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沒有風，沒有聲，黑暗中什麼都沒有，連自身的存在也變得不真實。阿刻特惶恐四顧，入目儘是黑暗。她的心不由自己的揪起。如果這就是末日之後，或許直接在末日中毀滅更好。

終於，她看見了光。

突如其來的火焰闖入視線，映紅了澄澈的眼眸，刺痛了雙眼。那火焰似乎十分遙遠，不聞聲響，不覺溫度，饒是如此，仍可感受不可名狀的浩大聲勢。火海中似有五顏六色的光浮起，掙扎着逃離，卻在下一刻重新被暴漲的火焰吞噬。

“那是……”阿刻特囁喏着。

“那是我們的世界。”生命女神的聲音里壓抑着什麼。阿刻特霍然回頭，看見了洛伊疑有水光的眼。這是她頭一次瞧見生命女神如此情緒外露。

“……我們的世界？”阿刻特忪愣的重複，眼眶莫名乾澀。

“我們存在的一切痕迹都在那裏，在滅世的火焰中，化作灰燼。灰燼中，將誕生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我們的世界。”洛伊輕柔的說，“那是舊世界的命運。”

“我們已經逃過了，不是嗎？”阿刻特急急的說，“逃過末日，逃過……化為灰燼的命運。”

“眾神也要驚嘆的黃金人類到底是滅亡了。在冥府中，你可曾看見他們的靈魂？”洛伊沉聲道。

阿刻特一愣，隨即皺起眉頭，低聲說：“黃金人類存在的歲月早於冥府的誕生……你的例子或許……太古老了，現在連可能存在的遺迹都沒了……你的說法，只是無法證實的猜測。”

“留下了無數傳說的黃金人類何以早早滅絕？”洛伊意味深長的說，“阿刻特，在新世界找個位置吧。然後，再也不要提舊世界的事情了。”

“你……”阿刻特遲疑着說，“你是讓我將曾經……全部否定嗎？我恐怕……”

洛伊輕輕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滅世的火焰已然熄滅，灰燼揚起，某種強大的存在即將蘇醒。每一次涌動，都蘊含中驚天動地的力量。漸漸的，那混沌的一團分離，輕而清的升上，化作蒼穹，幽暗濁重的下沉，成為深淵，留下厚重的一團，構建大地的輪廓。

洛伊取出一顆金蘋果，抬手欲扔，卻在最後一刻猶豫。她凝視金蘋果，終於做出決定。她將金蘋果放在唇邊，呵出一口氣，扔向最深沉的所在。眨眼睛，金蘋果被吞噬。片刻后，一塊包裹着黑霧的水晶，自那彷彿永遠不會被照亮的黑暗中升起，劃過完美的拋物線，落在洛伊的手中。

生命女神與塔爾塔羅斯的約定，完成了。

大地之下，黑暗張開屏障，將一切秘密隱藏。大地之上，夜幕統治天空，點點光輝凝聚成星斗。大地的中心，健美的女神睫毛顫動，似乎下一刻就要睜開眼眸。

“蓋亞！她……重生了！”阿刻特驚呼道。

“大地之神是必須的。”洛伊說，“不只是她，你還會看見許多老面孔。”

阿刻特驚恐的看了洛伊一眼，再次將目光投向新生的世界。最為動蕩的時刻已經結束，陸地、海洋、山川、河流，清晰可見。

“這麼快！”阿刻特說。

“舊的秩序崩壞，新的秩序尚未成形。新舊交替空窗期，時間與空間沒有意義。”洛伊推了阿刻特一把，說，“去吧，阿刻特，那就是你的未來。”

阿刻特踉蹌半步，猛地轉頭，說：“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嗎？”

洛伊微微搖頭，身形隱入無盡的黑暗，只留下縹緲得好似不曾存在的話語：“我去養花……”

穿越空間是十分難得的能力，即使在神明中，也十分罕見。或許是對空間法則掌握得足夠熟練，亦或是在一開始就有了“經驗”，洛伊第一次主動穿越，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踏足幽暗的土地，周遭是污濁的氣息，洛伊微微鬆了口氣。

天神、海神、冥神，以及地母的眷屬——劃分的不只是陣營，更是神力屬性。天神偏向光明，冥神多屬黑暗。海神與大地上的神明屬性平和，兩者之間卻又不兼容。洛伊和阿芙洛狄忒原本兼具海神與天神的屬性。定居奧林匹斯之後，阿芙洛狄忒早早轉化神力屬性，成為純粹的天神，只保留些微親水的脾性。洛伊躲着阿芙洛狄忒的神殿中，不必面對天神異樣的目光。她不願放棄任何一種力量，加上兩種屬性都與她的神職兼容良好，她一直沒做出選擇。末日之前，她放棄世界的眷顧，又因與塔爾塔羅斯的交易，在黑暗的領域重登神位。現在的洛伊是冥神。

光與暗總有幾分不對付。希臘神系，天神與冥神只是相看兩相厭，已經算是好的了。在別的傳說中，兩者時不時掐一架的，簡直不要太多。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為冥神，沒一腳踩進光明的領土，可不是極大的幸運？

陌生的世界不肯眷顧異界的神明。離開了“主場”，生命女神也不過是強大的凡類。世界的信息不會主動送到她的手裏。她只能像凡人一樣，艱難的探索新世界。

——開掛許多年，忽然外掛丟了，好不習慣。

黑暗的領域，大多不美好，至少，不符合趨光生物的審美。如今的洛伊雖然是冥神，審美還是天神的。她現在的處所，無疑是黑暗的領域，還是環境糟糕的那種。

空氣中彌散着污濁的氣息，腳下的土地貧瘠、荒涼，沒有生機。最奇葩的是天空那兩個——姑且稱之為“太陽”“月亮”吧。會使氣溫升高的“太陽”是紫色的，另一個與其交替出現的，大概算是“月亮”的玩意是紅色的。難道是天上有一塊古怪的濾鏡，過濾了正常光譜，只留下紫外線和紅外線？

獨自行走好幾天，沒遇上一個活物。幸虧洛伊是神，不吃不喝也能存活。

這裏不會是進行某種實驗的遺迹吧？或者乾脆就是個巨大的培養皿？洛伊不止一次幻想自己飛起來，然後被一隻巨大的鑷子夾走的情景。創/世神的力量也無法跨越世界的生死輪迴。厄洛斯金箭的威力退去，洛伊不必在苦苦壓抑自己。她的思緒不由得活躍起來，就好像被阿刻特傳染了一般。

第十三天，洛伊遭到了攻擊。那是一群面目兇惡的矮子，叫嚷着陌生的語言，見到洛伊，就舉起粗陋的武器，亂糟糟的一擁而上。洛伊皺着眉頭，提供了免費的人道毀滅業務。

滅掉了這群矮子，洛伊憂鬱了。神從沒有語言障礙這玩意。神格是最全能的翻譯器，再生僻的語言都能完美的翻譯。然並亂用，她的神格與這個世界不兼容。幸好，洛伊不是凡人，不用從頭學習陌生的語言。她揉碎了這群矮子的靈魂，得到了它們的知識。

這群矮子其實是惡魔的一種，最低級的那類。她現在呆的地方，就是傳說中的地獄。地獄分九層，一層比一層厲害。這裏是第一層。地獄之外是空蕩蕩的沒有名字的土地。再上面，是光明的天堂。天堂里住着敵視惡魔的天使，還有個創造世界的光明神。小惡魔叫嚷的，是惡魔的語言。天使也有自己的語言，可惜小惡魔不懂。

從未做過這等事的洛伊頭疼的揉揉太陽穴，從小惡魔混亂的記憶中提取有用的信息。小惡魔大約是一種混亂的生物。它們的腦子裏，能找出的有用的信息十分有限。當然，還是有那麼一點兒用的。比如，這裏的光明與黑暗壁壘分明，光明佔優勢。天堂已經有了一定的社會分工。地獄，很不幸，似乎還沒有文明的痕迹。而人類，或是與人類接近的生物，還沒誕生。

“這可怎麼養花啊……”洛伊自語道。她要養一朵愛之花，讓她在烏拉諾斯受難前綻放。可是，最初的神明數量稀少，且依照本能行事，愛的火花太少太少。她自己又早過了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年紀。她來異世界尋找愛的火焰，可是，異世界似乎還處在古早的年代啊。天堂或許可以期待，只是，在快要消失的遙遠記憶中，地獄天堂的設定莫名熟悉，天堂，似乎是走禁/欲路線的。

這個地方與期待的相去甚遠。跨越空間消耗甚巨。在力量恢復之前，開始另一次旅程並非明智之舉。那麼，是留在這裏浪費時間，以期碰上狗屎運，還是冒險開啟新地圖？就在洛伊為“是留是走”這個問題煩惱的時候，一個……古怪的生物撲倒在她腳下。

這個生物有着與人類類似的輪廓，觀其眉目，原本大概也算得上漂亮。現在嘛，他面容扭曲，好似融化的蠟像。他有着光的氣息。那光以如風中之燭，飄搖，似乎下一秒就會熄滅。污濁的黑暗纏繞着他，醜陋的觸手伸向最後的光明。那光本是要熄滅的。但是，當他向洛伊叩拜的時候，光明竟煥發生機，命懸一線，到底還存在着。他跪在洛伊腳下，親吻她身前的泥土，呢喃着，做出哀求的姿態。

洛伊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又是一門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