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覲見

17.覲見

就算如今的天子早已不似從前般一呼百應了,論格局規制,榮天子的居所也還是比諸侯的王宮更氣勢懾人些。

暗棕紅色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馬車駛進,一陣微風灌出。

幾丈高的灰牆間夾出的一條道雖不算窄,但亦不寬。人坐在馬車中像兩邊看,多少會覺得自己在這高牆下顯得微不足道,覺得在這偌大的天子居所中,高牆下的旁人也好、螻蟻也好,都是一樣的不起眼。

阿追心中惴惴,幾次抬眸看戚王,他卻都只闔目正坐着。似乎並無所謂自己已然進了榮宮,也無所謂一會兒要覲見天子。

又一道高大的宮門出現在眼前,有宦侍上前一擋,示意馬車停住。

而後話語傳入車中:“請戚王殿下下車入殿。”

嬴煥眼眸一睜,稍定了神,向阿追一頷首,示意她一同下車。

腳在地上站穩,阿追抬頭看了看,再度震懾於榮宮的氣勢,低下頭正緩氣,戚王已提步向里走去。

這樣氣勢懾人的地方,氛圍卻有些凄清。宮人似比戚宮裏還少些,他們這樣一路走着,都沒見到幾個人影,直至一方大殿近在眼前了,才見兩名宦侍從高聳的長階上疾步行下,作揖:“恭迎殿下。”

嬴煥仍無什麼話,眼皮都沒動一下的樣子如同並未看見二人。他左手扶着腰間佩劍拾階而上,阿追拎裙隨着,餘下的隨從就都停在了外面,回頭看看,如同一尊尊陶俑立在階下兩旁。

踏入殿門的瞬間,二人俱是一怔!

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面而來,明顯浸染了太多淫|欲味道的香氣讓阿追這身為女子的都陡一陣犯嘔,嬴煥眉心緊蹙,駐足好生定了口氣,才復又提步行去。

入得內殿,看到那一片靡亂時,二人倒也不覺得意外了。

殿裏從王座到兩旁的臣子席位都是規整的,但半點肅穆也尋不到。十幾個藍衣藍裙的女子正翩翩起舞,個個身姿曼妙舞步婀娜,配着那曲調過於柔和的樂曲,直讓人骨頭髮酥。

至於她們的舞衣做得有多講究,二人則均是連看也沒勇氣多看——實在是太薄了,薄得能輕易看到膚色。

阿追震驚於天子的驕奢淫逸,嬴煥強定心神又向前走了兩步,抱拳:“陛下。”

目光穿過漫天飛舞的水袖帔帛,幾尺外正閑散地閉着眼、任由美人捏肩揉背的天子睜了睜眼,一笑:“你是現今的戚王?”

沙啞得不正常的嗓音直讓阿追不舒服,嬴煥的應語倒還冷靜:“是。”

“原還是個年青的。”天子毫不委婉的咕噥着,語中難免幾許蔑意。

阿追簡直不知如何應對這位頭腦不清的昏君才好,神色複雜地看向嬴煥,他也只是維持着抱拳的姿勢一語不發,神色看起來肅穆如舊,細細看下去,面色卻比平常鐵青。

裊裊琴音中,背後忽地傳來一喚:“阿追?”

二人一愣,同時回身看去。

正往內殿來的那人,似與戚王差不多的年紀。一襲天藍色直裾,髮髻用白玉冠束着,俊朗的面容與戚王的王者之姿不同,他看上去溫和清雋許多,像是個書生。

那人邁過殿門也停住腳,抱拳施禮:“陛下、戚王殿下。”

“弦公。”嬴煥略頷首,弦公禮罷目光再度停在阿追面上。

二人對視了好久,他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阿追腦中一片空白,怔了好一會兒神,心竟倒向了弦公這邊——她第一回見他,他卻知道她的名字,可見是舊識?

“你連名字也不記得了嗎?”他凝視着她又問,阿追望了望他點頭:“我原也覺得我是叫阿追的……”

天子一聲笑:“看來,果然是弦公的人?”

“陛下!”戚王額上青筋一跳,面對這樣的“天子”有無名火又不便發,“陛下怎能為一個名字就斷定她是弦國人?弦公已兩次派使節到戚國尋人,她任太史令,名字朝中皆知,使節自也能問到!”

“哦,那看來戚王是不想讓弦公帶人走。”榮天子還是疲乏的口吻,聽上去與戚王的字字鏗鏘像是隔了幾重山。

他咂了咂嘴,又說:“那怎麼辦呢?你們一個說她是弦國人,一個說無法證明,各有各的道理,寡人也判斷不出。”他的目光在三人間劃了划,又打哈欠,“要不然啊,寡人賜你們兩個一人幾個美女,這個阿追,就讓她留在東榮。反正她也是榮朝子民,是不是?”

這話一出,三人齊刷刷地都反應不過來了!

爭執間剛起了點劍拔弩張的味道,目下硬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逼得再醞不出來,弦公尤其意外,瞠目結舌:“陛下您……”

天子忽地顯出不耐,蒼白的臉上眉頭一皺,擺擺手讓歌舞姬都退開,樂聲一聽,殿裏陡然清凈。

他理理衣服,離座起身,踱到三人跟前:“多大點事?寡人還道是在爭什麼能臣!不就是個女人嗎,至於鬧得這樣不和氣?”

莫說兩位執領一國的國君,便是阿追的目光中也染上了匪夷所思——她一路上想了諸多可能,猶未想到天子會這樣當“和事老”,目下各國都怕行錯一步就惹出大事,虧他還能想得這樣簡單!

天子看看戚王和弦公緊繃的面容:“嘖,皺什麼眉頭?女人嘛,寡人賞下去的,保准個個比她好看!”

他說著雙眸微眯,抬手就要摸阿追的臉:“不過這小女郎長得也不錯,讓她留在東榮,寡人准不虧了她。”

驟聞“唰”地一聲!在他那隻肥碩的手碰到阿追的臉之前,一柄長劍指在了他頸前。

戚王視線一劃,輕笑:“陛下,我剛從褚國得了五萬騎兵。”

“哎……”天子稍滯了滯,縮回手去往後退,避開了他的劍,又佯作大度地擺手,“罷了罷了,你們談!誰能說服另一方,便帶她走。只莫要鬧得人仰馬翻,不然、不然寡人便扣下她!”

嬴煥眸色微凝,又一聲輕笑。長劍回鞘轉身便往外走。阿追早被這位天子噁心壞了,自不敢多留,當即隨他同去!

走出好幾步她驀回神,停下腳往扭頭:“弦公……”

手腕忽地被一攥,阿追怔然轉回頭,嬴煥目光灼灼地睇着她:“遲些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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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天幕上顆顆星辰璀璨如寶石耀眼。驛館裏,戚王立在廊下,面色愈發陰沉。

戚國與弦國間的事,天子會突然出面干預,他本就覺有些意外。原是不想來的,與謀臣們議過一番,到底還是來了——班國已自立為王、褚國亦野心勃勃。皖國從地勢上說,依附戚國便會四周樹敵,如若開戰便只能與戚國對立。

戚國國勢雖強,也還沒強到能打過諸國的聯手。而於別國來說,此時若能聯手滅了戚國這個日漸強盛的鄰居,則是最好的。

此時,他自不能將話柄遞出去,讓他們聯手反戚。

對天子不敬就是最容易利用的話柄。所以他來了,估量着天子勢弱,無法逼他將阿追交還弦國,只要阿追不堅定地想隨弦公走,此事他便能揭過去。

眼下看來麻煩事卻比預想中多些。弦公看阿追的神色並不難讀懂,那種急切中含着不一樣的情愫,想來讓弦公退讓並不那麼容易。

他思索着抽不出神,過了許久,才注意到院外人聲嘈雜。

“胡滌?”他皺眉問,“何人吵鬧?”

沒聽到胡滌回話,少頃院門驟開,一行人氣勢洶洶!

“弦公。”嬴煥淡看過去,弦公駐足沉息:“阿追在哪兒?”

戚王一聲嗤笑,摒開腦中煩亂,緩步走過去:“本王知道弦公心急,但你夜闖本王的住處來要人,是否太過失禮?”

他說罷眼帘一垂:“送客!”

方才多少還對弦公存着客氣的護衛隨從齊聲應“諾”,抽刀便將人往外轟。但弦公亦是帶了人來的,一時間院中兵戈相向,亂作一團!

阿追聞訊趕來時抬眼一看就驚住了:“殿下!”

她的喊聲讓正對峙的眾人都一愣,戚王剛抬眼,弦公已搶先一步迎了上去:“阿追……”

他伸手便握起她的手,手中之物往她手心裏一擱,阿追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一枚扁平的水滴形小石落在她掌中,杏色的底子上刻着五道筆畫,筆畫中鑄上了淡淡的金色……

她才剛看清它,腦中思緒驟如驚濤駭浪般呼嘯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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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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