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田樂心是他們中間體重最輕的,他放下滾滾,先把背包扔到王蓮葉片上,葉片輕輕搖晃了一下,又謹慎地伸出一隻腳踩上去。葉片雖大,被他一踩還是微微傾斜。
“都站上去,你踩一邊重心不穩。”裴千行走到岸邊放下負重,“沒事,掉下去撈你上來。”
田樂心抬頭看了裴千行一眼,另一條腿一蹬,站上了荷葉,蹲下身子保持平衡。
荷葉晃了一會達到了平衡點,田樂心高興道:“可以,不會沉。”
滾滾吼吼叫着用爪子撥水,似乎不滿田樂心把他丟下,猛地跳上了王蓮,差點又將葉片掀翻。
他們砍了幾根細竹,紛紛挑了片葉子,割斷根莖。這王蓮還真扛得住,即使是史東和裴千行坐在上面都沒有問題。
五人一人一片荷葉,像坐在五個翠綠色的碟子上,在滾滾的江水上隨波漂流。不息的江水在他們身下翻滾,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將他們環繞,晴空朗日,暖風拂面,所有的疲勞和鬱結都煙消雲散,淡淡的喜悅似乎要隨着自由的鳥兒飛上雲端。他們踏足西雙版納這塊大地翡翠,漂過流水絲絛,即將踏上翡翠之眼。
幾人都沒有撐竹篙的經驗,但裴千行和史東憑藉發達的運動神經和學習能力,沒兩下就掌握了撐船技巧。其他三人就比較糟糕了,司馬雋有小傑幫忙稍微好些,鄧柒和田樂心幾乎就在原地打轉,尤其滾滾還在荷葉上狂奔一氣,就跟倉鼠跑輪似的把田樂心繞得暈頭轉向。
好不容易連拉帶扯,五個人划到江心,又出了一身汗。
鄧柒被磨破了手碰了水,血、皮和膿水糊在一起,又被粗糙的竹節磨去一塊皮,疼得鑽心,沾了血的竹篙浸入水中,暈開一圈淺淺的紅色,極淡的血腥味在江水裏擴散,好像一滴冰水落入沸騰的油鍋。
“什麼聲音?”裴千行警惕道。
史東側耳傾聽,似乎是水流湍急的聲音,再細聽又不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水面下遊動,攪得水流不斷變化。
鄧柒的腦波粗略一掃,臉色大變:“好多東西向我們游過來了!”
好多東西?還能是什麼東西?
“快划!”裴千行大喝。
在陸地上跑還能加快速度,可在水裏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原本平靜的江水就像一鍋即將煮開的水,不停地攪動翻滾,水面出現明顯的波動,從四面八方湧來,甚至還出現了一個個小漩渦。
裴千行將竹篙奮力往水裏一插,還沒碰到河床就覺得竹篙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嗵的一下,一條魚蹦出水面,掀起的水浪差點將幾人的王蓮小船掀翻。
裴千行眼疾手快撩起竹篙橫向一掃,把魚拍抽飛。
這條魚飛了起來,劃出一條亮銀色的弧線,撲通一聲,落在十來米開外,肚子一翻漂浮在水面上,被抽死了。
四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這是有多大仇?再想想,的確有很大仇。
死魚也不過在水面上停留了兩三秒,瞬間被十幾條魚分屍,猩紅的血液在水中散開,一根魚骨沉到江底。
江水翻滾得愈發激烈,徹底沸騰了,江面上冒出一個個水泡,好像隨時隨地會炸開。
不斷有魚從水裏跳出來,試圖跳上荷葉。
鄧柒揮舞砍刀凌空斬斷將一條魚斬成兩段,帶頭的那段落在了葉子上,還沒死透,魚眼瞪得滾圓,一嘴細碎的牙齒,還在向鄧柒蹦躂。
史東跟裴千行一樣,一根竹篙使得跟打狗棒似的,只要有魚敢蹦出來一律抽死。
小傑靈活地在荷葉上跳來跳去,抓住一條魚就用拳頭上的骨刺刺穿,丟入江中。
魚越來越多,好像整條江的魚都趕來分享這頓美食了,司馬雋見形勢不妙,再拖下去只會被困死在江心。
他心念微動,一條條被同伴吃得只剩骨頭的魚又浮了上來,頂着五片王蓮葉向岸邊移動。
這些魚每條都至少有半米長,就算死了力氣也十分之大,他們一邊阻擋魚群進攻,一邊順利地向岸靠攏。
眼看只剩下十幾米的路了,一道水流像箭一樣從遠處射來。
鮮血的味道是最誘人的餌,引得變異的怪物蜂擁而至。
水面上出現一片背鰭,就好像冰山露出一角,水面之下不知道藏了什麼可怕的生物。
他們顧不得魚群,拚命向岸邊划。
背鰭下露出半個身體,魚身巨大如同小山,單是眼睛就有人腦袋那麼大。
眾人心裏一沉,這魚只需一口就能將人吞下肚。
“你們先上去!”
史東抓過離他最近的鄧柒,連人帶包,像擲鉛球一樣往岸上一丟。鄧柒只覺身體騰空而起,越過江面,摔在對岸。相對的,史東則向江心飄了幾米。
裴千行見狀同樣將田樂心丟上了岸。
司馬雋無需他們幫忙,所有的骨頭魚都游到他的蓮葉下,他的速度立刻提升迅速靠岸。
羅梭江里只剩下裴千行和史東兩人了。
史東將竹篙用力往河底一插,藉著竹竿的韌勁,身體像撐桿跳似的在半空中騰飛,躍過水麵,跳向對岸。落腳點離岸邊還有半米,史東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大半身體還是落入了水中,在入水的那一剎那,他一挺腰,向前一躥,抓住一塊石頭,其餘幾人合力將他拽上岸。
一站穩,史東就沖裴千行喊:“快跳過來!要飄走了!”
江上只有裴千行了,魚群瘋狂地攻擊這最後一份食物,它們似乎發現了食物的弱點,轉而撕咬王蓮葉片。荷葉哪裏經得起它們一嘴的尖牙,很快就破開一個大口子,江水漫到了荷葉上。
“快跳!在磨蹭什麼!”史東急吼。
必須有人留到最後,給魚群一個攻擊的目標,裴千行掃了一眼,確認同伴們都上岸了。
魚怪已游到他身後,張開腥臭的嘴,江水倒灌進它嘴裏,王蓮小船也順着水流飄進了過去。裴千行連忙豎起竹篙,與史東一樣奮力一躍,矯健的身影飛翔在水面上。
風托起他的身體,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變輕了,好像再用力一些,就能掙脫地心引力,飛向蔚藍的天空。
但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差在哪裏呢?
裴千行的腦中還來不急捕捉到這一關鍵點,就聽到咔嚓一聲,竹篙斷了。
就像飛鳥折斷了羽翼,他的身體極速下墜。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裴千行一頭栽入水中。
濺起的水花像雨簾一樣遮蔽了他們的視線。
“裴哥!”田樂心驚叫着就要往水裏沖。
“站住!”史東大喝一聲,一把揪住他的后襟。
田樂心腳下一滑,摔倒在地:“裴哥掉水裏了!”
“你去給他添麻煩嗎!”
一波嫣紅湧出江面,紅得觸目驚心,這水裏不知道有多少條吃人的魚,還有一條大魚怪。
田樂心急得眼睛都紅了,抓住史東的褲腿:“東哥,你快去救他!”
“我相信他!”史東脫口而出。
信任,是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有的時候是相信隊友一定會來救自己,也有的時候,是相信隊友的實力,一定能脫出困境,而不是盲目施救。
那一刻,史東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繃緊了,嚴肅得近乎可怕,與平日裏嬉笑調侃的模樣截然不同,強勢的氣息震懾全場,內心深處真正的自我完全釋放。
他雖然阻止了田樂心,但還是緊張地看着江面,任何異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裴千行落入水的剎那,耳邊瞬間清凈,沒有了同伴的呼喊,沒有了魚尾拍打水面的吵雜,只有悶悶的水流聲和咕嚕咕嚕的水泡聲。
魚群一擁而上,把他包裹成了繭子,張嘴就咬。
可裴千行哪能那麼容易就被他們咬到?身體裏的血液從毛孔里滲出,帶有強腐蝕性,將第一波魚群燒死。魚血和他的血混合在一起,成為更強大的武器,腐蝕血液不斷擴散,更多的怪魚融化在獻血之中。
裴千行就浸泡在血液之中,背部的傷口有些撕裂,帶來陣陣刺痛。
突然江水極速攪動,什麼東西正在靠近,裴千行划拉了幾下,血水散開一些,他看見了大魚怪。
魚怪長相猙獰,嘴半開着,鋸齒形的牙齒鋒利無比,就像移動的岩石一樣,在水裏快速遊動。
小魚驚恐地散開,它們也懼怕這個龐大的同類。
裴千行冷冷地看着他靠近,氣息差不多快用完了。
當魚怪咬過來的剎那,裴千行一側個身,靈活程度不亞於一條魚,他一把抓住魚怪的魚鰭,踩着它的鱗片,硬生生翻上它的背脊。
嘩啦!
裴千行鑽出水面,兩隻手摳入魚鰓,固定住身體。
史東一看裴千行安然無恙地出水,緊繃的臉終於鬆了松,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笑容剎那間展露。
他抄起地上的竹篙丟過去:“快跳!”
裴千行猛地一踩魚背,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接住史東送上的竹篙,下落時竹篙一撐,藉著反作用力再向前一躍,即使是最矯健的豹子都不及他萬分之一。
但似乎還差了一點,魚群將他帶得太遠。
千鈞一髮之際,史東向他伸出了手。
裴千行下墜,準確地抓住他結實粗壯的手。
肌肉有力地收縮,全身的肌肉都被帶動,一塊一塊依次傳遞力量,爆發出倔強的雄性美感。
裴千行一撲,史東展臂一撈,兩人一起摔在岸邊,翻了幾個滾。
史東重重地喘氣,扯成一根細弦的神經終於放鬆,裴千行身體一松,狂跳的心漸漸平復。
但還沒等他們徹底緩過勁,就聽到鄧柒大喊:“這妖怪爬上來了!它能在岸上走!他媽成精了!”
兩人一看,魚怪果然也跟上了岸,嘟着大嘴,魚鰭不停地擺動,速度竟然還不慢。
這是一條攀鱸異化的魚怪,即使在陸地上也能存活一段時間。
“繼續跑!”兩人立刻起身沖入密林。
它畢竟是一條魚,又能爬多遠呢?
跑出百來米,再回頭,終於那魚怪沒再跟來。
“裴哥,你哪裏受傷了?流這麼多血!”田樂心看着他都覺得痛。
裴千行就像一個血人,渾身上下都被血水浸染,衣服從里濕到外,臉上也都是鮮紅色的血液。
“沒事,不是我的血。”他懶得說太多。
史東湊過去嗅了嗅:“好像真不是你的血,一股魚腥味。”
裴千行退後一步橫了一眼:“聞個屁啊。”
安全了,有人又開始想吃的了。
鄧柒遺憾道:“那麼多魚,應該撈幾條烤烤。”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紅眼哥哥最討厭魚了,你不知道嗎?”史東義正辭嚴地罵道。
裴千行又橫了他一眼,好像討厭魚的原因跟他沒關係似的。
樹葉被什麼東西撥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更像是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幾人霎時靜了下來。
“什麼人!”
樹后,有個人躲得並不好,一片衣袖在風中抖動。
“出來!”
衣袖抽搐了一下,一個髒兮兮的男人,顫顫巍巍地探出頭來。
“你們……是當兵的嗎?是來救我們的嗎?”男人面色蠟黃,衣衫襤褸,看上去受驚過度,說話時嘴不停地抽動,身體也一直在顫抖,但看人的眼神帶着一絲瘋狂。
這是他們除依魯那裏的寨民外,遇到的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