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二:後果
【一年後】
因為即將要承辦某大型國際科技博覽會的關係,今年的S市顯得格外熱鬧。為了給各位外國友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市政部門大手一揮,決定將整條機場大道全部翻修一遍。這下可好,國際友人還沒來“享福”,市民們倒是先嘗到了苦頭。
眼下正是秋老虎風頭正盛的時節,原本寬闊的機場大道上堵成了一團,此起彼伏的喇叭聲鬧得人愈發心煩。一輛黑色的路虎車被擠在車流之中,幾乎動彈不得。
“我真是服了這幫老頭了!”林望恨恨地罵了一句,又使勁按了幾下喇叭來泄憤,“好好的路非要鑿了重鋪,那些老外是要在這機場大道上吃還是睡啊?老是整這些面子工程,有這幾個閑錢扶扶貧、做做慈善多好?”
後座上的男子聞言將視線從膝上的電腦上移開,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自己的弟弟,“不得了啊林二少,幾天沒見,竟然連慈善這個詞兒都知道了?”
林望自然聽出自家大哥是在笑話他,他泄氣地搖下車座往後一癱:“我能不知道嗎?你跟董事們天天吵,不就是為了從他們手裏摳出幾個錢做慈善么?嘖嘖,你瞧瞧那些老叔叔老伯伯們的心疼樣兒!跟搶了他們棺材本兒似的!”
“這有什麼奇怪的。”林徹將視線移回屏幕上,邊瀏覽郵件邊淡淡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這種大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明白的。”
“那哥你是怎麼想明白的?”林望好奇地從車座之間探出頭來,“我就不明白了,玩個遊戲真能把人給玩變了?你以前可沒有這麼好心,你比那些老頭摳門多了……”
林徹抬起頭,似笑非笑地一挑眉:“你剛剛說我什麼?”
“呃……精明!”林望飛快地改口,笑嘻嘻地恭維道,“精明多了!”說完又極為上道地主動請纓,“看起來還要堵上不少時間。哥!你等着!我去路邊給你買瓶冰水!”
“去吧。”林徹隨口答應着,慵懶地解開襯衫的一顆扣子來透氣。
下面的這些老傢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做慈善的這幾個錢也要貪,非得他親自飛過去敲打。
想到這裏,他的眸色漸漸轉深。
——看來,是時候讓他們回家歇着養老了。
闔上電腦,林徹低頭看了看錶。從林望下車開始算起,手錶上的分針已經轉了四五圈。他微微蹙眉透過車窗向外打量,卻不經意地看見了路邊廣場大屏幕上播放的畫面。那是《虛幻之界》其中一個傭兵副本的宣傳片,片子做得很用心,大氣磅礴,熱血激昂,不少路人在下方駐足圍觀。
《虛幻之界》,是幻境公司最新出品的全息網游,也是他近來最大手筆的投資項目之一。呵,多貼切的名字。就是在那個虛幻的世界裏,他丟了心,喪了命……也改了心性。
如果純粹以商人的眼光來看,這個項目運營得相當好,僅僅投入市場六個月,《虛幻之界》就收回了所有成本。
可若是站在情敵的立場上,林徹恨不得使出一千個法子給這個遊戲使絆子。但是他卻不能這麼做。
林徹苦笑。
先不說他擱在心尖兒上的那位會生氣,單單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就能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
他疲憊地扶着額頭,近乎執拗地琢磨着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那個叫於淳的怎麼就這麼好命呢?為什麼他們一個個的都向著他,他是拯救了地球還是怎麼的?嘖,真是讓人……嫉妒。
心臟像是被一塊大石死死壓住了,他有些煩躁地點了一支煙,卻沒湊到嘴邊,只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着。渙散的目光落在明明滅滅的橘色光點上,眼睜睜看着煙捲一點一點地被蠶食。輕薄的煙霧張牙舞爪地在車廂里飄搖,暗示着關在最深處的陰暗想法。
他入魔似的盯着煙頭,眸色深過最黑的夜,難耐的騷動從四肢百骸湧上來,大腦里回蕩着此起彼伏的尖利叫聲:
——搶走她吧!搶走她吧!他不再是侯爺了!你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就用你平日裏的手段!只要在資金方面給他製造一些小麻煩,只要讓公關團隊稍稍做些手腳,只要……
腿上驀地傳來一股灼熱的疼痛感,他猛地回過神來。帶着火星的煙灰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腿上,把西裝褲燒出了個小洞來。他緩緩將短短的煙頭碾滅,那些在腦中叫囂的惡意隨着光點的消失漸漸冷卻,他強忍着眼睛的酸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林徹啊林徹,你這輩子就沒這個命!別再痴心妄想了!就讓她……就讓她平平安安、歡歡喜喜地過這一世吧。
他按着門上的按鈕把車窗緩緩降下,撲面而來的熱風多少讓他凍得冰冷的心臟得到了一些撫慰。車內的煙霧很快散了出去,一切痕迹煙消雲散,再沒有人猜得出他方才在車裏做了什麼、想了什麼。
車流依舊堵着,林望也依舊沒有回來。林徹坐在車座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着車門,眉頭也慢慢擰了起來。
——這個混小子,買水買到外星球去了?!
正當他感到有些煩躁的時候,車廂里突然響起一陣明快的笛聲。林徹恍惚間地覺得耳熟,也很快想起了出處,這是林望負責的一個副本宣傳片的背景音樂。剛製作完畢的那幾天小崽子得瑟的很,每天百八十遍地在林宅放,聽得全家人幾乎被洗腦。
他頗為頭疼地循着樂聲看去,發現是林望的手機在響。他本不想理,但打電話的人卻執著得很,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攸關人類存亡的大事要找自家弟弟。掙扎了片刻,林BOSS終是抵抗不了魔音入耳的痛苦,認命地坐直了身子將手往前座上探。他摸到手機一看,原來是隔壁蘇家的老三、自家弟弟的狐朋狗友蘇言。
——既然是熟人,代接一下電話也不打緊。
林徹這般想着,按下了接聽鍵。
“喂——望望啊,你接完你哥還回公司不?老大今天發婚帖和喜糖,要不要我給你捎回去?”
林徹皺眉,嘖,怎麼連蘇家老三也被姓於的拐走了?簡直太……等等!他的心突地一跳,窗外的熱風彷彿突然有了實體,烙鐵似的狠狠撞在他的腦袋上,撞得他發暈發昏,燙得他口乾舌燥。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
“婚帖……誰的婚帖?”
“咦,是徹哥?”那廂的人終於聽出了這邊不是本人。
“是我。”手心的冷汗滑膩得嚇人,林徹幾乎抓不穩手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中了毒似的發紅髮酸:“你剛剛說……是誰要結婚了?”
“哦,是我們家Boss。”蘇言並不知道這幾個之間的糾葛,笑嘻嘻地跟他扯着皮,“婚期就定在國慶節後頭,到時候望望還得當伴郎,哥你多盯着點兒,讓他穿身帥的!”
“那新娘……”
“新娘是我們營銷部的一個姑娘,性子挺討人喜歡,可惜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就被老大拐走了,唉,我都來不及下手。”
“咦……啊!哥!請帖居然也有你的一份!嘻嘻,我們家Boss真精明,連投資商都不放過,哥你包紅包的時候千萬別小氣啊!我們家Boss娶老婆可不容易了哈哈哈……”
“那哥你到時候來不?咱們一塊兒?”
“喂?哥你還在聽嗎?”
“喂?”
“嘟——嘟——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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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整整七天的喧鬧,國慶旅遊黃金周終於慢悠悠地收了尾。蜂擁而至的遊客們魚貫而出,S市著名景點之一——鏡湖古鎮總算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清風垂柳、青瓦白牆,這才是鏡湖古鎮原本的模樣。
傍晚時分,霞蔚嫣然,幾個文青姑娘安靜地在柳蔭下支着畫板寫生,一旁還有幾個老爺子慢悠悠打着太極,氣氛很是安寧閑適。一隻飛鳥優雅地掠過湖面,潔白的羽翅輕輕一振,喉間啼出一聲清脆的鳥鳴。
彷彿正是這聲鳥鳴打開了奇幻的魔盒,一道澄澈的笛聲緊追而來,與鳥鳴聲遙遙相應。緊接着,琵琶聲、鼓樂聲、古箏聲,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到合奏之中。聞樂者心神一盪,紛紛向著樂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遠遠的,一艘畫舫緩緩向著這邊駛來。雕欄玉砌,紅幔輕攏,身着各色古裝的樂師或坐或立,抬手撥弦之中盡顯風流。
“是哪個旅行社安排的節目嗎?”湖邊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小聲問了一句,但又很快出言推翻了自己的說法,“不可能吧,國慶都過了……”
“一定是有人結婚!”穿着深藍色棉麻長裙的女生眼尖,瞧見了畫舫上的裝扮,興沖沖地喊了起來,“窗上貼着喜字呢!”
一聽這話,人們不自覺地將脖子伸得更加長些,果然看到了小姑娘說的景象。
“是,是,一定是要結婚呢!”
“喏,瞧那喜字!”
每個人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笑容,善意地伸手朝着畫舫指點。
“不,不是結婚。”一個精神矍鑠的白須老人笑呵呵地搖着蒲扇,“這是在成親呢!”
像是要立刻驗證老人的話似的,青石板鋪就的湖濱大道上響起一陣輕快的馬蹄聲。人們驚訝地回頭看去,一支精神抖擻的馬隊正往這邊奔來。
領頭的是匹四蹄踏雪的高大黑馬,馬上的那位發上束着羊脂白玉冠、身上穿着金絲祥雲暗紋大紅袍、足上踏着龍鳳呈祥翹首履,眉宇之間處處透着喜色,好不春風得意!
“好俊的新郎官!”白須老爺子眼睛一亮,高聲贊了一句。
眼睛一亮的又何止他一人,人群里的小姑娘們早已紅了臉,嘰嘰喳喳地跟同伴討論個不停。
於淳輕輕一扯韁繩,利索地翻身下馬,毫不意外地贏得一片叫好聲,但他顯然沒有將外界的一切放在心上。事實上,除了遠處的那艘畫舫,他的眼裏再也裝不下任何風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地將衣冠一一整理好,這才謹慎地抬起一隻腳,緩緩地向前邁去。
——他和她,終於要成親了。
“大野!大野!來,吃西糖!”金髮碧眼的帥小伙兒熱情地向正在圍觀的中國群眾分發喜糖沾沾喜氣,“吃!吃!”
老爺子好半晌才聽出這是在喊他,連忙受寵若驚地收了喜糖,嘴上還極禮貌地不停地說著“3Q”。
“饅頭,這兒!”林望在湖邊吆喝了一聲,“該接親了!”
“哎!”金髮Berry匆匆跟熱情的“大野”告了個別,屁顛屁顛兒地跟去了湖邊。
托於小侯爺和小鹿的福!在遊戲裏潰不成軍的他幡然醒悟,連夜搭飛機飛回美帝的懷抱,跟那個居心叵測的副手大戰了八百回合,總算趕在公司傾覆易主之前拔掉了這顆毒牙,並且還因此得到了老爹的五星好評,徹底坐穩了接班人的位置。
總而言之,這兩位是他的大恩人!是他的bestfriends!因此,一聽說這兩人要成親,他二話沒說就扔下了他可憐的老爹獨自收拾大戰的殘局,麻溜地跑到中國來給於小侯爺當伴郎了。
儘管如此,金髮饅頭依然覺得,跟他們的大恩情相比,他的這個報答實在是太“湧泉之恩,滴水相報”了,讓他都有些羞羞臉。他暗暗下了決定,於小侯爺以後的所有可投資項目都被Miracle公司承包了!沒錯!就是得這樣!
“靠岸了靠岸了!新娘子要下船咯!”
伴着這聲響亮的吆喝,鑼鼓、喇叭、嗩吶、炮仗一齊響了起來,喜慶紅艷的炮仗紙歡騰地四處飛着,落了新郎官滿頭滿肩,顯得格外喜氣。
大氣卻不失精緻的喜轎已經候在紅毯的一端,而紅毯的另一頭連着的,是人人都盼望瞧見的新娘子,是伴郎們躍躍欲試要接到的主角……更是新郎官接下來的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人。
沒錯,最重要的人。
於淳眼中暖意愈深,不自覺地又向前靠了半步。
畫舫已在岸邊停穩,拿紅色大木箱子裝着的嫁妝被一抬抬擔了出來,在湖邊排了整整一大片。
“還真來嫁妝這一套啊?”大爺有些驚訝地咂舌,“了不得!了不得!看這數量,床前櫥、春凳兒、梳妝枱都得在內了吧?”
林望也有些不明所以,悄悄湊到於淳身邊跟他咬耳朵:“老大,怎麼回事啊?鹿妞兒的嫁妝不是都提前搬到婚房裏佈置好了嗎?怎麼還有嫁妝?”還床前櫥春凳兒呢,這年代了哪還真用這些,早換成冰箱空調電視了,哪還能抬來抬去的?
於淳的眼中先是浮上一層疑色,然後很快撥雲見日,改換成濃濃的笑意:“是嫁妝沒錯,裏頭都是好東西。”
瞧自家老大的樣子一定是猜到了什麼,林望心裏愈發百爪撓心,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好東西?究竟是什麼好!東!西!啊!
嫁妝還在一抬抬地往外搬,林望終於忍不住了,自以為悄無聲息地靠近其中的一個大木箱子,偷偷地掀開一條縫兒往裏偷看。
看清東西的一瞬間,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什麼鬼?一箱子糖炒栗子!
他不死心地掀開另外一個,好傢夥!一箱子辣條!
這個呢……一箱子牛肉乾!
這個……一箱子豆腐乾!
一箱子薯片、一箱子鴨脖、一箱子巧克力……
林望一巴掌捂住自己受到10000點傷害的眼睛,倒吸一口冷氣。
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
一卸完“嫁妝”,震天的喇叭嗩吶聲孑然而止。四周驀地安靜了下來,但所有人的心都比剛剛鑼鼓震天的時候跳得更快,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盯着掛着紗幔珠簾的艙門,所有人的腦子都只盤旋着一個念頭:
——新娘要出來了!
畫舫上的琴師適時地撥動了一下琴弦,珠玉般的聲音像清泉一般流進每個人的耳朵。餘音繞梁未止,艙門的珠簾微微一動,露出一支精緻華美的金步搖。緊接着,凝脂般嫩滑的臉,天鵝般修長的頸,火焰般熱烈的嫁衣,新娘的模樣一點一點顯露出來,彷彿一副緩緩打開的畫卷。
人們幾乎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新娘的身上移開,直到她微微轉頭看向岸邊,現出眉心勾勒的一朵殷紅的花鈿,以及下方……一對足以顛倒眾生的眸子!
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不是不願看,而是想要證明眼前看到的是真正的景象。能將古裝穿得好看的女人並不少,人們也常能看到娛樂圈的四小花旦在古裝劇中的扮相,但她們美則美矣,卻還是覺得缺了那麼點說不上來的味道。
但今天他們總算是明白了!那些人穿古裝不過是在現代人的魂外頭披了一層古代的偽裝,舉手投足之間終歸有着濃重的現代味道。可這個新娘不一樣!那一雙秋水剪瞳像是盛着千年以前的光芒,讓人的心忍不住顫了一顫。再仔細看來,她的舉手投足也都與常人不同,帶着說不出的古韻、道不明的詩情,彷彿一抬頭便是一首唐詩、一轉身便是一篇宋詞。
等眾人從震驚中驚醒過來,這位穿越千年的美人已緩緩走到了船邊。大家下意識都往她站着的方向擠去,不自覺地想離她更近些。誰料到這麼一番推來擠去卻將停靠在岸邊的畫舫驀地往外推了些!
“啊——”
落水聲緊追着驚叫聲,轉息之間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哈哈哈……”陸小鹿第一個反應過來,很不厚道地笑彎了腰,“堂……堂哥!你沒事吧?”
陸輕舟有些鬱悶地從及腰的水裏爬起來,他剛剛正抬腿上岸呢,誰知畫舫往外一退,讓他踩了個空。
於淳趕忙伸手將大舅子從水裏“救”出來,從伴郎手裏接了件外套披在他的身上,連聲說著“得罪”。幸好天氣不冷,禮堂也不太遠,到地方再換件衣裳也着不了涼。
喜婆也被這個變故弄得一愣,但她畢竟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人,順嘴兒就把這事兒給圓了:“沒事兒沒事兒!堂哥落水,新人和美!”
陸輕舟本就是個好脾氣的人,今兒個又是自家妹妹的好日子,自然不會給她黑臉。他隨意地接過毛巾將臉上手上擦乾,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和美是和美了,但一會兒誰來背你上轎?”
陸小鹿一愣。
是了,從船上到轎上的這一段路按道理是要兄長背着新娘過去的,算是正式將新娘交給新郎。但陸小鹿是家裏的獨女,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啥也沒有,這才拉了堂哥過來充數。這下可好,堂哥也沒了“戰鬥力”,這段紅毯誰來背她走?
林望和饅頭爭先恐後地踴躍舉手:
“我!”
“窩來!”
“我壯實!”
“窩帥!”
“我辦事牢靠!”
“窩跟新娘關西好!”
“讓我來吧。”正當兩人幾乎扭打起來的時候,“第三者”突然冒了出來。
林望傻愣愣地望着“第三者”,幾乎不敢置信:“哥?你不是出國談事兒不來了嗎……”其實就是怕觸景傷情找借口不來嘛!那怎麼就……怎麼就又來了呢?
“嗯。”林徹淡淡地應了一聲:“改期了。”
無視了於淳探究的目光,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鳳凰面前,鼻子有些發酸:“我來背你,好不好?”
陸小鹿咬了咬嘴唇,重重地點頭。
這是一段兄長才能背的路,一旦背了,就一輩子都只能是兄長了。
林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背過身微微下蹲:“上來吧。”
陸小鹿緩緩伏到他的背上。鮮紅的嫁衣、黑色的西裝,兩種顏色的差異大得刺目。
陸小鹿的鼻子不自覺地嗅了嗅。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煙味兒。
她記得林望說過,除了某些實在避不開的場合,他哥是不抽煙的,頂多心煩的時候點一支聞一聞。
她的心裏堵得慌,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
——是她的錯,是她先招惹他的!她當初怎麼就昏了頭了,偏要拿他來跟於淳鬥氣呢?!
“鳳兒,他對你好嗎?”身下的人穩穩地、緩緩地走着,刻意壓低聲音問她。
熟悉又遙遠的稱謂徹底攻破了她的防線,眼淚啪嗒一聲落在他的脖頸上。陸小鹿死死地咬了咬嘴唇,強忍着餘下的眼淚悶聲答道:“好!”
感覺到脖子上的濕潤,林徹幾乎沒忍住想直接背着她衝出重圍塞進停在路口的蘭博基尼再一踩油門將人擄走的衝動。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不能毀了她。
“那……”他的聲音打着顫,頓了好久才艱難地將接下來的幾個字擠了出來,“我死了以後,你……你有那麼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有沒有……想我?”
背上的人小聲地抽泣了起來:“想!”
那破碎的哽咽將他的心狠狠地揉碎,又扔進熔爐里胡亂熔成一團,他渾身又冷又燙,入了魔似的又問了一句:“那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願意……”
“不。”背上的人毫不猶豫地答道,粉碎了他最後一絲希冀。她將臉蛋緊緊貼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走吧!離我這個王八蛋越遠越好!等你什麼時候娶媳婦兒生娃了會打醬油了再回來見我!或者一輩子別見我!”
紅毯到了盡頭,林徹平靜地站在終點,沒再往前邁上半步。半米之外,於淳正淡淡地看着他。
“鳳兒。”林徹衝著於淳挑釁地一笑,通紅的眼裏滾出一滴滾燙的眼淚來,“我送你一件禮物。”
“禮物?”一直在一旁緊張地盯着自家大哥以防出現搶婚鬧劇的林望驀地回過神,“哦!禮物!”他飛快地跑回馬群旁邊,取了個匣子跑了回來,惴惴不安地遞給自家大哥,“哥……給!”
這個匣子是林徹三天前交到他手上的,說是要出國不能出席婚禮所以讓他轉交。他本覺得裏頭沒什麼,可照今天的情形來看,裏頭恐怕裝了什麼很了不得的東西!
林徹有些不舍地將人從背上放下,伸手接過那個木匣子。
陸小鹿下了地,下意識往於淳身邊靠了靠。林徹的眼神一黯,但什麼也沒說,只把匣子遞給她。
陸小鹿接過沉甸甸的匣子,小心臟忍不住噗通一跳。這匣子……太眼熟了!
“瞧瞧吧。”林徹就着她的手將小鎖打開,緩緩掀起蓋子,眼裏露出一抹受傷的神情,“你已經拒絕它兩次了,總該收了吧?”
匣子裏靜靜躺着的,不是那雙金絲履還能是什麼!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回到現實以後,林徹當真把遊戲裏的那雙金絲履給打出來了!
“這……”她一時語塞,下意識將匣子往林徹手裏推。
林徹眼裏閃過一抹痛楚,但還是狠着心斷了自己最後的退路:“這是林徹送你的最後一份禮物,也是林大哥送你的第一份禮物,收下吧!”
林徹、林大哥,兩個詞只一字之差,卻代表着兩個隔着萬丈溝壑的身份。林徹這次是真的下了決心,要剜去早已跟心臟長在了一起的小鳳凰了。
陸小鹿默默地接過匣子抱在懷裏。林徹勉強地沖她笑笑,擺擺手,落魄地走開了。只剛剛的一個“想”字,他所為她付出的一切好、為她承受的一切痛,都已經值了!
身後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林徹幾乎能夠想像的到他抱着她上喜轎的樣子。他用右手死死按着想要流淚的雙眼,踉蹌地打開車門癱坐在車座上,狠狠地關上了車門。
震耳的樂聲驀地小了、遠了,他發了瘋似的咬着右手的手腕,跟流出來的血一樣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迎親的隊伍帶着他的鳳凰離開。
他怕他忍不住叫喊,他怕他忍不住追上去,他怕他忍不住內心的魔鬼……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
熱鬧是他們的。
而他什麼也沒有,只有忍不住的顫抖,只有一腕子的血。
送親的隊伍消失在路口,徹底斷了他最後的念想。
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中,他緩緩坐直了身體,屬於上位者的殺伐果決一點點在軀體裏復燃。
他是林徹,他的世界很大,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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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中途因為林徹的事情心情低落了一陣子,但陸小鹿還是漸漸恢復了過來,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做她的新娘子!
為了配合這場特殊的婚禮,於家二老將古鎮上的老宅收拾了出來,臨時充當喜堂和婚房。雖然國慶長假已經過了,但還是有很多親友特地請假延長了假期來參加婚禮,這是給於家二老面子,也是對這位年少有為的子侄的肯定。
新娘子既漂亮又懂事,嘴巴又甜,於家上下滿意到不行。年近百歲的於奶奶更是極給面子地在洞房裏坐了好一會兒,樂呵呵地向新娘子科普着某人小時候尿床挨揍的蠢事,直到困得不行了才被兒子兒媳婦兒攙回了房間休息。
眼見着長輩們都走了,陸小鹿收起小兔子的軟萌耳朵,露出了小狐狸的大尖牙,得意地一抬下巴,滿臉寫滿了“本寶寶夠給你長臉吧!”
一直正襟危坐的於小侯爺早已看得心痒痒,迅速關上門轉身將小狐狸撲倒。
跌進柔軟的大床里,小狐狸好一會兒都沒找着北,稀里糊塗地被真正的大尾巴狼剝了個精光。
“等!等一下!”陸小鹿有些害怕了,拚命推開於淳的胸膛。
“怎麼了?”於淳以為自己壓疼了她,緊張地停下來。
“我、我、我……”陸小鹿麻溜地將自己裹進喜被裏,只露出滴溜溜轉的大眼睛,“我想吃糖炒栗子!”
“……”於淳忍着身下騰起的那把火,好脾氣地同她商量,“明兒個再吃好不好?”
陸小鹿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又擠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
這個眼神的殺傷力實在太大,殺得於小侯爺丟盔棄甲。他迅速爬下床,用光速奔去堆嫁妝的房間去找要命的糖炒栗子,回來一看卻瞬間傻了眼。他的小新娘正狡黠地跪坐在床上看他,身上起碼套了十來件衣服。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這小丫頭是在玩調虎離山呢!
中了計的他也不生氣,只似笑非笑地坐到床邊悠哉悠哉地剝栗子。
陸小鹿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仍舊戒備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敢放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有些難受地扯了扯衣領。
好熱啊……
於淳用餘光瞥到她的小動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能不熱嗎?雖然秋老虎已經過頭了,但已經眼下才10月份,離冬天還早着呢。套這麼多件衣服,不出汗就怪了!
跪坐在床中央的小可愛嘟嘟囔囔了幾句,又抬眼瞥了他一眼,這才猶猶豫豫地脫了最外頭的一件外套。但有一就有二,接下來的十分鐘裏,陸女俠哭喪着臉自動將衣服一件件地脫掉,她的額上出了一層薄汗,在燈光下亮晶晶的,看起來煞是可口。
終於,她的身上只剩下了白天穿的那身嫁衣,紅彤彤的顏色倒映在於淳的眼裏像是着了火,他呼吸一窒,再也沒有剝栗子的閒情逸緻了。
“小鹿,該睡覺了。”他啞着嗓子說道,緩緩站起了身。
“啊!對!該睡覺了!”陸小鹿顛三倒四地附和着,心慌意亂地迅速躺平,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好了!我睡著了!別吵醒我喲!”
回答她的是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是突然下陷的床鋪,是緩緩噴在面上的熱氣,是驀地被人含住的耳垂,是鑽進耳朵里的沙啞的呢喃:“娘子……”
短短的兩個字,卻擁有奇妙的魔力,撫平了陸小鹿心中莫名的緊張和顫慄。她睜開盛着璀璨星光的眸子,怯生生地用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問了一個傻乎乎的問題:
“你愛我嗎?”
於淳輕笑一聲,用細密溫柔的親吻回答了她的疑問。
愛。
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愛了。
是你讓我第一次相信,這個世界上當真有一見鍾情這種荒唐的事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