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千萬不要真的惹惱女人,否則的話,恩斷情絕。
翟九重想過任何人都可能背叛自己,但唯獨歐崢嶸不會。
這麼多年來,他已習慣了歐崢嶸時刻站在他身後,習慣了萬事有她在。他以為他們的感情歷經了數十年的風雨歲月,早已牢固到堅不可摧。他想即使是他出軌在先,但他們還有個女兒,即便歐崢嶸連女兒都不顧了,但維繫他們的還有休戚相關的利益——他以一顆庸俗的心來揣摩和對待歐崢嶸原本並不庸俗的愛,最終自己也受到了“庸俗”的對待。
他看着自己面前這個冷靜從容、即便說著最無情的話也雲淡風輕的女子,忽然間從心底感覺到了悲哀。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那個聰明、能幹、活潑、開朗的女孩子變成了現在這樣風雨不侵、巋然不動的模樣呢?
……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
他很想跳起來痛斥她、怒罵她、譴責她,但所有的話語都在接觸到那雙清清冷冷的眸子時哽在了嘴邊。
他頹然摔坐在了沙發上。
他已失掉了華貿的半壁江山,不能再失去歐崢嶸,那才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於是翟九重所有的怒火便都衝著翟從智母女而去!他在掘地三尺地“搜捕”自己那個不肖女的同時,也在為重整翟氏山河而不遺餘力地奔走。
一時不免心力交瘁,滿腹的委屈憤懣無處發泄,便時不時地拉着歐韻致訴苦。家中正逢多事之秋,父母之間的關係劍拔弩張,歐韻致不得不跟醫院請了假,暫且待在港城綵衣娛親。
相比較翟九重的愁雲慘霧,周世禮則可謂是春風得意。
作為華貿的創始家族,幾十年來翟家還是第一次丟掉對集團的掌控權,而周世禮則在股東大會上毫無懸念地當選為新一任的集團主席,一時間志滿意得,風頭幾乎蓋過了時下最當紅的明星。
作為父親,周永祥心裏自是得意非凡,但礙於他與故去的翟清讓交情匪淺,自不好表現在明面上。逢有記者採訪到他,不僅表現出一副對翟家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模樣,還假模假式地批評長子:“做事太激進!”心裏卻琢磨着要做些什麼來表揚兒子。
他不禁又操心起周世禮的婚事來。
然而時至今日,周世禮又怎麼會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呢?這許多年來,周世禮的風頭第一次蓋過乃父,其得意之情可想而知。不過,他在春風得意之餘一想到那個棄他如敝履的女子,卻覺得滿心的不自在。
富麗堂皇的維多利亞酒店內,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周世禮坐在西餐廳的一隅,一面優雅地享用着晚餐一面應付記者的採訪。坐他對面的女記者看上去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勝在打扮得十分時尚靚麗,一張嘴更是舌粲蓮花,原本周世禮對這樣的採訪已經感到倦怠,但她卻言笑晏晏,很快將氣氛調動了起來。
周世禮臉上的笑容就多了起來。
兩個人正在聊,忽聽前頭哪一處服務員甜甜地招呼了聲:“歐小姐來啦!”周世禮抬起頭,便瞧見那個人走了進來。
一身蘋果綠的連身褲,滿頭青絲如瀑,炫目的燈光下,歐韻致美到簡直令人眩暈,當她邁動腳步款款地走進西餐廳的時候,不意外收穫了滿場驚艷的目光。
周世禮幾乎沒忍住站了起來!
餐廳的那一隅,一身銀灰色西裝、拾掇得略有些油頭粉面的馮兆北矜持地朝她揮了揮手。
歐韻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憑良心講,馮兆北這個人長得確實是不錯的,但他五官略深,有些馬來人的長相,加之又過分注重打扮,看上去就顯得有些油滑。
以快餐店起家的馮大龍少年時是個不折不扣的窮二代,早些年家貧,據說他還曾經跟着寡母討過飯。及至發跡,唯一的兒子已經大了。有了錢,對自己的獨子自然也是悉心栽培,但畢竟底蘊不足,大節上多少有些驕縱。馮家新富,馮兆北從窮門陋巷驟然步入上流社會,好的習氣沒有沾染多少,漸漸地卻有些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摸着良心講,對翟九重的這個私生女,他是不怎麼看得上的。
自古大家族之間的聯姻,結的原本就是兩姓之好,為的是家族長遠的經濟、政治利益以及威望。歐韻致雖的的確確是翟九重的親生女沒錯,但到底沒有得到翟九重的公開承認,論到身份名望以及能給馮家帶來的實惠,可能連新近正跟馮兆北打得火熱的某二線女星都不如。所以儘管歐韻致本身十分出色,馮兆北卻仍感到強烈的不滿——他甚至自大地認為,翟九重以一外室所生的私生女來同他們馮家聯姻,實在是瞧他們不起!兒子不太願意,馮大龍竟然也猶豫起來,父子倆正在觀望之際,翟家的錦繡河山就被周世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了大半!更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雖然翟九重此次確實是馬失前蹄,但歐韻致的母親卻是真正坐擁陶朱之富,不聲不響就佔據了翟氏的一隅河山。
馮大龍大吃一驚!馮兆北也有些懊悔起來,接連好幾日,馮大龍都逼著兒子給歐家去電,口口聲聲邀歐小姐出來“小坐”。
聰明世故如歐韻致,又怎麼會看不透馮家父子所圖?
這些日子她夾在父親和母親之間,心情實在是不能夠算好。眼看不堪其擾,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赴約,誰知才進了餐廳,就看見了周世禮。
她不由就在心裏頭想着,不知道這一次周世禮又該怎麼看她,不會又以為馮兆北是他的新金主吧?!
事實周世禮確實想得有點多。女人美到歐韻致這種程度,簡直都由不得人不多想。周世禮這些日子惦記歐韻致惦記到恨不能將她一口吞了,便覺得這世上的男人都跟他一樣居心不良!卻不想並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他一樣,鐘意歐韻致鐘意到覺得她哪哪兒都好的。
歐韻致只當沒瞧見周世禮,微微衝著馮兆北一笑,款款走了過去。
周世禮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那一頭,馮兆北端着他豪門闊少的架子彬彬有禮地迎上來,還學着英倫紳士的派頭,彎腰執了歐韻致的一隻手,試圖在歐韻致的手背上親上一親。歐韻致笑容一淡,輕輕巧巧地避過了。
馮兆北臉上的笑容就緩了一緩。
不待歐韻致坐定,忽而高舉雙臂,兩手一拍,高聲叫:“Waiter!”高聲召喚服務員前來點餐。四面不禁有人抬頭看了他一眼。
歐韻致臉上的笑容就又淡了淡。
老實講,她根本沒什麼胃口。但馮兆北曾在歐洲留過幾年學,自詡十分懂行,不待歐韻致點頭,便點了一堆鵝肝羊排什麼的,歐韻致看着自己面前這一堆有的沒的,忽然間感到胃裏很不舒服。
她抬起頭,不意外地看見周世禮正一臉譏誚地笑看着她。
真是連最後的一點耐心都被消磨殆盡了!她都懶怠應付,懶洋洋地靠在椅子裏,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一動不動。
馮兆北臉上的笑就有些掛不住了。
他覺得歐韻致十分不識抬舉,已經很久沒人敢給他馮大少臉色瞧了,眼前的這女子顯然犯了他的忌諱!
他定定地盯着歐韻致:“怎麼不吃啊?”笑容並沒有到達眼底。
歐韻致也懶得跟他客氣,坦率地回答他:“我現在沒有胃口。”
馮兆北就笑起來:“怎麼,不想跟我一起吃飯啊?”雖說是開玩笑的模樣,臉色卻有些不善。手裏的餐刀輕輕壓下去,立即有淡粉的血水緩緩從羊排里滲出來,歐韻致一眼瞥見那紅,胸腔里頓時一陣氣血翻滾,幾乎沒“哇”的一聲,嘔吐出來。
她連忙捂住了嘴。
馮兆北手上的動作卻驀地停了。頓了兩秒,忽“鐺”的一聲放下手中的餐具,皮笑肉不笑地瞪着歐韻致問:“怎麼,跟我一起吃飯讓你想吐嗎?”
歐韻致只覺得一刻也忍不了了,站起來就要往衛生間裏沖!餐廳那頭的周世禮見她忽然站了起來,不覺抬頭望了望。然而歐韻致不過才往前走了兩步,手腕卻被人一把攥住了,馮兆北滿臉不善地瞪着她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歐韻致只覺得十分反感!
這馮兆北,大抵是被人吹捧慣了,時不時地擺出一副豪門闊少的派頭,實在是叫人討厭!
若不是馮家機緣巧合地得了華貿那一點股份,別說是馮兆北了,就是馮大龍也連給翟九重提鞋都不配!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優越感!
歐韻致嫌惡地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麼呢!”聲音略大,吸引了不少探尋的目光,馮兆北見狀,頓覺顏面盡失,一張臉隱隱發青!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瞪着歐韻致:“不過是翟家的一個孽種而已,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麼豪門千金了!”
歐韻致蹙起了眉。
從小到大,她所交往者大多自恃身份,還鮮少有這樣當面撕破臉的,一時間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來:“你說什麼?”她瞪大了眼。
馮兆北獰笑起來。
眼前的這個女人,漂亮是漂亮的,可是他馮兆北一向以風流自詡,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見過?再者馮家不過新發跡,需要的正是強有力的助力,從這個標準上來講,歐韻致是不符合他的要求的。
他不由張狂起來:
“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翟九重,我他媽能看得上你?不過一個私生女而已,也想進我們馮家的門!”
歐韻致目瞪口呆!
過了一會兒,忽忍不住笑起來。真是見過狂妄的,還沒見過這麼狂妄的!馮家算什麼東西?也敢以“豪門”自居?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說:“往前倒數十年,你父親都還在旺角賣盒飯呢!身上的油煙味兒還沒洗乾淨,居然也敢以名門自居,真是天大的笑話!”說完還不忘譏誚地打量他一眼。
馮兆北怒極攻心!自馮家發跡始,他就處處受人追捧,時時以名門公子自居,何曾這樣被人嘲笑過?這簡直是戳到他的心窩子裏去了!他只氣得怒髮衝冠!待看見歐韻致抬腳要走,不由理智全無,一手拉了歐韻致的手腕,一手執起手邊的杯子,揚手就將一杯拿鐵潑了過去!
歐韻致冷不防被他潑了一頭一臉,一時竟然呆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忽然間清醒過來,抬手就將桌上的一杯紅酒給潑了回去!
她哪是什麼肯吃虧的人?一般有仇當場就報。
馮兆北何曾想到她竟然這麼潑辣?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抬手就要刮她的耳光,卻不想歐韻致從小習武,哪會讓人真打到她?不待馮兆北的巴掌蹭到她臉上,她已“啪”的一聲,一掌拍在馮兆北臉上!
馮兆北目瞪口呆!
他自三十七年前出娘胎到現在,哪裏吃過這樣的虧?一時竟連還手也忘了,待他醒悟過來,歐韻致早已出了餐廳。
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致於餐廳里的眾人半晌才回過神來。周世禮隔得遠些,待走過來,只看見那一片果綠色的衣襟翩然而去。倒是他身邊的女記者眼疾手快,一見是馮家的大少爺,頓時雙眼發亮,抬手摸過身邊的相機,“咔咔咔”一頓狂拍!
馮兆北只氣得連鼻子都快要歪了!一見有人偷拍,也不管眼前的是誰,轉身就嚷嚷了起來:“你拍什麼啊你?拍什麼拍?!”食指差一點戳到周世禮的臉上。
周世禮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眼中卻一片冰雪,冷冷地看着馮兆北說:“你幹什麼呢?”
馮兆北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就是再渾,也知道眼前的是誰!馮家確實是做快餐起家沒錯,但真正令他們發跡的卻不是快餐,而是飲品業。周家的百貨零售生意遍佈全球,且走的都是精品路線。打個比方,一瓶最普通的、鄉下小作坊生產的奶飲品,放在一般超市裏可能根本無人問津,然而一旦擺到海喬旗下的貨架上,立即就身價不菲,高端大氣上檔次起來!
馮大龍當年轉行做飲品時,已經小有身家,身邊多的是可以捉刀代筆的秘書及下屬。但為了打通周永祥的路子,他硬是親自上陣,親手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寄往海喬的總裁室,以此表達自己尋求合作的誠意。馮大龍自小讀書不多,一筆字更是寫得歪歪倒倒,連小學生都不如。想當初他給周永祥寫的第一封信,據說兜兜轉轉歷時好幾個月才到達周永祥手上,可是周永祥根本連看都沒看就讓秘書摔到了廢紙堆里,更遑論在自家的商場裏為他留一席之地?
馮家有今日,真要感謝當年馮大龍的忍辱負重和堅持不懈。
只是,馮大龍有這個毅力,他的這個兒子卻好似沒什麼腦子。
當然,沒腦子歸沒腦子,馮兆北卻也沒有蠢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地步,他一見周世禮,立即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偃旗息鼓,恭敬地招呼:“周大少!”
逆着光,周世禮臉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的語氣卻刀鋒一般,沒有什麼溫度。馮兆北只聽他問:“你剛剛罵什麼呢?”一時倒把他心底的仇恨給拉了出來,只聽他恨恨地罵道:“小雜種!”
周世禮只覺得自己的心頭“突突”一跳,心底慢慢地劃過一絲疼痛,不覺又提高了聲音問道:“我問你剛剛究竟是罵誰!”
馮兆北一臉的莫名其妙。
他這是哪裏觸了這個周世禮的霉頭了?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卻非要來摻一腳!
一時沒好氣地答道:“說翟九重的私生女呢!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小野種,也想在我面前充大小姐!”
周世禮的心頭頓時猶如挨了一棍一般,悶悶鈍痛,震在原地半晌緩不勁兒來。
待清醒過來時,人已經到了負一樓。
平日裏顯得低矮逼仄的地下停車場此時看來彷彿大到無邊無際,周世禮滿心茫然,在一排一排的車輛中間沒頭蒼蠅般地穿梭着、探尋着,可是心裏卻也明白,找到她的希望微乎其微。
他在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裏跑了一圈,不覺滿頭大汗,半晌停下腳步,站在停車場的入口怔怔出神。
一時心裏亂糟糟的,簡直五味雜陳。
正出神間,忽聽哪裏發動機“嗚嗚”響了起來,順着聲音望過去,恰看見一輛火紅色的跑車駛出停車位,呼嘯着往出口而來。
他反射性地就想抓牢,可是那一道果綠色的身影很快就隨着車子飄遠。
周世禮不由得大叫:“韻致……”可是歐韻致頭也不回。
車子很快消失不見。
周世禮滯留在原地,盯着車子駛出的方向久久沒有移動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了,讓親們久等了!
感謝所有關心柴的筒子,我現在很好!深深鞠躬,感謝你們的耐心等待和支持包容。
柴現在很好。家庭的矛盾已和平解決,也找到了合適自己的工作。這三個月來,忙着適應新環境和新的生活方式,忙碌又覺得不是很踏實。現在一切塵埃落定,心裏輕鬆了不少,也有心情坐下來繼續碼字。
感謝所有在我人生最失意最低落的時期仍然支持我理解我的朋友,多謝你們!再次鞠躬!
我會努力寫出更好地作品回報大家!愛你們!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