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安排
山腳下的流民原本就因為前途未卜而膽戰心驚,接着又因為分組而與家人分離,正不知所措時,就見丁勇站在了臨時搭建的高台上,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個都緊張地看着他。
丁勇手裏舉着燕王府的令旗,高聲道:“王爺有令,今日起,所有壯丁開始服從勞役!”
下面的人臉色全都變了,百姓最怕的就是勞役,不僅每日都吃不飽,還要忍受官差的辱罵抽打,更有甚者直接死在外面就地掩埋,能活着回去與家人團聚的少之又少。
就在所有人都心生絕望時,丁勇接着喊道:“年過十八、不過四十五、身無疾病的男子,一律算作壯丁。所有服勞役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由燕王府供應口糧,不偷懶不懈怠者一律管飽,且依勞作量每日可領五到十文不等。”
底下的人越聽眼睛越亮,這在現代絕對不算公正的待遇,放到古代卻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那些身體較為強健的壯丁無不躍躍欲試,可激動過後又隱約生出幾分不安: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聽說燕王根本不將百姓的死活放在眼裏,難道他離開京城就變仁慈了?服勞役能活着回來都是萬幸,還指望歇息?指望拿銅板?這是在做白日夢吧?
“此外,年過十八、不過四十、身無疾病的女子須參與其他勞作,與壯丁服役類似,每日管飽,依勞作量每日可領三到五文不等。”丁勇掃視下面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又道,“所有年幼、年老或身患疾病者,可以不用參與勞作,全部由燕王府供應飯食,但不領分文。”
下面的人已經全部驚呆,身為飽受統治階級壓迫的普通百姓,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後,由於此地離青州相去甚遠,你們每日領取的並非銅板,而是專門由燕王府發放的青州券,這些青州券會印有燕王府的標記,可以在青州兌換成銅板或現銀。”
底下疑慮叢生的眾人一聽說暫時領不到銅板,不但沒有失望,反而鬆了一口氣,他們此時終於不認為自己在做夢了,更有甚者已經十分篤定,那些聽都沒聽說過的青州券必然是糊弄人的,到時候鐵定兌換不了。
至於青州券究竟是什麼,不抱希望的眾人自然也毫不關心。
不僅僅是他們,就連丁勇心裏都在犯嘀咕,一是不理解賀淵的這些虧本政策,二是不理解這種彎彎繞的以券換幣的做法,三是不確定青州券是否真的有效。
但職責在身,他還是神色嚴肅地解釋了一番:“青州券,顧名思義,只有在青州才可兌換,在青州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廢紙一張。你們每日領到手之後務必妥善保管,不然以後別人拿着券去換真金白銀,你們卻只能眼巴巴看着,腸子悔青了都沒用。”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雖然都不抱什麼希望,但想着留下也沒什麼壞處,到時不能兌換的話再扔掉也不遲,於是紛紛釋然。
丁勇又說了一些細化的問題,對壯丁以外的人也進行了一番安排,之後一聲令下,熱騰騰的大鍋飯被陸續抬了過來,裏面只有異常簡單的飯菜,又因為是大鍋混煮,就連口感也談不上有多好,但這對於餓得雙腿發飄、吃了這頓愁下頓的流民而言,簡直是天大的恩賜。
燕王府首先實現了“管飽”的承諾,雖然才只是第一天,但已成功打破了多數人的疑慮。
這麼多人,這麼大陣仗,自然瞞不過周邊城池的官府,而且賀淵也不打算隱瞞,他所用到的米糧還是從周邊城池買過來的,當然這所謂的買與普通百姓的買完全不一樣,擺出燕王的身份,連買帶送,基本和搶也差不多了。
賀淵對此並沒有多少愧疚,他能買到這麼多糧,而百姓卻食不果腹,可見那些官府或糧商都是經得起剝削的,更何況這又不是在青州,他沒必要愛民如子,倒不是他狹隘,而是他有意要建立青州的優勢,希望通過各方面的努力與潛移默化,讓青州成為所有百姓心中的一方樂土。
雖然很艱難,但並非不可行,只是需要足夠的毅力與時間。
消息很快傳到平城,陶新知聽屬下彙報時只覺得腦子不夠用,雖然賀淵沒有大開殺戒令他鬆了口氣,但他又實在無法理解,一個嗜血殘暴的王爺,怎麼突然就這麼仁慈了?
老幼病弱者什麼都不用做,每天竟然管飽,壯勞力去服勞役,竟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外每日還可領到幾文錢,算下來一年足有三兩左右。而本朝盛世時,普通百姓一年也不過攢七八兩,若賀淵所說的青州券真的有效,那這些流民的日子與當下現狀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而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何為青州券?聽都沒聽說過!若真能兌換,那得耗費多少銀兩?簡直虧大發了!
陶新知來回踱步,想得腦袋都大了,低聲喃喃道:“這是傻了吧?他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就修一條路?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此時,玉山上下已經忙得熱火朝天了。
壯勞力一撥撥開拔,同時離開的還有他們的妻子,這些女子另成一隊,算是後勤,專門負責編織籮筐、洗衣做飯等事,這麼安排算是意外之喜,再一次讓眾人改變了對燕王府的看法。
而剩下的女子則留在山腳,紡紗、織布、縫衣,充當燕王府那五百精兵的後勤。至於年老者、體弱多病或身有殘疾者,同樣在山腳暫住,其中也不乏抱着希望想要獲得銅板的,則視情況各自做出貢獻。此外剩下的就是孩童了,這些孩童算是賀淵與薛雲舟最花心思的一類人。
他們設置青州券,其實就是現代的代金券,之所以要這麼曲折,一方面是因為燕王府的確資金緊張,需要一定的時間籌措周轉,而另一方面,則是希望這些民眾能夠移居到青州去。
在這種亂世,許多百姓顛沛流離,家鄉的概念已經逐漸模糊,官府對於人口的控制也十分混亂,只要青州有吸引力,他們在那裏安家落戶並非不可能,更何況道路是往青州修的,等修完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在那裏兌換銀兩,一旦有了銀兩,他們又可以在那裏消費,這幾乎是順其自然的事。
青州處於北方,地廣人稀,想要青州繁盛起來,首先得有那麼多人口,而一旦將這些流民視為囊中之物,其中的孩童則成了青州未來的希望,馬虎不得。
眾人各司其職后,薛雲舟躺在床榻上休息,一手摸着尚未顯懷的肚子,另一手拿着名單,開始研究教育問題:“這些孩子有大有小,不過應該都沒有念過書,可以一起教,從頭開始。”
賀淵應了一聲,一抬眼見他雙眸發亮、滿臉生光,立刻就猜到他在想什麼了,連忙道:“暫時別忙着改革,他們最終會不會定居青州還不一定,等以後回到青州了,我們再詳細規劃。”
薛雲舟嘿嘿笑了一聲:“知道了。”
賀淵坐到床邊,將他手中的名單奪過來:“現在事情已經步入正軌,我一個人忙得過來,你好好休息。”
薛雲舟懶洋洋地翻過身,將下巴枕在他腿上:“你還要忙修路的事呢,這些毛孩子要不就交給雲清好了,反正他腹有詩書、才華橫溢,不比我這個草包。”
賀淵摸摸他的頭:“你不是草包。”
“我怎麼不是?穿越到這裏之後就感覺自己像個文盲,一看書就頭疼,不會寫詩,不會做文章,什麼都不會,我要去考科舉的話,分分鐘趴下。”
賀淵眸中滑過一絲笑意,想了想,道:“你上次說在嚴冠玉的住處看到不少藏書?”
薛雲舟點點頭,那還是他剛來山上的第一天四處轉悠時發現的。
賀淵道:“關了他夠久了,不如放出來改為軟禁。他父親原本就是書院的先生,而他自己連落草為寇都不忘將書帶着,可見他是能文能武的,而且說不定他也比較擅長教書,不妨讓他試試。”
薛雲舟點點頭:“行啊,你不說我都快把這人忘了,雲清畢竟腿腳不便,交給他一個人估計比較為難他。”
兩人商議完畢,立刻命人將嚴冠玉帶了過來。
嚴冠玉被扣押了這麼久,僅僅是行動受限,並沒有受到苛待,像這次的流民事件,他也知情,因此人還在門外的時候就開始扯着嗓子大聲叫嚷:“你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薛雲舟被他吼得精神起來,連忙爬起來坐直身子,衝著門外喊:“哪裏欺負你了?”
嚴冠玉走了進來,雙手撩開面前亂蓬蓬的長發,抬着下巴斜睨他:“我的鴿子還沒長大呢,你們就帶着出去了,燕王府窮到連鴿子都沒有了?”
他說的是賀淵這次派壯丁修路,為了能及時了解情況,命人將那幾隻信鴿一同帶了過去。
薛雲舟哼笑:“鴿子原本是齊遠的,現在是燕王府的,跟你可沒有任何關係。哦,對了,找你過來,是有件事要交給你。”
嚴冠玉皺眉:“什麼事?”
薛雲舟晃了晃手中的名單:“讓你做私塾先生,將功補過。”
嚴冠玉微微挑眉:“終於打算放了我了?”
“你先將功補過了再說。”
嚴冠玉哼了一聲,走過來拿他手上的名單:“一言為定?”
薛雲舟點頭:“一言為定。”
嚴冠玉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將名單粗略看了一遍,不由暗暗驚嘆,他完全沒有想到,賀淵與薛雲舟會在這些孩童身上花這麼大的心思,再聯想到其他人的安置,他不禁有些疑惑:這真的是傳言中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安排的?
沉默片刻,嚴冠玉再次開口:“我有一事,始終不太明白。”
薛雲舟看着他,目露疑問。
“先不問青州券了,只說給這些流民這麼多好處,你們能得到什麼?”
薛雲舟搖搖頭:“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懂?”
薛雲舟不打算理他了。
嚴冠玉連忙湊過去,自來熟道:“說說看,你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是燕王府的事,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都供你們驅使了,當然也算燕王府的人了!”
薛雲舟輕喝一聲:“你倒挺自覺。”
有事出去一趟又趕回來的賀淵剛巧走到門口,猛然看見兩人勾肩搭背地一幕,臉頓時黑成了鍋底,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一把將嚴冠玉拎開:“有什麼事問我。”
嚴冠玉重新撩開眼前的亂髮,笑嘻嘻道:“我還不至於看上一個大肚子。”
賀淵冷冷瞥了他一眼。
嚴冠玉不以為意:“有肉吃嗎?我現在可是私塾先生,不至於連塊肉都不給吧?”
賀淵沖門外抬了抬下巴:“去廚房。”
“好嘞!”嚴冠玉雙眼頓時發亮,轉身出門衝著大肉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