
彷彿平地一聲雷起,不止魯鹿,連王司徒也是大驚失色,猛地躥了過去探身掀開帘子,臉色一變,見車中那女子雖然穿了公主服飾,只此刻卻已經癱坐一角,臉色慘白,瑟瑟抖個不停。
“公主呢!”
王司徒猛地一把抓住茯苓肩膀,眼睛瞪得彷彿要凸出來。
一陣疼痛襲來,茯苓卻只是緊緊咬住牙,一語不發。
魯鹿回了過神,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王老兒,你雖不說,只老夫也猜到太寧宮中必定生變。爾等想拘起公主,偏偏天不從你意,真當哉!剛才那道詔令,也非陛下之意。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老夫又何必拘泥!”笑聲未歇,劈手奪過近旁一個衛兵手上刀,大吼一聲,眾人心膽俱裂,王司徒回過神來,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鋼刀。
“魯鹿,你敢造反!”
王司徒面色大變,厲聲斥責。
魯鹿冷笑數聲,押着他朝百步之外大軍闊步走去。四周衛兵呼喝一片,只是投鼠忌器,不敢逼得過近。
一陣急促得得馬蹄聲傳來,抬眼望去,見是軍中一個副將騎馬飛馳而來。
“大將軍,可是有變?”
那副將剛才遠遠見到城門口似是異常,忍不住驅馬過來看個究竟。
“陛下安危不測,傳我令下去,後退十里,駐紮結營,等老夫后令!”
副將一凜,大聲得令,提起馬韁正要掉頭,忽然聽見城門處一道尖細嗓音傳來:“陛下出城,跪拜迎接!”
魯鹿面上立刻現出激動之色,猛地回頭,整個人卻呆若木雞。
六駕龍輦之上,紫色華蓋之下,一龍袍冕旒少年倚靠鑾椅之上,目光陰冷,臉色帶了些病態蒼白。
“二殿下!”
魯鹿失聲大叫。
“大膽!此乃當今陛下!姬弗陵陰謀逼宮,聖皇太后岌岌可危,陛下英明果斷,平亂撥正,聖皇太后親傳大寶,擇日昭告天下。魯大將軍,還不速速前來拜見陛下?”
宮人尖着嗓子喝道。
魯鹿睜圓了眼,一動不動。被他架住脖子王司徒終於鬆脫開來,手一揮,衛兵立刻涌了上來,奪去他手上大刀,再次圍合了起來。
“大將軍,見了朕,為何還不下跪?”
姬弗賀有些陰涼嗓聲傳了過來,不帶絲毫情緒。
魯鹿終於朝向了他,慢慢地單膝跪了下去。
“陛……,聖皇太后,如今可安好?”
他顫聲問道。
“皇太後身子不適,正行宮之中休養。你方才桀驁無禮,本該重責,朕念你年事已高,免於責罰,奪去大將軍頭銜,回府之後安心養老便是!”
姬弗賀一口氣說完,彷彿有些氣短,咳嗽了兩聲,眼睛盯住邊上昌平車輦,怔怔出神片刻。
“起駕,回宮!”
宮人再次發令,龍輦緩緩掉頭。
“王司徒,這裏就交給你了。”
姬弗賀冷冷說道,回頭盯他一眼。
王司徒急忙應了下來,心中浮上了一絲惱羞。知道他必定是料到自己應付不了魯鹿,這才突然親自趕了過來坐鎮局面。
“來人,把照看公主不力侍女投牢,請大將軍入城安歇!”
昌平搬到驛館住了兩天,就是西戎三月神女節了。
神女節是西戎傳統節日。傳說遠古時代,一個神女駕祥鳥到了此地,這才繁衍出了西戎祖先國民。後人為了紀念神女,就把三月桃花開這一天定為神女節。成年女孩換上裝,由母親給她梳好鬢髮,相約與女伴一道外出遊玩,與青年男子隔了桃花兩兩相望,笑聲不斷。城中店鋪酒肆也比往常打烊要晚,很是熱鬧。
王已勉強留驛館,每日早晚到軍營一趟報個平安,跟了兩日,一下也就想開了。心想一個是當朝駙馬、大將軍眼前紅人,一個是小表弟,他兩個好他兩個,公主現人又不,鞭長莫及,就算知道了,日後若是問起自己,只推說全不知情,料想也不會真把自己怎麼樣,何況這裏吃穿用度比起軍營中好了不知多少。所以這天傍晚聽到表弟吩咐,叫他跑趟軍營讓步將軍過來,二話沒說就應了下來。
步效遠兩天沒見昌平,雖然都有她消息,只心裏也是記掛着,正想着趁了晚間有空過去看下,見王已過來說表弟有請,吩咐了副將幾句,換了便服就騎馬過去。剛進驛館她房間,眼前一花,彷彿有什麼東西丟了過來,急忙接住,定睛一看,竟是枝粉色桃花。被他剛才大手一抓,花瓣已是撲簌簌掉落地,只剩幾朵殘瓣。
“你可真不懂憐香惜玉!”
步效遠聽見吃吃笑聲,抬頭一看,見昌平還是男衫小帽,只比起他軍營中時,那服色卻華麗無數,站他面前笑吟吟看過來,活脫脫一個風流俊俏小公子。
“瓔珞,叫我過來有事嗎?”
步效遠笑了起來,問道。
昌平奪過他手上桃枝,把上面殘留花瓣一片片扯下,朝他面門丟了過來,斜斜睨他一眼,嘴裏哼了聲道:“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你前日還說會來看我,把我丟這裏兩天,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步效遠有些尷尬,低聲道:“前兩日白天有些忙,昨夜士兵報說城外彷彿有異動,我出去巡視,回來時已是下半夜,怕擾了你睡……”
“算了,誰要聽你解釋一大通。”昌平扯完了花瓣,把光禿禿桃枝一丟,已是跳到了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脖頸,仰頭說道:“今天可是這裏神女節,女孩家都要打扮漂亮出去和心愛之人相約,聽說街上很熱鬧。我來這裏這麼久,還從沒有出去過。我要你陪我出去看下。”
她這樣嬌嬌神情,步效遠一顆心早被她融得成了灘水,憐惜她明明金玉之身,卻為了自己這樣委屈。今夜軍營中事也都交代過了,毫不猶豫點頭應下來。
昌平眼睛一亮,親了下他臉,這才笑嘻嘻放開了,當先出去。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上燈火輝煌,遊玩之人來往如梭。雖比不上中昭帝都夜色繁華,卻也另有一番熱鬧景象。昌平就如個孩童,看見什麼鮮好玩就要買,一路下來,步效遠手上已經拿了一個面具、一把蘆笛、一個木偶,嘴裏又嚼着昌平餵給他吃果子,見邊上之人側目,大約是覺得兩個男人這般有些怪異,雖略感尷尬,心裏卻有些甜,任她玩耍。漸漸隨了人流到了一家高懸紅色燈籠樓宇之前,見裏面燈火輝煌,人頭攢動,又隱隱聽見有急促鼓樂聲傳出,門口不斷有男人進去,看起來頗是熱鬧。
“進去看看。”
昌平說了一聲,已是小跑着過去。
步效遠抬頭,看見門口燈籠上照出流嵐樓三字。他雖沒來過這地,從前卻聽張龍提起過,就是戎陽城中有名溫柔之鄉,裏面舞妓與別處不同,來自異域之地,各具風情。
“瓔珞,這裏不要進去了。”
他急忙緊走幾步,拉住了她手。
“為什麼?”
昌平顯得有些不願。
步效遠猶豫了下,終於低頭湊到她耳邊說了一句。
昌平略一怔,突然沉下臉:“你以前來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這地方?”
她咄咄逼人。
步效遠有些着急,急忙撇清:“我真沒來過。是從前聽張龍說。”
昌平臉色這才緩了下來,探頭又張望了下,突然又朝前走去。
步效遠嚇了一跳,再想拉她,她已經跳上了台階,身影轉眼就消失門口垂掛帘幕里。
步效遠無奈,急忙跟了上去到她身邊。見裏面四角燃起孩童手臂粗細大紅燭,正中一個大火盆,映照得大堂亮堂堂一片。那鼓點之聲正是從正中傳來,四面已經圍滿了人,嘈雜聲一片。
“瓔珞,這不是女孩該來地方。走。”
步效遠臉微微發熱,一把捉住她胳膊,壓低了聲道。
她個子矮,瞧不見裏面舞妓,跳了幾下無果,就想扒開人往裏面鑽。步效遠卻是一眼就瞧見正中那幾個舞妓,黑髮棕眸,身材高大,皮膚雪白,雖還只是春日,衣衫卻極薄,透紗料里,整段胳膊和半爿豐滿胸脯隱約可見,隨了急促鼓樂扭動腰肢,叫人目眩神迷。
“不要,我要看!”
昌平不理,繼續往裏擠去。
步效遠無奈,怕她被男人擠到,只好把手上東西一放,微微用力,護着她擠了進去。
昌平站定,看清場中那幾名舞妓,吃驚地睜大了眼。只很就盯着不放,竟有些入迷樣子。
步效遠本以為她見到這樣放形浪骸,必定會自己不敢再看下去,哪裏想到她卻不肯走了,只好不住低聲勸她走,沒想到反被她白了一眼,心裏實有些鬱悶,只得緊緊護住她。
鼓點驟然急,那當先舞妓突然扯開罩外透紗,剎時春光大露,男人們大聲喝彩,震耳欲聾。
大約是步效遠這神情與眾多看客大不一樣,倒是引起了那舞妓注意。見他眉目英武,與自己平日所見狎客大不一樣,朝他丟了個媚眼,扭着腰肢靠近了些,把手上透紗披覆到了步效遠頭臉上。
男人們再次起鬨,步效遠臉漲得通紅,扯下透紗,見昌平竟也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樣子,急忙把透紗胡亂丟給了邊上男人,這回再也不管她意思,一把抓住了她手就強行帶着往外面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