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道
氣喘吁吁的埋着頭奔跑而入,看見大兒和么兒依舊好端端的睡着,她這才敢完全蹲坐到了地上,等氣才稍微緩過來一些,她才用目光在這陳舊的道觀中四處觀望,卻沒有發現那鬼道士的身影。
再回頭時,嚇了一跳,他從地下竄了上半個身子上來,正撐着下巴研究容吟霜帶回來的東西呢,長吁短嘆,似乎感慨良多。
“你要的東西,我都給你拿來了,你把孩子身上的什麼符咒解了吧。”
那道士看了一眼容吟霜,揮揮手道:“就真是睡覺的符,明兒一早就醒,保准比今兒還精神。”
容吟霜摸摸兩個孩子,的確是熟睡的樣子,但因為天氣有些悶熱,所以,兩個孩子額頭都冒着汗珠,她從觀里尋了一塊小木板,繼續坐到他們身旁給他們扇起了風。
鬼道士對着那堆他生前擁有的東西感嘆結束之後,就看見容吟霜正在扇風,手一揮,兩個孩子身旁就突然有些小風,涼涼爽爽的,倒確實是沒有剛才熱了。
“看來你跟這劍還真是有緣。還沒歃血,它就願意替你收鬼,天意啊。”
那鬼道士施完了法術,就對容吟霜說了這麼一番話,容吟霜先是不明白,後來看見那劍,又想起自己荷包里的三十二枚銅錢,這才明白了那道士說的是什麼意思,趕忙把腰間的荷包拿出來,遞到鬼道士面前,說道:
“我,我原不想撿的,可是……我還給你便是,一文不少,總共三十二錢。”
鬼道士看着她手裏的荷包:“三十二錢?只是個無品的游夜鬼,真埋汰了我的劍。”
容吟霜舉着荷包,遞也不是,收也不是,尷尬的不知所措。卻見那倒是對她揮了揮手,說道:
“行了,反正他們還在睡,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容吟霜知道這是個有法術的鬼道士,這幾日她接連遭了不少變故,如今覺得這詭異之事也沒那麼不可思議了,橫豎她的處境不會比現在更差,不過就是見鬼,她現在可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怕見鬼嗎?低頭看了看沒送出去的荷包,容吟霜決定還是先放在地上,這終歸不是她的東西。
也不知那道士施了什麼法,不過片刻的時間,竟然就讓觀里變得不那麼熱了,容吟霜又擔心兩個孩子着涼,就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給他們蓋在肚子上,這才站起身,準備出去。
還沒走,就見那道士又穿牆而入,指着地上那一堆東西說道:“把那些也一起拿出來。”
容吟霜這才明白,原來鬼是碰不到屬於人間的任何實質東西的。
將包裹抱着走到了院子裏,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她就那麼傻站着,過了良久都不動,鬼道士才終於忍不住回身罵道:
“你倒是跪下呀!你不跪,怎麼拜我為師?不拜我為師,我怎麼傳你本事?”
“……”
容吟霜的嘴長得老大,簡直懷疑自己耳背了,這個鬼道士在說什麼?
“跪下!”
猛地一喝,容吟霜嚇得跪在了院子裏,這要尋常人看見了,定會覺着詭異的很,一個狼狽不堪的女人,髮髻散亂,衣衫不整的捧着東西跪在空無一人,雜草叢生的院子裏,莫不是瘋了吧。
可是,只有容吟霜知道,那道士正跟她說什麼。
“我乃玉清山毋道子,玉清正宗二十八代傳人,你手上捧的是金錢桃木劍和玉清寶葫蘆,葫蘆能收妖,劍能殺鬼,也能超度冤魂,每個被它超度的,都會有對應的金錢留下,所以才叫金錢桃木劍。曾經這把劍在我手裏,打出過千兩黃金,你今晚打出了三十二錢……不過也還行了,這把劍向來認主,只要主人還活着,它就會一直跟着你,守着你,今晚它破例幫了你,說明你們之間有這緣分,快歃血吧。”
“……”
容吟霜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捧着劍,不知道幹嘛。
鬼道士像是在忍耐着什麼,用無比嫌棄的語氣對容吟霜說道:“用你手上那把劍,割一下你的右手掌,以後這把劍就是你的專屬道劍了,還磨蹭什麼呀?你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嗎?你知道它是多麼珍貴的寶貝嗎?快呀!你們歃了血,結了盟,我還有事兒說呢。快快快。”
容吟霜從來沒見過什麼人要人拜師這般熱衷的,不過,她正對着的也不是人就是了。
腦中一片混亂,心跳的很厲害,容吟霜知道,她此刻正經歷着她人生的重要轉折點,其實她完全可以把劍丟了,然後抱着兩個孩子跑,他很明顯是一個被封印在這道觀中的鬼,他走不出道觀,只要她能逃出去,想來他也是不會追的。
可是,生活的壓力讓她不得不開始為今後的生活考慮,她沒有任何本事,就是一個被相公寵壞了的女人,傻乎乎的長到了這麼大,從未對家裏做過任何貢獻,從未憑自己的雙手掙過一分錢,她憑什麼養活兩個孩子?
今晚的所見所聞很奇怪,或者說,從她跳下湖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都很奇怪,她先是在水裏看見了面目猙獰的水鬼,然後跑入這廢棄道觀,見到了這位,先前去十里亭的路上見到的那些慘白面孔,在他的墳前遇到的那個惡鬼……每一樣都在告訴她,她的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對這道士的言語瘋瘋癲癲,但他的那些法術卻是真的,儘管不認為憑自己的資質能夠學的會這些,但只要她能會其中幾樣,哪怕只會一樣,那說不定也能混一口飯吃了。
這麼想着,容吟霜便不再猶豫,用那把黑漆漆的桃木劍在她掌心劃了一下,劍刃一點都不鋒利,她原本以為根本划不開她的掌心的,可是,那一劍下去,她的掌心就透出一股血光,然後皮膚表面像是被燒裂開了般,紅紅的血液自傷口中流下,只見那道士又說:
“把你的血塗抹劍身,就算歃血結盟,你就是玉清山第二十九代傳人了。”
容吟霜照做,看着自己的血塗在黑黑的劍身之上,她突然才明白,原來這劍並不是本身是黑的,而是浸染了近三十人的鮮血才會變得如此。
說也奇怪,她掌心的口子並不疼,雖然血流的有些可怕,但是那些血在劍身上也沒留下任何痕迹,而是很快的就被吸收進了劍身,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總覺得那劍比從前更加黑亮了些。
完成了毋道子口中所謂的‘歃血’儀式之後,他又讓容吟霜將劍插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然後要她盤腿而坐,雙手攤開聚攏在丹田處,容吟霜照做之後,就覺周身一涼,她的意識也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在一個虛擬的空間裏,容吟霜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動作行為全都不受控制般,隨着別人的提線而動,身體中流入一道源源不斷的熱氣,充斥着她的血脈,流淌全身。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容吟霜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但是,她隱約明白,這是那道士在傳授法力給她。
過程像是維持了好幾年般漫長,在容吟霜完全吸收了能量之後,在那虛擬空間裏,才又響起了那道士的聲音:
“法力傳給你了,修鍊法門那本書中全都有着詳細的記載,你只能自己慢慢學,慢慢悟了,我時間不多了,能教你的只有這些,我走之後,這間道觀就送給你,這裏有我的結界,雖不能保你們母子三人平安富貴,但保證你們在這裏不受其他鬼怪打擾還是可以的,你能看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我不知道你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其他什麼,但你要記住,切不可走上邪魔外道,不可辱沒玉清山斬妖除魔的名聲。”
容吟霜混沌之中,答應了毋道子的請求,然後,又聽他以一種比之先前更加虛弱的聲音說道:
“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聲音頓了頓:“用那把劍,超度我吧。”
容吟霜只覺得自己的手被無形的力量舉起,桃木劍貫穿了毋道子的身體,與之先前收服惡鬼時有所不同,毋道子周身都發出耀眼的金光,他的身體被金光照着慢慢的化成了粉末,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
容吟霜這才感覺自己完全失去了力氣,垂下頭,昏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強烈的太陽光和孩子們的呼喚聲喊醒的,再睜眼時,只覺得雙眼更加清明,這個世界沒有她想像中那麼黑暗,再難過的日子她都已經熬了過去,今後的日子過的怎麼樣,就要看她自己去爭取了。
她盤腿而坐的正前方,幾塊耀眼的金屬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塊孤零零的拇指大小的金塊落在那裏,容吟霜蹲下身子將金塊撿了起來,放在手裏掂量了一番,她從前雖不經柴米,但是金銀珠寶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看着這地上的金子,容吟霜越發覺得對不起毋道子了,他將他畢生法力傳給她不說,竟然還給她留下了些金子,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大兒,么兒,把衣服都穿好了,咱們上街吃東西去。”
陽光下,容吟霜笑得出奇清靈,不管發生什麼,遇到什麼,她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