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米子

第25章 送米子

馮玉姜沒想到,孫老太來送米子,還帶着那老些人。

孫家二嫂、四嫂都來了,還帶來四個小傢伙。一隊人馬,熱熱鬧鬧地進了馮玉姜的屋裏。孫老太帶來的四個孫子,大的已經十五六歲了,是孫老三家的,孫老三兩口子聽說都在部隊上,只有這一個孩子,來奶奶家過暑假的。小的才剛剛四歲,是孫老四家的小三子,胖乎乎的,虎頭虎腦,十分討人歡喜,一進門,就跑過來往馮玉姜的床上爬。

“小妹妹呢?我要小妹妹!”孫家小三子爬到床上來,張着兩隻小胳膊,就想去抱鍾家小五子。

孫家四嫂趕緊一把把他抱下床,笑着說道:“哪來的小妹妹,姑姑生的是帶把兒的,跟你一個樣!”

“想要小妹妹,叫你媽有本事自己生去!”孫老太一腳跨進屋裏,笑着打趣,對馮玉姜解釋道:“這小東西,上了小妹妹的癮了,整天想要小妹妹。頭兩天看見旁人家兩歲的小小子,穿着個花衣服,非說人家是小妹妹,硬叫他媽抱去他們家裏喂。”

孫老太說著走過來,坐在馮玉姜床邊,審視了一下她的臉色,問:“怎麼樣?能吃不?坐月子一定要能吃才好,撐不起肚子,身子要受虧的。”

送米子,家裏來了好多親戚,但馮玉姜是踏踏實實坐在床上的,她是產婦,正在月地里,按理就該這樣。反過來她要是跑出去招呼客人,才要被女客們數落。

馮玉姜說:“還行,平時的飯量。”

“平時的飯量哪裏行,放開了吃,一定要把肚子撐起來。你看你四嫂子,坐月子的時候吃不多東西,你看現在瘦的跟個小刀螂似的。

混個溫飽的年月里,老百姓難免把“胖”當成健康和福氣。太瘦了,還會遭到嫌棄。孫老太這麼一說,孫家四嫂就在旁邊咕咕地笑。

“你小點聲兒,個呆貨,驚着小娃娃。”鍾老太呵斥。當地人說“小娃娃”,是專指那些小小的、吃奶的小嬰兒。

孫四嫂挨了罵,也不惱,反而壓下聲音笑着說:“我一歡喜就給忘了。”

一屋子人在這兒說笑,都各自壓低了嗓門,小么小聲的,怕吵到床上的小娃娃,小娃娃嬌氣,不能大聲,會嚇到的。就連那四歲的小三子,也叫孫家四嫂壓制着不許大聲叫嚷。

孫老太又問了些家常,吃什麼呀,奶水夠不夠呀,孩子肯不肯睡呀之類的,馮玉姜頭一回體會到了有娘家人送米子的風光,心裏邊暖暖的,就難免感動。

山子這時跑進來,說:“媽,外面要放鞭炮了,你看好小弟。”

孫老太一拍大腿,說:“這些子不着調的,這還沒準備好呢,趕緊去叫先別放,等一等的。”

一直沒露面的鐘母終於肯露面了,手裏拿着個簸箕進了屋,先笑着跟孫老太打招呼。

“老嫂子,你來啦?我這滿院子忙,等會子有功夫了找你好好拉呱。”

鍾母說著把手裏的簸箕遞給馮玉姜,馮玉姜接過來,從頭到腳地罩住小娃娃。據說,拿簸箕罩上,就能隔絕聲音,放鞭炮不怕吵到小娃娃了。

農村裏有些風俗習慣,很奇怪,也很有趣,至於有沒有什麼道理,誰知道呢!

屋裏的女客們關緊了房門,告知外面說準備好了,大門外邊的鞭炮聲很快就響了起來。鞭炮響過後,馮玉姜拿開簸箕,孫家二哥小心推開屋門,伸頭進來看了看,一臉的笑。

“我能進去不?”

孫老太說:“要進你就進,頭都伸進來了,還問能不能進!”

屋裏住着的是產婦,照理說,男人是不能隨便進來的。但這孫老二,今天出任的是小娃娃舅舅的角色,看望小娃娃是應該的。

“舅舅”在農村裡是個很特殊的角色。小娃娃送米子,只要有舅舅,是一定要到場的,不然就顯得舅舅不夠重視;小娃娃從小到大,像送米子、考大學、結婚之類重要的喜宴,只要舅舅到場,上席是必須舅舅來坐的,就算是再有身份的人來了,他也得老老實實坐在舅舅的下席,不然,那就是不知好歹。要是有那不開眼的主人家,安排了什麼人坐在舅舅上頭去,是要被人罵豬狗不如的。

小娃娃滿百日,剃百日頭,得要舅舅來剃的,小娃娃嬌嫩,其他人碰不得,唯有舅舅剃頭才放心;有什麼為難事情,找舅舅,舅舅是必須給外甥撐腰的;就連外甥大了不正干,二郎八蛋,走了歪路,也要找舅舅,舅舅打外甥一頓那就是活該,該管!其他人來管,就理不直氣不壯了。

所以,在很多地方的農村,“舅舅”是特權,是權威。

今天這樣的日子,孫老二進這屋子,理所當然。

孫老二湊到床前,也不敢抱,伸頭看了看那軟骨隆咚的小娃娃,便說:“小外甥,舅舅這頭一回看見你,那不能白看一回。”

說著,就掏出二十塊錢來,放在小娃娃的腦袋旁邊,馮玉姜連忙推讓,這二十塊錢,就是親舅舅,也是過過的了。孫老二擺了一下手,也不跟她多言,轉身問孫老太:

“媽,你給小娃買的帽子呢?

孫老太便從旁邊一個大包袱里掏出一頂絨線小帽子。當地送米子,姥姥要給小娃娃買衣服、毛毯之類,其中是萬萬不能少了一頂帽子的,所以大夏天集市上照樣擺着絨線帽子賣,不奇怪。

這帽子,不光是給小娃娃圖個“冒頭”的吉利,寄望他(她)將來出人頭地,高人一頭,更重要的是,帽子在送米子的風俗里擔當著重要角色。

這帽子,是用來收見面禮的。小娃娃頭一回見面,你得給錢!至近親戚給小娃娃出見面禮,就要放在這帽子裏,大概是寓意“冒頭金貴”吧!

不過這見面禮放進帽子,也不是那麼隨便的,得有個講究。

孫老太拿着絨線小帽子,望著鐘母笑:“他奶奶,你先鋪底子?”

對,就是這麼個講究,給見面禮,就要當奶奶的第一個掏錢,然後其他親戚才能把禮錢放進帽子裏,等所有的親戚都給完了,最後才輪到姥姥,這叫做“奶奶鋪底子,姥姥封頂子。”

奶奶鋪底子,也不是隨便鋪的,給出的禮錢,不能太低,低了讓人小瞧,起碼不能比普通親戚低,可也不能太高。因為“姥姥封頂子”,姥姥給出的禮錢要是最多的,要比帽子裏任何一份禮錢都多,才能“封頂子”。

奶奶給的太高了,讓人家當姥姥的封不住頂,那是親家不和睦的表現,是要讓產婦娘家丟面子的,娘家自然就會惱恨起來。

而今孫老太開口叫鍾母“鋪底子”,鍾母的臉色立刻就尷尬起來,習慣使然,馮玉姜以前沒娘家,鍾母以前也沒給四個孩子鋪過底子,一塊錢都沒準備,一下子就撐不住臉了。

撐不住怎麼辦?鍾母總不能當著那麼多親戚的面,說自己根本就沒準備吧?

鍾母在身上干掏了兩把,強笑着說:“你說我這記性,準備好好的,沒帶在身上,你說我這記性有多差!”

鍾母說著,轉身出去了。馮玉姜知道,鍾母一準去找鍾繼鵬要去了。現在家裏收入少、開銷大,鍾繼鵬也沒有幾個余錢,鍾母手裏是該有幾個錢的,可不到萬不得已她怎麼肯拿出來,那些子錢是她給自己留的倚靠。

看著鐘母出去,孫老太也不說破,跟馮玉姜閑聊:“你這都三個兒子了。兒多老母苦,我五個兒子,真是沒少受罪。你這三個兒子,養大成人,娶妻成家,肯定夠你苦的。”

“苦唄,使勁多苦錢,真苦不着錢叫他打光棍去!”馮玉姜指着小五子說,便引起一陣壓低的笑聲。

“往後也不牢靠再生一個了,你這月地里一定好好養着,千萬不能落下病,過去這女人家,有誰個月地里沒落下病的?這最後一回,把月子坐好了,還能把前邊受的虧養回來。”鍾老太交代着,忽然想起來問道:

“這尿布屎布,你婆婆給洗的?”

“都是二丫洗的。”馮玉姜說。

也幸虧是六月里,尿布好洗。鍾繼鵬不能指望他,這陣子巧不巧能進一回鍋屋,已經是行好了。山子一個大小子,勤快是勤快,洗尿布不行的,洗不幹凈。至於鍾母——

“你那老婆婆都不給洗?”

“不給。”

孫老太一拍大腿:“我看你婆婆還沒老好啊,比我年輕,好胳膊好腿,讓這麼個小丫頭替她洗尿布,她丟不丟人?我這來到你家,也沒見她過來幫你伺候小孩服侍大人,根本不照面,她就能耐得住?”

馮玉姜苦笑。她想起生大丫的時候,正是農忙,生下才四五天,她就下床做飯洗尿布了,也沒見鍾母一個好臉色。生了好幾個孩子,哪有正兒八經做個月子?現如今也就是享了二丫的福了。

說著話,鍾母進來了,寒着臉把手裏的十塊錢丟進絨線小帽子裏,也沒說什麼。見奶奶鋪了底子,親戚們紛紛開始出禮,等旁人都出完禮,孫老太掏出五十塊錢,壓在最上邊。

那時候來往輕,一般親戚,出禮的少,基本也就是三斤或五斤麥子,也有給二斤麥子的,再加上兩包紅糖,就差不多了。至近的親戚,再添上一塊花布,一二十個雞蛋,就很像樣子了。

這孫老太一掏就是五十,鍾母當初給大丫出門子的壓腰禮也才三十呢,屋裏有的女人就忍不住議論,這干姥姥真是闊氣,親姥姥也不定能比。

馮玉姜連忙說:“媽,不能這樣,二哥剛才都給過了,你不能再給這麼多。”

“你不用管,這都是他們幾家零零碎碎給我的私房錢,我平常哪用花什麼錢?給小外孫攢媳婦本了。”

她這麼一說,屋子裏又一陣鬨笑。

“我留這些錢幹什麼?兒孫管用,我不用留錢,兒孫不管用,我留錢也沒用,錢能給我養老送終?錢能給我端湯倒水?錢能給我哭靈戴孝?將來老了有個病啊災啊的,還不是得指望兒子媳婦照管?”

孫老太說著,就明顯地瞟了鍾母一眼,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待兒媳婦我平心,兒媳婦等我老了不能不管我。我留錢有什麼用?等到我病了老了,歪在床上不能動彈的那天,還不得指望著兒媳婦給我端口熱水?我那些孫子孫女,尿布屎布我都給洗,莊戶人有句話說,有福不享是憨種,有罪不受是孬種。有活不幹,我不當那孬種。”

說著,孫老太就問鍾母:“親家,我這人吧,一根腸子通到底,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孫老太性子剛強,脾氣直,也有仗義的資本。她這麼一番子話,真叫鍾母掛不住臉,就像是板凳上撒了圪針,坐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奶奶鋪底子,姥姥封頂子。有的奶奶,成心故意地弄姥姥難看,往往是奶奶那頭的經濟好一些,故意一下子拿出大筆錢來,叫那姥姥封不住頂子,當場面紅耳臊。老媽前一陣子就跟我嘮叨,說老家那邊一個麵粉廠老闆,孫子送米子的時候鋪底子,一下子給了九萬九,想搞得親家當場難看。結果那個姥姥也很有趣,她本來打算給一萬塊錢的,見着情形,乾脆拿了九個一塊錢的硬幣封頂子,還笑嘻嘻地說反正奶奶這麼有錢不指望姥姥,反將了奶奶一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重生農家母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重生農家母
上一章下一章

第25章 送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