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沈曄和月梨(一)
裕啟十五年初秋,錦都城。
阮月梨已經在集市上逛了一整天,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還是不想回家。帶出來的兩個侍女都已累得不行,她自己也深覺疲憊,只是心中的煩悶比這種疲憊要厲害多了。
入太子府為妾,這是剛剛定下來的事。
這事算不上什麼新鮮事,錦都的貴女嘛,嫁給親王、皇子的多了去了,能嫁給太子算得個殊榮。阮月梨心中卻多少有些不服,不甘為妾。
她和別的貴女不太一樣,女紅之類算不得出挑,卻飽讀詩書。閨房裏放着幾個大大的書架,擺滿了各類書籍,她都看過。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句話可以有很多解釋,有人說“讀了萬卷書就如同行了萬里路”、有人說“讀了萬卷書,敵不過行過萬里路”,於阮月梨而言,她讀了萬卷書,故而想去行萬里路。
想去看看書中奇景、見見那些新鮮事,又或是過一把春秋戰國時文人們的遊歷癮。
現在,不可能了。嫁給太子、日後就是宮中嬪妃。她大約還會再活幾十年,在皇宮的那一小方天地里活幾十年。
她不甘心,父母也覺得委屈了她,可到底皇命不可違。
所以就這麼在外逛了一天,想要舒緩心緒。走走停停的,也買了不少東西,結果仔細一回想……
還是全買的書。
暗嘆一句自己簡直沒救了,望了望天邊斜陽,終是決定打道回府。
西市離阮府所在的坊很遠,月梨倒也走慣了,出門常常連馬車都懶得坐——今日心煩,更是如此。
自己連帶兩個丫鬟各拎了一個大包,裏面滿滿的全是書,看着沉甸甸的。在離阮府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門臉不大卻口碑不錯的點心坊,三人也走得餓了,就想進去先買些點心拿回去吃。
簡單地挑了幾樣、付了錢,出了坊門沒走幾步,卻被幾個人擋了下來。
瞧着都五大三粗的,明顯來者不善。
月梨抬眼瞧了瞧,往後退了小半步:“你們幹什麼?”
“哥幾個缺錢了。”為首的一個人笑着說。頓了一頓,打量她們一番,又道,“幾個姑娘長得不錯。”
劫財劫色……
前者不怕,後者……是個姑娘都怕。
月梨也慌了,強定着神,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巷子。這一片她熟得很,知道往後一直跑,不過百丈的地方就是蘇家,可以進去躲着。
是以在幾人邪笑着向她們走來的時候,月梨二話不說就把手裏的一包書迎麵糊了上去,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兩個丫鬟也機靈,短短反應了一瞬就同樣把書拍了過去。
頭也不回地玩命跑着,但到底都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穿着繡花鞋,比不得對方跑得快。
眼見離蘇府還有一段距離,三人幾乎同時被拽了回去。
“小丫頭行啊。”月梨被按在牆上,能清楚地感覺出對方因為被書砸了而生的怒意。
“你們……”月梨一壁強掙着,一壁怒斥道,“天子腳下,你們怎麼敢!”
那人卻懶得同她多言,只是湊得越來越近,手扯上衣襟,月梨掙也掙不動。
當真掙不過就一死了之,橫豎不能受這等侮辱。
阮月梨想得明白,同時已暗自狠下心要咬舌了。那人卻忽地往後一傾,一驚之下手也沒來得及鬆開,直扯着阮月梨一同跌了下去。
一聲驚呼,阮月梨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人往側旁一拽,轉眼間已離那混混幾丈遠了。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就見一人擋在了她……們三人身前,對方的四五個人卻已是摔了一地。
“哪兒來的,敢在錦都撒野?”那人冷然一笑,淡睇着幾人道。
適才欺負月梨的那人撐身坐起來,不知傷了何處,痛得呲牙咧嘴,嚷道:“出手傷人……我去官府告你!”
這話一出,月梨幾乎要笑出聲。明明自己也不是個好東西,還有膽子提官府?
只不過……如若當真去了,眼前之人只怕怎麼說也得被罰點銀子就是了。
“行啊,你去。”這人插臂一笑,沉了片刻,倏爾拔了劍出來,“屍體去吧。”
“……”連月梨都嚇傻了,啞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對方更是面色霎時慘白,半天才憋出一句:“殺人償命……”
這人卻明顯不吃這一套:“殺你白殺。”
什麼來頭?!
沒來得及多想,就見那人回過頭對她們說了一句:“閉眼。”
下意識地就依言閉了眼,片刻間耳畔就是一陣慘叫,更是不敢睜眼了。依稀覺出那人從身邊走了過去,用一個涼冰冰的東西分別碰了碰她三人的手:“抓着。”
“……”
於是,阮月梨連帶兩個丫鬟,就一同握着劍鞘被他“牽”出了巷子。
睜眼的同時,月梨看到他手中利劍上仍在滴着的血珠,知道那幾人必定已經沒命了。
“你……”不禁覺得面前這人比那幾個混混還要可怕,簡直殺人不眨眼。
“聽說這一片最近有人為非作歹,可算解決了。”那人將劍鞘從她們手中抽了出來,將劍收了回去。
怎麼聽着像是“盯梢”很久了似的?月梨定了定神,小心地問他:“公子您是……遊俠嗎?”
書中那些行俠仗義的遊俠。月梨知道在大燕各處都有他們的影子,劫富濟貧、為民除害……今天見着個真身?
“……遊俠?”那人聽得笑了,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想,“像么?”
“我……”月梨驚魂未定地磕磕巴巴說,“我不知道……”
“哈……”那人忍不住笑出了聲,“不是遊俠。”對上月梨那求知慾很強的剪水雙瞳,他解釋道,“是禁軍都尉府的。”
那天,那人換了條路送她回府。她得知他是禁軍都尉府的正七品總旗,名叫沈曄。
本以為此事如此便該了了,次日晌午,管家卻來叩了她的門。月梨打開門一看,兩個家丁捧着一大摞書。怔了一怔,聽得管家道:“方才有位公子送來的,說是小姐昨日忘在了外面。”
忙叫侍女來接了,就是她昨日逛了一天一本本買下、卻拿來砸了人的那些書,三十二本,一本未少。
月梨問管家:“他人呢?”
管家回說:“說是還有事,先走了。”
倒是個好人。
月梨在次年的上巳節行了及笄禮。如此,離她嫁入太子府的時日更近了。
被冊為太子正妃的蘇家小姐也在這天及笄,又恰好是清明與上巳碰上了同一天,月梨想問蘇妤行罷笄禮要不要同去踏青,蘇妤卻是要和太子一道出去。
也罷,不打擾人家夫妻出行。
於是自己扎了個風箏,帶着丫鬟乘着馬車出了門。大好的天氣,不能在家悶着。
一路都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擺弄着手裏的風箏,揭開帘子看了看:已出城了。
放下車簾,卻是沒過多久,馬車便停了。必定還沒到地方,月梨一怔,挑眉揚聲問:“怎麼了?”
“小姐,有位公子要見您。”車夫在外回到。
有位公子?月梨蹙起眉頭。此時與那次遇險已隔了很久,中間二人沒再見過面,是以月梨根本沒往沈曄那兒想。
直至一塊腰牌遞了進來,月梨看了,當即目光一亮。
掀開帘子,月梨盈盈一笑:“沈大人,多日不見。那些書……多謝了。”
其實是該上門道謝的,但不知沈曄家在何處,跑去禁軍都尉府道謝又不像個樣子。
“客氣了。”沈曄隨意一笑,“看着像是阮家的馬車,就猜是姑娘。”
月梨眉眼一彎:“那大人猜對了。”
清明最是個閑適的日子。雖素有掃墓祭祖的習俗在,但踏青亦是重要。少男少女在這一日大可無所顧忌地結伴而行,錦都周圍的小山上,在這一天常是充滿笑聲。
沈曄原本就是想出來走走,沒想到碰上了月梨,索性一起散散步,她手裏又有個風箏,二人一起放着也開心。
——其實是沈曄管放、月梨管看。
風箏已飛得很高,線軸上的線幾乎完全撒了出去。月梨費力地仰頭看着,笑容滿面。沈曄控制着線軸,時不時地低頭瞧她一眼,瞧了她幾次后便忍不住笑了:“不動手、光看還看得這麼高興?沒見過你這麼放風箏的。”
“嘿……怎麼地?”月梨一聲悻笑,翻了翻眼睛道,“看着比旁人的飛得高,我就開心。”
……那隻能說明你的線比較長。
那日玩得盡興,看着風箏高高飛在天際、高得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白點,月梨一時連即將嫁入太子府的事也忘了。
而讓真正戳進她心裏的,是在傍晚回錦都時,二人一同走下山坡,沈曄打量着她與半年之前不同的裝束,猶豫着問她:“姑娘及笄了?”
“是。”月梨點點頭,“今天剛及笄。”
接着,便聽得沈曄似在說玩笑話一般問她:“那我去提親可好?”
隨意的口氣,只是沈曄自己清楚,這不是隨口一說。
月梨聽得一驚,足下頓住:“啊?!”
“我……”沈曄知道自己唐突了。他藉著職務之便,其實不止見過阮月梨一面,在街上時常能見到她,只是不曾去說過話,故而慢慢地把她擱進了心裏;可於阮月梨而言,他們確實只見過那一面。
“沈大人。”月梨低下頭,不去看這個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男人,平靜地告訴他,“我早就定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差點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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