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番一】歸棲雲夢澤(8):是不是在做夢?
她愣愣搖頭:“不……不疼!”
他微微垂眸,同她對視,眼光威懾。
華棲咬咬唇,說:“膝蓋比較疼。”
方才磕頭,頭是撞到軟草上的,但是膝蓋是實打實地一下磕到了石頭上。
葉廣澤將她扶着坐下,手在她膝頭輕輕摁了摁,華棲嘶了一聲讎。
“得回去拿葯敷一敷!”他轉身,蹲到了她前面。
“嗯?”她疑惑緊。
“上來!”他說。
身後沒動靜。
葉廣澤回頭,卻目睹華棲在掐自己的臉,不意被他發現,臉上噌一下通紅。
“我……我……就是驗證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葉廣澤心頭厚牆坍塌得一塌糊塗。
他伸手在她膝頭碰了下,華棲頓時痛呼。
“痛嗎?”
華棲猛點頭。
“那是不是在做夢?”
華棲愣了下,而後猛搖頭:“不是。”眼角有淚光。
她趴到他肩上去。
寂靜狹長的山道,葉廣澤一路輕功飛跑下來,不過用了幾刻鐘。但此番上去,卻是一個一個台階地走。
華棲原先還僵硬着身體,不敢與他有過多肢體接觸,後來實在難抵心頭的戀慕渴望,臉緩緩靠在了他肩頭。
聽說上次便是他這樣一路被自己回去的,可惜她醉的不輕,一點知覺也無,只剩下一個春秋大夢,美好地讓她沉醉不能自控,時不時回想。
可如今,這是真的,他厚暖的背是真,他寬廣的肩是真,兩人這般親密無間,也是真。
縱使,或許,他只是執行老師的職責,來尋她回去而已。
縱使,或許,只有她一人心悸不已,所有的曖昧皆是她一人的臆想
但,即便只是這樣,她已覺很多很足很夠,幸福不能自已。
“葉先生……”
“嗯?”
“我不叫你先生可以嗎?”
“……嗯。”
“葉廣澤……”
“嗯。”
“葉廣澤……”
“嗯?”
華棲乖巧地依在他肩頭,手抱在他脖頸前,說:“我之前在書里看到這樣一句話,‘歲晚鬢白時,歸棲雲夢澤。’我想以後,也要住這樣依山傍湖的地方,屋子四周種上梧桐,四月份桐花盛開,坐在湖邊,白天賞花,晚上觀月,就這樣慢慢老去……”
葉廣澤停下,問:“為什麼是湖邊?”
“因為……”
因為,湖澤,湖澤,你的名字裏就有澤啊,廣澤生明月,這樣即便她年老不記事,看到水澤澄凈,就會記起你。
她沒將這些說出來,只是說:“就是想。”
葉廣澤沒再追問,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華棲看向天上明月,心裏低語:明月明月,你一定幫我見證,我也同他這般親近過,那麼這一生並不白過,這場一廂情願的愛戀並不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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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放短假,傅晴來信讓華棲歸家一趟。
華棲雖想家,但並不願回去。葉廣澤似乎沒有要趁假離開的意思。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探一下他口風,卻苦惱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這時,聽得其他先生說,葉廣澤要離開,之前的武藝先生已經回來,已無需他代課。
她急急忙忙地去找葉廣澤,氣喘吁吁站到他跟前,一下又詞窮,憋了半天,才說:“你……你要走了?”
聲中有幾分濕意。
葉廣澤低頭看着她,點頭。
她眼框一下濕了,雙手握得很緊,又問:“以後都不回來了嗎?”
葉廣澤說:“嗯。”
華棲已覺快憋不住淚水,急忙轉身。
葉廣澤看着她微微顫動的肩,說道:“我本是人臣,我有我的責任。”
華棲抹了抹眼睛,回身,問:“你又要去打仗?”
葉廣澤搖頭:“沒有。”卻是比戰場更危險萬分的權謀場。
華棲微微鬆了口氣,躊躇了下,問:“那你是馬上要走嗎?”
“明天。”
“去哪兒?”
葉廣澤看着她的眼睛,頓了會兒,才出聲:“連川。”
“真的?”
果然,她瞬即展出笑靨。
“嗯。”
“我也要回家!那……那……我和可以和你一起走嗎?”卻一下發覺自己太過不知矜持,又忙解釋道,“雖然離家不遠,我想一起走路上不會那麼無聊……我們可以聊聊天……當然,如果不想聊天,我會很安靜,一句話也不說,不會打擾你的!”
她那樣緊張萬分的模樣,生怕他拒絕。
葉廣澤說:“明日早起,你起得來?”
華棲愣了下,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這是答應了,忙點頭:“起得來起得來!”估計她晚上會興奮地睡不着。
而她確實也沒能睡着,第二天早上頂着兩個黑眼圈,早早等在書院門口。
胥茂和葉廣澤並肩走來。
華棲立馬禮貌地問候,而後拉着琳兒跑到前頭去等着。倒也是知道分寸的。
胥茂看了她一眼,而後說:“你們一道?”
葉廣澤點頭,看出了胥茂眼中的迷惑,解釋道:“先會連川處理些事。”
胥茂點頭:“行,她一小姑娘,路上有你,也安全些。”
兩人又交談了會兒,華棲那邊已不知多少次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
葉廣澤說道:“老師,我先走了。您保重!”
“嗯,我無需你擔心,倒是你,多想想我的話。”
葉廣澤看了眼華棲,點頭:“嗯,我會的。”
待幾人離去,胥茂仍站在書院門口,看着晨光不明中,他們遠去的背影。
華棲討好地跑到葉廣澤身側,好似要去幫他提行禮,結果不知說了什麼,最終反倒是自己肩上的包裹一同被他拿了過去。
胥茂本深重的眸子這才顯出幾分笑意。
書院的大小事,他無一不知曉。葉廣澤同華棲的些許碎語閑言,他亦有所耳聞,於是特地留心觀察了下。
他欣慰於葉廣澤的改變,但葉廣澤從不是魯莽行事的人,如今舉動還算中規中矩,未曾說穿,看來是留了餘地。而世事難定,那小姑娘太過單純,說來是不適合葉廣澤這樣的人。
但他已老,年青一代的事情,他偶爾聒噪幾句即可,其餘,便只能任他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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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棲一行人已走了一半的山路,山下小鎮的屋宇已可見幾分。這時身後驀然傳來幾聲叫喚:“華棲!華棲!”
華棲回頭,就見陸慶生一襲白衣,披着晨風,向她跑來。
“好你個華棲!要走竟然都不跟我道聲別!你就是這麼對待我們十年同窗情的?”
華棲指出:“陸慶生,我們才相識幾個月!”
“在這深山老林就是度日如年你懂什麼!反正這件事就是你錯了!你說,是不是你錯了?”
“好吧,是我錯了。對不起!我昨晚才決定的今晨離開,想去跟你道別,但是你已經睡了。早上又這麼早,也就沒叫醒你!不過,我給你留了信的。”
說起這個,陸慶生更來氣,他往袖中一抽,抖開一張紙,念道:“陸慶生,我走了。後會有期!這就是你的信,你敢再少寫幾個字嗎?”陸慶生嚎得起勁,林間被驚起不少飛鳥,拍着翅膀,從頭頂掠過。
華棲被罵得低下頭,一個勁地道歉。忽然,陸慶生臉色一變,方才那氣勢凌人的架勢頓時斂去,腳不知覺後退了幾步,臉上露出幾分畏懼之色,恭恭敬敬喊道:“葉……葉先生!”
葉廣澤淡淡點頭,而後將一個包裹扔到華棲手中,說:“幫我拿一下!”
華棲低頭看了下包裹,這分明是她的,就還說幫呢,於是忙說道:“我……”
“想要在天黑之前回到連川,就得加快腳程。還是,你想和陸慶生一道。”
華棲連搖頭:“不想不想!”
“華棲你……”陸慶生氣得炸毛,剛又想開口罵她,葉廣澤一個清淡眼神飄過來,他猛地禁了聲。
葉廣澤問:“陸慶生你家住哪裏?”
陸慶生回答:“連庸。”
華棲插嘴:“那我們同路嗎?”
“你傻……咳咳……不是,我是說,你怎麼對齊國各郡縣地理位置都不了解呢。我們……”陸慶生在葉廣澤目光下,背後莫名發寒,吞了吞口水,說,“怎麼可能……同路呢!一個東一個西。”
“哦。”華棲點點頭,“那你保重,我們先走了!”
“誒你……”陸慶生還沒說什麼,華棲已屁顛屁顛雖葉廣澤而去。
走了一段路,華棲回頭看,見陸慶生還在後頭,便停下問:“陸慶生,你怎麼還在我們後面呢?”
陸慶生瞪了她一眼,咬牙說:“華小姐,下山的路就只有那麼一條。”
“是哦。”她恍然大悟道,不管陸慶生擠眉弄眼同她暗示什麼,小跑着去追葉廣澤。
陸慶生捂着胸口,跟旁邊的書童說:“你扶我一下。”
這見色忘義的白眼狼。
到了山腳,陸慶生同她告別。
華棲突然興起說了一句:“你若無事,可以去連川找我玩兒!”
陸慶生露出幾分驚恐的表情,瞄了眼葉廣澤,含糊地應了一句,趕忙上馬車離開。
華棲不明所以,問葉廣澤:“陸慶生怎麼了?原先還說要到連川去呢,現在怎麼看起來有點不願意的表情?”
葉廣澤只說:“走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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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沒睡好,華棲上車不久,便已開始犯困,因當著葉廣澤的面怕自己睡覺失相,手暗暗捏着大腿,不敢入睡。
可不久,葉廣澤逕自閉目休憩了。他半躺靠在軟榻上,一手平放在身側,一手覆住自己眼睛。
如此這般,華棲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看了。
他手指虛攏着,五指修長,華棲伸出手,作出與他隔空交握的手勢,心裏暗暗竊喜了好半晌。
他睡着的時候,好安靜,一動不動的,不像她,再大的床,她都有辦法滾到床底下去。
馬車停下的時候,華棲已經睡着,夢中,葉廣澤正抱着她從梧桐枝頭緩緩落下,周圍是白色花瓣紛繁如雪,他是少有的白衣,俊朗如玉,低頭將她細望。而這時,外頭販夫走卒各種叫賣聲音乍起。
華棲猛地睜眼,卻感覺自己身下觸感柔軟,還帶着幾分溫熱。
她伸手一摸,即聞得頭頂傳來微沉的喘息。
她抬頭,就對上葉廣澤那幽深的雙眸。
她心跳一滯。
華棲懊悔羞赧不已,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睡着,竟睡到了葉廣澤身上去。她苦惱着怎麼給自己找個借口,葉廣澤已先開口:“下車,吃個午膳。”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華棲。
華棲點點頭,說:“好的好的。”
半晌沒動靜。
華棲問:“不是要下車嗎?”
葉廣澤說:“你不起來,我怎麼下車?”
華棲才發現自己仍大半個身子壓在他身上,羞慌失措,連滾帶爬地起來,直接摔到了地上去。
羞憤欲死間抬頭偷瞄葉廣澤,卻見他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愣住。
他笑了,竟真的笑了。雖只是很淺淡的一笑,卻已讓華棲醉戀地一下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葉廣澤的大手伸到她跟前,說:“起來。”
華棲猶疑好久,才將手放入他掌中,一下被裹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