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佈局
“朕知道你的意思。”皇帝平淡言道,“知道你看不慣章悅夫人。”
蘇妤心裏驚意更甚了些。一直以來,章悅夫人都是他二人間提不得的話題。平日裏是,在她夢裏也是。她從前因為對章悅夫人表露不滿而挨過罰吃過虧,且從她的夢裏,她知道類似的事日後大抵還會有。
可她實在按捺不住對章悅夫人的厭惡。
默了一默,蘇妤見皇帝也未再開口,才囁嚅說:“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皇帝輕有一哂。
他依稀記得她曾經多麼倔強。這個“曾經”按現在算來不到兩年,算上他重生前的日子也不過七八年。他記得那時她是以怎樣的傲氣對他說“區區一個媵妾,還不配臣妾對她見禮”,可他卻不曾留意,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消磨掉了她這股傲氣。
繼而……讓她越來越怕自己,幾乎每一句話都帶着無可言述的恐懼。
“阿妤。”他再度喚出了這個名字,問她,“如若朕不迎娶竇綰、亦不封章悅夫人為後,你……”
他忽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你願不願意做皇后?你會不會原諒朕?似乎哪句也不合適。
抬眼,他看到蘇妤直視着前方的目光冷得像覆了一層冬霜。
她果然還是絲毫不肯接受、也絲毫不肯信他。他叫出那個小字,只讓她戒備無比.
“陛下,左相大人求見。”宦官入殿稟道。
他暗道了一聲好快,便見蘇妤站起了身,垂眸向他一福:“臣妾告退。”
“慢着。”他也站起了身,卻沒再碰她,與她保持了一步遠的距離說,“晚上朕去霽顏宮用膳。”
“霽顏宮……”她下意識地便要出言拒絕,抬眸與平淡的他視線一對即刻噤了聲,化作了一聲低低的,“諾。”
這大概是她如今懼怕他的唯一好處了,很多時候她不敢頂他,只得順着他的心思來。見她如此,皇帝雖總是愧疚頗深,卻也多多少少有半分的欣慰——如是她一味地頂他、執意不肯多見他,他就當真不知要怎麼辦了.
“陛下聖安。”左相竇寬進了殿,朝皇帝行了大禮。皇帝略有一笑命了免禮,竇寬今日顯有不安之色,斟酌了半天才道,“臣方才聽宮裏來的中貴人說……納吉之事……”
他至此便語滯,皇帝坦坦蕩蕩地接口說:“是,納吉結果是‘不吉’,朕不能封竇綰為後。”
竇寬心下一沉。這事出得突然,他覺得女兒坐上后位已是毫無懸念的事情,六禮都已開始行了,誰知半截被擋在了納吉上。一路上他都在揣摩皇帝的態度,希望皇帝看在竇家的份上能給他個餘地,誰知剛一見面,皇帝就把話說得這麼死,不能封竇綰為後。
“陛下……”竇寬沉吟片刻,肅然一揖,道,“占卜之事,時有不準之時,您看……”
“可朕已試了三次。”皇帝平淡地截斷了他的話,話鋒一轉又笑說,“誠然,先前也知她與朕的八字是合的,朕也不知這納吉為何就是占不出個‘吉’來。事已至此,朕若硬封她為後怕是不妥。不過朕也知道,朕若就此退了婚,她這輩子是嫁不了人了。”皇帝一邊說著一邊悠悠地靠在了靠背上,“所以才暫未公諸於眾,先請左相大人您來商討一番。”
“……謝陛下。”竇寬道了一聲謝之後也不知該說什麼。這樣的事太少見了,一次不吉之後再占,若出了“吉”也就無人再提先前的事,怎麼偏生自己的女兒連佔了三次都是不吉?躊躇再三,竇寬緩緩道,“若不然……陛下可否過些時日再擇個時日……”
皇帝微有一凜:“再佔一次?”
竇寬本是這個意思,但見皇帝分明的不滿,只好把話咽了回去。皇帝也思忖了會兒,輕笑說:“倒也不是不行。但朕須得把話跟大人說明白了,如若還是‘不吉’,她無論如何也進不得宮了。”
竇寬沉默不言,皇帝端詳着他,不急不忙地拋出了自己的意思:“竇大人,朕倒是覺得還是不佔為好。萬一真還是不吉,朕於情於理不能允她進宮,她攤上‘不吉’之事也嫁不得人……朕又不能再把她強賜給誰,大人說呢?”
端得是為竇綰考慮的口氣。這話倒是也沒錯,一連三次都是不吉,誰也不敢保證第四次就能扭轉,竇綰一揖:“是……”
“所以……朕思量着……”皇帝微有一嘆,“讓她先進宮來,封個夫人。等過些時日,尋個合適的機會再封后。”
“這……”竇寬有些猶豫。冊嬪妃為後和直接迎娶皇后不一樣,倒是能避開“納吉”,但若論風光,也是差得多了。
“大人如是不答應,便還照大人的意思辦,再納一次吉。”皇帝顯得很是大度。
竇寬簡直覺得,這是這些年來最棘手的事情了。雖說不上是關乎身家性命,卻是涉及女兒的終生、竇家的顏面。
皇帝淡看着他,半點不急,給他足夠的時間掂量,他心知自己方才的提議竇寬只能接受——若不接受也罷,第四次納吉的結果如何他心中有數,到時候竇綰就決計進不了宮了。
竇寬思量了很久也做不了決定,數度欲言又止。忽聽得宦官稟道“陛下,吏部尚書葉闐煦求見”,竇寬背後一陣發冷。
他抬眼覷向皇帝,皇帝平靜地問他:“倒是正好,不然大人跟葉大人商量商量?”
誰都知道葉家也盯着這個后位。
不知為何,竇寬很有一種錯覺,覺得眼前的皇帝簡直是在看笑話。卻又覺不會,他竇家不是蘇家,沒有表露蘇璟那樣的野心,封竇綰為後也是皇帝先提的,怎麼會是等着看笑話?
竇寬沒開口,皇帝沉了口氣道:“大人不妨先回去思量思量,不知葉大人有什麼事。”
竇寬聽言踟躕了一瞬,試探着揖道:“陛下……臣斗膽問一句,這納吉的事……葉家……”
“葉家不知道。”皇帝笑說,竇寬還未來得及鬆口氣,便聽得皇帝又道,“不過章悅夫人知道。”
竇寬腦中一懵。
皇帝全做不明地揚聲道:“傳葉大人。”
“陛下!”竇寬猛地一喝,見皇帝神色一凌方覺失禮,惶然跪拜下去,“陛下……臣……臣聽陛下意思。”
皇帝點了點頭:“知道了。”遂又吩咐了一次,“傳葉大人吧。”
“陛下……”竇寬全沒有告退的意思。這時候不能走,既然章悅夫人知道此事,這葉闐煦多半就是衝著這事來的。不吉,算得極充分的理由,讓他進了殿,定要極力阻攔竇綰入宮了。
竇寬咬了咬牙,本想着再過幾日讓朝中同僚多說說話,興許還有斡旋餘地,目下卻是被逼得半刻都耽擱不得了,重重一叩首,問道:“陛下可否……先把旨下了?”
“竇寬!”皇帝怒然一喝,大顯不悅,“君無戲言。朕既然允了,這夫人的位子定然會給你女兒。”
“臣明白……”竇寬再叩首道,“臣並非不信陛下,只是這位葉大人……畢竟章悅夫人她……”
“哦……”皇帝方才露出恍悟之色,口氣輕鬆地答應了,“徐幽,着禮部擬制,冊竇氏正一品夫人位。”
“謝陛下。”竇寬這才算放了心,好生捏了把汗,叩首告退。
“朕不會虧了你女兒。”皇帝和緩道,“除了這后位給不得她,其他比照着皇後來。昏禮該怎麼辦怎麼辦,長秋宮也給她住。”
眼下,這於竇寬來說算得意外之喜了。一絲不苟地再行了稽首大禮,退出殿去。
成舒殿裏,皇帝但笑不語地凝神抿了口茶,他許了竇綰長秋宮甚至是昏禮,卻絕口未提鳳印。沒有皇后,兩個夫人。一個住着長秋宮、一個執掌着鳳印,想也知道這兩家且得互不相讓,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分出高下的。
正好讓后位先空着.
葉闐煦入殿叩拜,連問安之語都還沒來得及說出,皇帝便一壁批着奏章一壁發了話:“朕知道大人為什麼來的。納吉不順,朕不會冊她為後。”
“陛下聖明。”葉闐煦心下一喜,俯身下拜,一字一頓地嚴肅道,“立后之事不可小覷,陛下理應謹慎。如此不吉的人,自是入不得宮的。”
皇帝輕輕“哦?”了一身,抬眼淡睇着他:“大人覺得她連宮也入不得么?”
葉闐煦心中惑然,不明白皇帝為什麼這麼問,躬身道:“不知陛下覺得……”
“朕倒是覺得不封后便是了,畢竟納妾選妃本也沒有納吉之事。”皇帝站起身,悠然踱着步子道,“所以朕剛封了她做正一品夫人,先住着長秋宮,過些日子再提冊后之事。”
作者有話要說:
_(:з」∠)_解釋一下“昏禮”的問題……這個真不是錯別字,因為在黃昏行禮,所以本來就是叫“昏禮”,“婚禮”反倒是後來才有的……
因為最近看這方面的書比較多……於是強迫症地習慣於用“昏禮”了……
_(:з」∠)_為了彌補蘇妤讓兩大世家爭起來什麼的……突然覺得蘇妤簡直是妖女禍國(雖然這兩家本來也不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