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周思媛並沒有很多耐心給駱十佳,事實上,她的赴約也不過是想看看駱十佳和沈巡束手無措的樣子,可惜,駱十佳的表現讓她失望了。從頭到尾她都表現得不卑不亢,氣勢上就贏了周思媛。

周思媛無心戀戰,拿了自己的包就要離開,臨走前還把帳給結了:“你們現在正是困難的時候,就不讓你請客了。”

“那就謝謝你了。”駱十佳微微笑,一點也沒有受到打擊。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一切舉動,不置可否,表情始終平靜如初,讓周思媛拿捏不準。

“周小姐,我始終希望我們能和平解決這個問題。”駱十佳坐在沙發卡座里,周思媛已經站了起來,明明是仰視,駱十佳卻沒有一絲落於下乘。

周思媛笑了笑:“可以啊,我就等你們湊齊一百萬了。”

“監護權目前在沈巡手上,你這麼私自把孩子帶走,這種方式,對你自己不利。”

周思媛眯起眼睛,明明嘴角尚有弧度,眼中已經冰冷:“你已經不是我的律師了,駱小姐,管好自己吧。”

周思媛離開的背影婷婷裊裊,風情萬種。這是與沈巡完全不搭的一種類型,以駱十佳對沈巡的了解,他明明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才對,可偏偏是她,和沈巡育有一個孩子。誰說緣分不奇妙呢?

駱十佳其實是一個很能忍受孤獨的人,從小到大,她幾乎習慣了獨來獨往,從不主動對別人有多要求,哪怕是與程池在一起的哪些年。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屋子裏空蕩蕩的,少了沈巡,她的人生好像缺了什麼一樣。明明朝夕相處的日子也沒有多久。

人果然不能太放縱自己,否則會忘了自己是誰。駱十佳去洗澡之前,苦笑着想。

從浴室出來,頭髮還濕漉漉的,拿了吹風機準備吹頭髮,低頭看了一眼被放在臟衣服上的手機,上面有一個未接來電。欒鳳打來的。

駱十佳放下吹風機,看着的名字備註,彷彿那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思索許久,她還是將電話回了過去。

今夜無眠,月明星稀,駱十佳的手指摸到窗台上積得薄灰,下意識拿了抹布開始擦着。一下一下,駱十佳擦得十分認真。

電話接通,聽筒里的聲音十分陌生,但態度還是讓駱十佳很是熟悉。

“你什麼時候回家?回西安?”

駱十佳擦凈最後一個角落,將抹布放在窗台上。她有些詫異地問:“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回去?”

欒鳳不可思議地嗤了一聲:“難不成你真的打算和那個窮得響叮噹的男人結婚?聽周叔說,他欠了好幾百萬?”

不用問也知道為什麼一貫嘴巴很緊的周叔為什麼會對欒鳳透露這些。那人的用意,駱十佳懂,欒鳳自然也是懂的。這麼一想,駱十佳只覺得齒冷。

“那也是我的事。”

駱十佳明顯冷下去的態度讓電話那頭的欒鳳沉默了一陣。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低聲問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來了?”不等駱十佳回答,欒鳳又說:“在我死之前,能不能見你一面嗎?”

駱十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眼熱。想起欒鳳大瓶小瓶的吃得那些葯,駱十佳明白,即便她再怎麼假裝堅強,她的生命仍然如同流水一樣在無情地流逝。

嘴角微澀,駱十佳抬手一抹才發現自己竟然流下了眼淚,她竟然還會為此流淚,荒唐至極,真是荒唐至極。

“要我回去,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聽筒里一片安靜,許久才聽欒鳳被煙酒熏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有區別嗎?結果只是我們都需要你回來。”

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駱十佳自己都忍不住自嘲。想必欒鳳現在也是不好過,不然以她裝聾作啞委曲求全的性格,又怎會這樣喪權辱國隨了閆涵,給她打這樣的電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一世為母女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下一世希望她們不再相遇,彼此安好。

駱十佳的手放在小腹之上,沉默良久,她才慢慢回答:“我不記得我有什麼家。替我轉告他,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不然,我們玉石俱焚。”

駱十佳掛斷電話之前,聽見欒鳳有些無助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十佳,是從哪裏開始錯的?”

駱十佳心頭一顫,屏住呼吸,掛斷了電話。

欒鳳的問題,駱十佳沒辦法回答,多年來,這也是一直困擾着她的問題。從哪裏開始錯的?也許是她的出生吧?就像欒鳳說的,她這一生都被駱十佳毀了,所以她要把駱十佳代入那樣萬劫不復的地步。

恨她嗎?不恨。不過是失望而已。

***

最近諸事纏身,駱十佳沒有急着回律所上班。臨近過年,許文也沒有再催。駱十佳手上的案子都被分了旁人,這會兒駱十佳回來再摻和反而耽誤時間。

早起又是一陣乾嘔,駱十佳上網查了一下,確定是正常現象才放下心來。

駱十佳眼神有些獃滯地望着鏡子裏有些憔悴的女人,有些自我厭棄。上午約了程池去辦過戶,拿起了化妝品正準備擦,想起這些東西現在都不能用,又默默放了回去。

出門前發現頭髮長長了一些,駱十佳尋思着要再剪短一些,不是有種說法長頭髮會吸收孩子的營養么?

想到這裏,駱十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種沒什麼依據的民間傳言她什麼時候也開始相信了?明明很多闢謠都說不影響,為什麼還是忍不住要相信。

原來這才是一個母親的本能嗎?

臨出門,沈巡來了電話。兩人雖沒怎麼見面,沈巡的電話從來沒斷過,早晚皆有。

“今天出去嗎?”沈巡問。

“嗯,出去辦點事。”

“嗯。”沈巡的聲音略顯疲憊:“今天周思媛讓萌萌去上學了,班主任通知了我。”

“嗯?”

“我把萌萌接回來了。”

駱十佳沉默了片刻,孩子是沈巡的軟肋,她斟酌再三才說:“事情還是要解決,總不能不讓孩子上學。”

“你去找周思媛了,是嗎?”

沈巡話音一落,駱十佳正在拿鞋的手頓了一下。

“是。”

沈巡輕嘆了一口氣:“十佳,我不希望你這樣。”

駱十佳把鞋子從鞋柜上拿下來,放在地板上,一隻腳往裏套。

“我哪樣?”

“孩子的事我自己會解決。不需要你這麼做。”

駱十佳忍不住笑了笑:“我怎麼做了?”

“你去找她只會更激怒她。孩子是我和她的事,我會解決好。”

駱十佳另一隻腳也穿上了鞋。她舉着電話的手有些酸,潛意識裏她不想再說下去,更不想對沈巡發脾氣,可她還是忍不住。

“如果未來我們一起生活,孩子就與我有關,而不止是你和她的事。沈巡,我討厭你這種把我推開的做法,在你眼裏,我駱十佳是什麼人?我見周思媛是為了激怒她,讓你得不到孩子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巡軟下去的口氣讓駱十佳再也說不下去,她看了一下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刺青,覺得生活的難題比意料中更多,愛情可以戰勝的東西比想像中更少。

從柴河回來至今,積壓了許多想說的話,可話到嘴邊,最後只剩無力的一句:“就這樣吧,我掛了。”

***

周三的早上,深城房管局人滿為患。在房價飛漲的今天,深城炒房已經成為熱門的行業之一。拿了號就只能等待。

同坐在等待區,駱十佳有些不自在,一直在看時間,而程池則十分淡定。

許久未見,程池並沒有什麼變化,如若有,大約是氣度有些改變,不似從前暴躁和狹隘,多了幾分淡定從容。一段關係結束,各自反思,再見總歸比從前好些。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裹住了內里的制服,大約是辦完手續還要回去上班。他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職業中透着幾分不同往常的意氣風發。見駱十佳一直在看時間,程池問:“趕時間?”

駱十佳並不習慣這麼與他平和交流,臉上現出幾分尷尬,搖了搖頭說:“不是。”

駱十佳的手交疊着放在腿上,姿態拘謹,程池一眼看見她手上的刺青,狀似無意地說著:“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

“嗯。”

“他……”程池的聲音不大,也沒有點名:“對你好嗎?”

駱十佳看了他一眼,讀懂了他眼裏的探究。抿唇笑了笑:“挺好的。”

程池也跟着笑,他輕舒了一口氣說:“那就好。”

兩人相對沉默,好在大廳里人來人往,人聲混雜,免去了安靜之下的尷尬。

“我媽把積蓄全拿出來了,給你的錢都是她的。”程池說:“她給我相了個女孩,和我一個地方的,我媽很喜歡她,我們準備明年結婚,”

“恭喜。”

“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想過和你以外的人結婚。其實我知道你不愛我。”程池苦澀抿了抿唇:“但我愛你。”

駱十佳不願程池再講下去,出聲打斷:“我們已經分手了。”

“當年學校里都在傳你和沈巡的事,最後你卻和我在一起了。很多事我從來不問,不敢問,怕一問你就走了。”程池嘆息:“不是我的,總歸是留不住。”

“駱十佳,你真的好狡猾。”

……

辦好了手續,兩人從房管局出來,不知是早餐吃得太少還是妊娠反應,她一下台階就開始大吐特吐。

胃裏好像是沸騰的水,又灼燙又翻滾,胃酸灼燒食道,喉間像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扶着垃圾桶,整個人都快沒力氣了。

駱十佳吐完,依附着垃圾桶站着。原本以為程池已經走了,誰知他不僅沒走,還去給駱十佳買了一瓶礦泉水。

“怎麼了?吃了什麼?”程池遞上水瓶又遞給她一張紙巾:“你以前沒這毛病啊?”

“我沒……”駱十佳剛擺擺手,又開始乾嘔起來。早上也就吃了那麼點東西,全都吐乾淨了。

駱十佳拿礦泉水漱了個口,整個人終於清醒了一些。再抬起頭,對上的是程池一臉狐疑的目光。

“我沒事,謝謝。”

駱十佳正準備離開,程池一個箭步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程池死死盯着她,不放過她表情一分一毫的變化:“你是不是懷孕了?”

駱十佳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腹部,沒有回話。

“是我的?”程池這麼說著,眼中如突然點燃的煙花,綻放着一陣狂喜。

“不是。”

駱十佳果斷的否認讓程池瞬間變了臉色,眼中的狂喜也完全冷了下去。

“沈巡的?”

“和你無關。”

程池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都沒說,想必在那短短的時間裏,他內心起了很多波瀾。但他無論怎麼難以接受還是只能接受,因為他明白,和駱十佳分手已經快三個月了,他沒有資格再去過問她的生活。

駱十佳轉身要走,程池拉住她的手腕。駱十佳憤怒回頭,程池的眉頭裏有些無奈。

“我只是想送你回去,你現在特殊時期,磕着碰着都不好。”程池下巴點了點車流如梭的馬路,聲音有些喑啞:“這個點不好打車。”

“不用了,謝謝。”

駱十佳拒絕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程池仍不放開手,他想了想,又道:“那……擇日不如撞日,我正好去拿沒拿完的東西。”

***

周思媛把萌萌帶走以後,一連近一周都不讓萌萌上學。她後來嫁的那個男人在深城有好幾處房產,沈巡四處打聽,每天都在外奔走。一切都亂了套了,以至於他明知母親對駱十佳有心結,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去解決,只能盡量避開她們的碰面。

好不容易蹲守到周思媛讓孩子上學,沈巡不得不先把孩子領回來,沒有孩子在手,什麼樣的談判都是不保險的。駱十佳一直關心着這事的進展,沈巡原本是想找她商量,周思媛興師問罪的電話就先一步來了。

與周思媛的對話自然是不愉快的,他實在不能理解駱十佳去見周思媛的理由。離婚後,與周思媛的關係就在持續交惡,這一點曾經當過周思媛律師的駱十佳應該很了解才對。

沈巡承認自己的語氣並不算太好,尤其是對駱十佳這樣驕傲的女人。可他不比當年是毛頭小子的時候,母親,女兒,他都不能置之不理。成年人的感情遠比學生時代來得複雜。駱十佳沒有結過婚,很多東西她並不能理解。

原本今天沈巡還有別的事要辦,駱十佳氣鼓鼓掛斷電話的行為還是讓沈巡擔心。

從柴河回來就沒有遇到過順心的事。萌萌被帶走,母親住院,沈巡一直焦頭爛額。從內心裏自私的想法,他希望駱十佳能乖乖的,無條件地相信他,讓他能度過這一陣。但理智告訴他,駱十佳是個有獨立思想的女人,不是一個任由他設定的機器,他不可能去限制駱十佳的行為和想法。

開車到了駱十佳租住的房子,獨自在樓下抽了兩根煙。想了許久,這許多年,這一路走來,以及手上那個刺青所代表的誓言。

丟掉了煙頭,沈巡正準備上去敲門,就見一輛黑色高爾夫停在了面前。

高爾夫的擋風玻璃有些反光,沈巡下意識遮住了眼睛,等他適應時,副駕駛座的人已經走了下來,是駱十佳。

沈巡皺了皺眉頭,再看向駕駛座的人,雖然很多年沒見,雖然從來不認識,可那人的模樣,沈巡還是化了灰都能認出來。

駱十佳一步步走過來,看向沈巡的目光十分平靜,甚至帶着幾分疏離。

“你怎麼這個時間來了?”

沈巡手上的拳頭攥緊了一些:“我不該來嗎?”

駱十佳起先有些不明所以,這下感受到沈巡的怒氣,眸中是難以置信和鄙夷諷刺。

“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駱十佳回頭看了一眼見情況不對,剛剛下車的程池,又轉過來看他:“你以為我們倆搞破鞋?來捉/奸?”

沈巡死死扣住自己的拳頭,額上青筋都爆了起來。他並不是那種風度卓然的男人,這種事是男人的死結。它可以發生在周思媛身上,卻不能發生在駱十佳身上。

駱十佳是不一樣的。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見他,他又為什麼來你家?”

冷風席捲,空氣中的劍拔弩張彷彿被凍結,駱十佳沉默地盯着沈巡看了許久,最後冷冷嗤了一聲,用沈巡早上的話回答了他:“沈巡,這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這樣。”

然而,沈巡並不是駱十佳。

“嘭——”不分青紅皂白的拳頭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落在程池身上,程池應聲倒地。

這一刻,孔武的體格戰勝了理智的大腦。

“沈巡!你給我住手!你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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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路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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