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正派是正大光明的嗎?
金庸先生所撰《倚天屠龍記》中,最激烈的爭鬥來自正邪兩家。正方,有少林派、武當派、峨眉派、華山派、崑崙派、崆峒派、丐幫等等;邪方,基本只明教一家,武林**稱為魔教。正方各派好手都認為自己正大光明,武功路數有正氣。當先的三派為代表,武功皆出自《九陽真經》。張三丰傳奇人物,創派立業,武學博大精深,一生行俠仗義,跨宋元兩朝代,見識過宋代五絕,又教出了武當七俠,繼往開來,威名遠播。少林僧空見、空性、空聞諸大師,德高望重,武功深不可測。尤其是空見,仁慈為懷,功力深厚,但從未恃武逞強,卻是用此道化解謝遜與成昆恩仇,坦然而受謝獅王十三記“七傷拳”,嘔血而亡,品德高尚,確已成佛——“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峨眉掌門滅絕師太嫉惡如仇,性烈如火,堅守正道,對邪魔歪道絕不容情。
正派的最高目標是先滅魔教,再行驅逐韃虜,光復山河,解民倒懸。似乎有點“攘外必先安內”的意思。故未曾見他們怎樣與蒙古人為敵,而是相約光明頂上,六派共擊魔教,直殺得屍橫遍野。其光輝業績,至此為最。其中不乏光明磊落、俠肝義膽之士:武當七俠個個俠義勇武,技藝超凡,行事端正;空性勇猛坦蕩,直腸熱心,也是好漢;蛾眉派中,紀曉芙柔腸百結,既有真情,又能庇佑弱小,實為慈母。
然而,當正派人士共討魔教,對魔教邪行千夫共指時,也就往往看不清正教自身的罪惡。
何太沖為崑崙一派掌門,內懼悍婦,外露卑瑣;納妾眾多,整日圍着小老婆轉,胸無遠志,且心懷狹隘,師徒一干人都是天性涼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為人之邪之俗,令人嗤鼻,與魔教中邪惡之徒並無分別。
滅絕師太冥頑刻板,執正念而不化,手持倚天劍,殺人無數,其中惡徒寥寥而良善眾多,貌似行俠除害,實為傷天害理。且她的大計中,光復大事為次,讓蛾眉稱霸武林之事在先,從而引導周芷若由純情少女一變而為邪性魔頭。老師太滅絕人性,正義只是她的口號。
華山掌門鮮於通,受胡青牛之恩,辱胡青牛之妹,忘恩負義,實為十惡不赦的姦邪惡徒,居然也參與滅魔教的光明頂行動。
崆峒派諸老孜孜縈懷的,只是自家武功如何高強,個個好勇鬥狠,心胸狹窄,只講技,不論道,目光短淺,難稱正派代表。
即便正派德行最高的首腦,面對大局,也難稱得上是真正清醒之人。
張三丰少年行俠,老來閉關,修為已高,世情已不縈於懷,很難領袖群倫,調和各派。武當七俠雖有義士之風,但正邪兩個字看得比天大,是非分明,黑白不容,遇邪魔力戰不屈,逢大事一籌莫展。正因此,張翠山死於正邪之爭,俞岱岩實為正教中人捏斷筋骨,反怨魔教中人,累得殷素素殉夫身亡。教中戒律過嚴,致使宋青書壓抑過甚,行為失當,反使莫聲谷命喪師侄之手,禍起蕭牆。宋遠橋善惡分明,但教子無方,卻一直疑心無忌,不辨忠奸。他們都難以跳出狹隘的兩派爭鬥,放眼全局,也不能參破正邪執念,化解怨仇,共同對敵,又保護自己。
少林空字輩眾僧迷於正派妄念,不辨真惡,致使成昆化名潛入,興風作浪,險致百年老樹,連根被挖。渡字三高僧,清修多年,但怨恨難消,好勝心強,伏魔之力有餘,度人之功不足。一座老寺屋宇重重,戒律繁雜,違背人情,故爾死板苛薄,猜疑至重,一有來客,往往釀出意外事端,造就新的矛盾。且死守門規,不圖變化,拒絕交流,作繭自縛,連一個孤兒的性命也不願施救。空見一死,門下再沒有德高望重的人物,使少林寺難以成為武林領袖,不能造福於天下蒼生。
面對武林稱雄的屠龍刀、倚天劍,正派之人更是露出了貪婪的人性底色。眾高手齊上武當,明為賀壽,暗藏殺機。為獲寶刀秘笈,奪武林至尊之位,幾乎無人講正派之誼,直至逼死張翠山夫婦,還是戀戀不捨。昆崙山中,何太沖算計張無忌,即為此。朱長齡、武烈等名門之後、一流高手,玩弄無數詭計,苦肉計美人計雙管齊下,終至家破人亡,也是為此。滅絕師太不顧大計,不察人情,逼徒兒以美色誘騙張無忌,還是為此。少林寺,正派好手大舉出動,齊集嵩山,名為屠獅除害,替天行道,實為謀取寶刀寶劍,武林稱霸。結果一起落入成昆彀中,險些全軍覆滅,更是為此。貪心和權欲使他們打着的正義旗號破敗不堪,處處藏垢納污,難以遮羞掩丑。為了“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們全都露出了姦邪的狼牙。
正派人士還極重門戶之見。他們要寶刀,只想自己一派光大耀武,不願與別派共享。他們太愛面子,常常一言不合,拔劍相向。他們面和心不和。他們都把自己一派的武功看得太高,而鄙視他人,氣量狹小。他們在與魔教的對抗中更多地進行門戶之爭,比高論低,互相擠兌,互致難堪。見別派倒霉即喜,看他人得意則妒。六大派光明頂圍剿魔教,看似浩浩蕩蕩,實則一盤散沙,不堪一擊。至下山後為趙敏施小計全數擒獲,更不足怪。所謂正派,在真正的敵人面前,並無什麼抵抗力、戰鬥力。
明教能否給天下以光明?
明教組織嚴密,機構龐大,好手如雲,英才比比。其目標十分宏偉遠大:驅逐韃虜,恢復神州。他們幹得轟轟烈烈,四下組織義軍,與敵人展開大規模的、真正的較量。相比之下,武當少林,只是把驅逐韃虜當成了口頭禪,當成了維護正派名望的資本。明教是真正的有組織的起義軍。但正大光明的旗幟下,卻發生了太多的邪行劣跡。明教以國家為念,以漢家江山為重,要救民於水火,要干大事,因而,“大行不顧細謹”,為達目標而不計手段,為成大事而傷個把小民,施點陰謀詭計,來點邪招損招,在他們都成了理所當然。百十年中,他們在江湖上製造了太多的血雨腥風,犯下了不計其數的人命慘案。謝遜為報私仇,逼出真兇,狂性大發,殺無數武林中人全家。王盤山一會,獅吼一聲,將一大群人震死震瘋,恃武逞強,已登峰造極。天鷹教眾頭目,為奪屠龍刀,殺人無數。楊逍奪占人妻,范遙隨手傷人,陽頂天多處留怨。韋一笑如鬼如魅,吸人血為食;殷野王詭詐莫測,受人之恩,不圖回報,反生殺害之念。這些人與正教結怨,多因殺人而起,稱他們為魔頭,實不為過。而這種傷人造成的怨恨堆疊起來,又恰成毀滅明教的巨大力量,光明頂一役即為明證。
明教中高手太多,個個行事詭異,邪氣深重,故各行其是,互不相服,權力之爭十分劇烈殘酷。逍遙二使與下屬爭鬥不和,四**王各各離心。金花婆婆密謀乾坤大挪移心法,遠居海外。殷天正負氣出走,另創別派。五散人不服上司,好逞口舌之辯;他們小肚雞腸,爭風鬥氣,一見即吵,一吵即打,致使成昆一擊全中,僅用陰幻一指,就使明教上層、中央全體陷於癱瘓,窩裏鬥之害至大,起因則是每個人邪性太重,徒具懷抱,徒有武功,但難以互容,心懷狹小。他們技藝超群,武功蓋世,但“內功”不足,仁義太少。想干大事又不積累善行,輕視人命人情又想領導群倫,行事與理想背離,又能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偉業?
看來,一味標榜“正”的,未必行俠仗義,真正向善;一向被誣為“邪”的,倒能推動大業,取法乎上。但他們全都陷入了正邪之分,陷入了個人恩怨,一己情仇;陷入了貪慾權欲的泥淖,陷入了狹隘、自私和陰謀詭計,陷入了互相砍殺的血雨腥風之中。那麼,什麼才算真正的俠義?什麼才是地地道道的正道?什麼樣的人才能擔得其普救眾生而不僅是光復山河的重任?誰能化解冤讎,調和正邪,領導群倫,統一武林,“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僅僅有德就夠了么?那麼空見為什麼沒能做到?僅僅有高深武功就夠了么?那麼張三丰為什麼散淡無為?
參破正邪之分,走向寬容博大
張無忌從純凈無爭的冰火島回來,踏上中原大地時面對的,是一個正邪勢不兩立、各派爭風鬥氣、人人心懷叵測的武林世界。
他為好奇被耍蛇的老丐所騙,他見識了武林眾人對他一家的圍追堵截,又曾被喬裝的玄冥二老挾持。武當山上,他才與父母重聚,便目睹了雙親被逼身亡的慘禍,小小軀體上中了毒掌,寒冷難當。他跟師祖上少林求治,領教了武林中深重的門戶之見,連佛門慈悲,亦不能免。在蝴蝶谷,他既認識了魔教名醫胡青牛那藏在邪氣面紗后的高深醫道、救人熱腸和屢遭不幸才養成的疑心、冷漠,認識了他對夫妻情愛的堅執專一,也看到了正教掌門人殺徒絕情的惡行。去昆崙山的路上,他走過了屍橫遍野、餓殍滿地的中原大地,親歷了人吃人的罪惡,見識了恩將仇報的正派武士和掌門人,被逼,被騙,被出賣。幼小時在冰火島聆聽了父親的俠義行的教導,聽了謝遜的人生故事,已在他心中埋下了仁厚待人、化解冤讎的善根。加上這一番的曲折經歷,張無忌在茫茫人海中體察了弱者的慘痛,受夠了強者的欺瞞霸道,看清了藏在“正邪”二字后的實際上是貪婪、野心、**,是兇殘、暴力和屠殺,是人吃人的蠻不講理,是只有靠仁慈、忍耐、寬厚才可以真正化解的深深怨仇。
他的父親師承張三丰,為人光明磊落,行事大度仁義。父親教給了他寬容和仁愛。他的母親殷素素出自天鷹教,自小見慣了江湖仇殺,弱肉強食。母親給了他聰明的稟賦,也教他認識人心之惡。謝遜閱歷豐富,惡行多而善根存,見事深刻,也使無忌長了見識,更兼讓他記下了博大精深的武學口訣與至理,使他根基紮實。
張無忌天生有幸,成了正邪兩派最傑出青年結合的愛情結晶,兩種人生觀念早早在他心中埋下了根由。他自己的經歷告訴他,邪派未必人人作惡,作惡之人未必天生向惡,所謂大奸大惡往往緣自遭受了更大的罪惡的迫害,每個人天生都不是壞人;正派名門之士也未必個個向善,那些標榜善德的人往往殺人不眨眼,做事無理可循。邪中有正,正中有邪,化邪為正,正中容邪,也許才得了人生三味。武功也是如此,囿於門戶之見,自封高手,死守家數,誰也不能登峰造極,抵達化境。
絕世神功無禁忌仁愛胸懷擔道義
少林、峨眉、武當,各得《九陽真經》之一份,若不能融為一體,也只算得了真正武學的皮皮毛毛,連玄冥神掌的寒毒也驅除不盡。張無忌幼時中掌,武當神功延續了他的生命,邪派的胡青牛暫緩了他的死亡,正邪兩派合作,才使他苟延殘喘。直至崑崙絕谷中,得到全本的、那寫在佛經行間而成了佛經註解的《九陽真經》,才真正幫他驅除寒毒,獲得新生,變得中氣沛然,至大至剛,強健無敵。這說明什麼?武當、少林、峨眉三家合而為一,才算武林至尊嗎?但他們往往各囿成見,限於門派,難成一體。那麼,他們怎樣才擔得起天下大任,救國救民?張無忌機緣湊巧,得融三大派真氣於一體,其實是具備了三家都沒有得到的長處:仁厚寬容,博愛眾生,百川歸海,浩浩無邊!
更有意思的是,明教至高武學心法“乾坤大挪移”雖神妙莫測,功用無窮,可沒了“九陽真氣”這種深厚功力為基礎,越是勤練,越是兇險,還可能走火入魔,狂癲而斃。是的,沒有至愛萬民的仁心俠懷作為浩浩底氣,鼓努為力,強做善事,也只能外強中乾,必致山窮水盡,甚至是自我毀滅。
陽頂天不愧頂天立地的漢子,手下高手濟濟,但自己,強奪他人情侶,由情生怨,由怨生仇,終致練功不濟之時,親眼目睹妻子與成昆私會,內患外憂交迫,猝然身亡,留下成昆這個禍根。他修為不到,自然無法練成乾坤大挪移。楊逍內功不足,也僅得“心法”第一層功夫。他為人德薄,無容人之量,多口舌之爭。光明頂受圍,他身為住教主持全盤的光明左使,非但不能聯合兄弟,同袍修戈,並肩抗敵,反以怨報怨,與同門續寫舊仇,用粗淺的第一層心法,發動內部爭端,內訌之際,一群高手被奸人一舉擊潰。
張無忌得到“乾坤大挪移心法”之時,也是他追擊元兇成昆,被困明教秘室,了解了陽頂天之死的秘密之時。人生的認識和內功的修養湊成了良緣,他要解救自己,解救身份低微的小昭,要衝出去解救處於生死搏鬥中的人們,於是,伴着小昭唱着的元曲,平和自然地在九陽神功協助下練成了大挪移。隨後,他走出幽暗山洞,走上光明頂,走上施展他神功美德的人生大舞台,振雄風,顯神技,宣仁德,弭殺伐,揭奸凶,交俠士,使一場武林浩劫消於一旦,使奸凶詭計落於無形。但結局是他自己血濺沙場,幾喪性命。應了那句老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沒有這份佛的懷抱,張無忌難以消泯仇恨,調解爭鬥。沒有九陽神功的威力,張無忌難以使一幫技藝驚絕的兇惡武士放下屠刀,心悅誠服;沒有乾坤大挪移,他更不能斗轉星移,調和陰陽,融合正邪。
正派原來有偉大的九陽神功,可惜一分為三,各自隔絕,難以融會;邪派本身有妙用無窮的乾坤大挪移,可惜沒人具有掌握它的深厚內功!正邪兩家的愛情結晶張無忌出現了,這兩種舉世罕見的功法得以融會。金庸筆下,風流蘊藉。
乾坤大挪移,借力化力,融匯乾坤,好神妙的武功!但這部邪派武功的根基,只能是浩浩乎沛然無盡的九陽真氣。邪術雖巧,須以正氣馭之;正氣雖厚,又當有破解難題、臨危應變的機巧變化。正邪合用,正氣為體,邪技為用,才能臻於完善,至於博大。
張無忌出山後,以九陽功為根基,旋即學得張三丰潛心獨創的太極拳劍,擊敗阿大阿二阿三等頑凶。救謝遜出海島,又在與波斯三使的交戰中,破解了詭異多變的聖火令武功,至此,他的武學才抵達神境,既有九陽真功的至剛至陽偉力,又有異域奇技的機巧變化,調和陰陽,包容中西,亦正亦邪,有佛有魔,或剛或柔,時而木訥堅毅,時而靈動機敏,融會貫通,包羅萬象。無忌最終成為武林領袖,造福蒼生。因而,他能率領明教眾將,萬安寺救六派高手,五當山解師祖之困,蝴蝶谷聚天下英雄,丐幫中揭奸凶真相,少林寺悟至高佛法,揭成昆罪行,統一群豪,共抗元軍。這一切,靠的就是高超絕倫的技藝,更靠的是那如同九陽真氣般博大雄厚的仁愛之心,寬容德性。
在這兒,人與技,武與道,陰與陽,都得到了高度完美的統一,達到了真正的和諧之境。這是個理想的境界,現實中可能無人做到。現實中的人們之間的猜忌、爭鬥、嫉妒、摩擦,可能更為複雜紛繁,但只要人們誠心向善,仁義待人,學會寬容和忍耐,學會理解,學會認識罪惡的因緣,培養善果,人們總是能逐步的、無止境的向這理想之境靠攏和邁進。
《九陽真經》是一部寫在佛典《楞伽經》行間的文字,這其實喻示着,它是另一部佛典,是出自佛的武學,它代表了佛的博大雄厚,仁愛眾生的慈悲心懷。有了這種胸懷,人才能夠不被事物的外相所迷,不被“正”或“邪”的名所惑,超越世俗成見,看到人生的真相;人才能不產生妄念,沒有固執拘束,不被國家、民族的外在界限所禁錮,不被表面的門派、旗號局限,不被一時的惡或善蒙蔽,不被外貌的美與丑迷惑,達到“無住”、“無執”、“無念”的、直面真實的境界。
張無忌不因為胡青牛是魔教中人就放棄對他的理解,不因為何太沖的恩將仇報便以怨報怨,不因為朱長齡的算計就致他於死地,不因為明教是邪派而聽任正派對他們的屠殺,不因為滅絕師太心狠手辣就膽怯退場,不因為趙敏是蒙古人就無視她的美麗、聰慧和內在的美質,不因為周芷若變得陰邪毒辣就忘記了她的一飯之恩和自己對她的辜負,不因為小昭盜取了大挪移心法就忘記了她的真純可愛,不因為出身武當名門而藐視明教,也不因為成了明教教主就放棄對正教的救助,更不因為明教教主、武林盟主的高位而放棄自己的自由和真實。在他自由廣闊的心靈中,沒有虛假的外相可以阻擋人性的光芒,沒有狹隘的觀念能夠影響真實的判斷,只有對他人深切的愛和同情,只有對一切人的理解與包容。
張無忌練成九陽神功,尚未打破最後大關,以使全身真氣融會貫通,周流無礙。恰巧他被明教說不得和尚用奇異布袋俘虜,背到明教總部,細聽了明教上層的爭端,成昆陰幻指攻擊得手的情景,成昆與陽頂天多年恩怨的故事,以及成昆全套的陰謀秘計,因而,武林中幾乎所有疑團全都解開,正邪兩家所有的仇恨和誤會都找到了根源。這份教育,不僅使在場的明教高手悔之至深,更讓無忌明了了天下爭執仇殺不已的關鍵,那就是,因為沒有了仁愛和包容,武林永遠是互相殘害的世界。這是無忌人生認識的一次飛躍,是他決心以自身仁善寬和之力化解各派爭鬥的開端。他的人生境界在長期成長后,終於因這些謎底的敞開而獲得了質的提高。金庸先生用他的武功變化來喻示這一變化。他寫無忌真氣膨脹,得成昆擊打,再得“乾坤一氣袋”包裹壓迫,“水火相濟、龍虎交會”,頓時打通了所有“玄關”,“大功告成”!九陽神功的練成,象徵著無忌人生成長的躍進。往下發展,妙喻頻頻。有了這份內力,他才能迅速掌握奇妙無比、調和陰陽的乾坤大挪移,才能與六大門派比武,調和爭鬥;才能行有餘力,遊刃有餘,舉重若輕,以忍讓、謙遜為前提,比武示仁:饒恕圓音,義釋空性;氣療宗維俠七傷拳之傷,續接唐文亮四肢斷骨;揭露鮮於通卑行劣跡,展示正派子弟邪惡嘴臉;力破崑崙華山刀劍聯陣,巧奪滅絕師太兇殘利刃。且還渾厚內力於武當四俠,療各色創傷於明教群雄。最有意味的是,經他九陽神功內力救治,韋一笑的內力陰毒被驅除乾淨,再也不用吸人血來抑制陰寒發作了。九陽神功是消弭仇恨、改造人性的奇功,無忌的仁愛情懷是改變武林世界的法寶。
經歷了朱元璋的算計后,張無忌意識到自己應該遠離權力爭鬥,過自得其樂的生活。但在那之前,他的確投身於反元復興的救國鬥爭中,待到大事已定,他又遠離了自己厭惡的權力。這種歸隱與他的人格完全一致。有論者以為無忌性格懦弱,我不同意。無忌的退隱,未嘗不是其佛性的又一體現呢!他真實,他自由,他不執,無妄念,正如同他既有九陽神功,又不摒棄波斯武功一樣。即使對真正的敵人,他也能了解成昆成為奸凶的因由;對玄冥二老,他也做到了屢次容情不殺。善惡自有其因果,人算不及天算,讓一切順應自然,這才能讓人具有真正的自由與偉力。
無忌者,無所忌諱者也。這是值得追求的境界。
包容眾生才有世界和平
但人們總是斤斤計較,計較膚色、民族、國別;計較蠅頭小利,口舌之爭;計較站隊划派,門戶之爭;計較誰是正義的代表,真理的主宰;計較別人是不是附和自己,與自己保持一致;計較誰沒照我的意志辦事。人們總是把自己放在正義的立場上去評價他人,用自己的價值觀指手畫腳,高論是非。人們總是評論多於認識,批判多於理解,強加多於尊重,改造多於等待,蠻力多於理智,介入多於包容。人們總以為真理只有一條,忽略世界的多樣性,別人生存的合理性,忽視他人的獨特性。
自以為是,自我放大,自視過高,自居真理,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通病。救世主喜歡給自己發動的戰爭冠以“聖戰”之名,但那個“聖”字,多半是自封內定的。因為炙手可熱的權力,因為可以主宰一切,因為武力強大,國力雄厚,所以那個“聖”的合理性就缺少民意的推敲,成了出自個人的理念,成了一廂情願,成了獨一份真理的代表。
魚在水中游,就認為毛驢長四條腿多餘,鳥在天上飛,就以為兔子沒有翅膀可悲。因此,有人要別人削足適履,有人拿自己的尺子量別人,有人要病梅、束梅、夭梅,以滿足自己獨個兒的美感,強求一律,把世界當成自家花園,當成自己生的小女兒,想怎麼修剪就怎麼修剪,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他坐在自己的堂屋裏,面南背北,大門開處,道路端正,庭院井然。但忘了別人有別人的門戶,他人有他人的日子,南甜北咸,東酸西辣,口味各一。非要人人領聖餐,縱是頓頓大魚肥鴨,怕也難以讓大家下咽。
因而要尊重,要寬容,要認識,要理解,要仁厚,要調和,要眾生平等,人人和諧。這是理想之境,但只要自身仁愛平和,其實也是一種現實。如果浩然之氣不足,又乏調和陰陽之術,強作什麼警察,只怕不行。只怕舊冤未解,又添新恨,冤冤相報,永無已時,世界也就成了動蕩不已的戰場,地球就成了充滿仇恨的村落,歷史就成了炮聲纏綿的交響。看上去正人君子們忙忙碌碌,英雄豪傑們熙熙攘攘,其實,“死人的事總是要發生的”,那就可悲了!
(此文完成於2000年。今日翻檢,適聽電視中播報伊拉克大選前暗殺、爆炸事件致死人命的新聞——其實已經不是新聞,而是每日的家常便飯,世界都習以為常了。美國人的一廂情願,只能是這樣的結果?也許三年五年後,伊拉克終會獲得和平,只是,死去的人們呢?今天的我們應具備什麼樣的九陽神功?2005年1月24日夜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