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那日之後，阿刻特寢食不安，糾結了好幾天，後知後覺的發現，生命女神還是原來的模樣，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

——莫名的覺得自己被驢了呢。

然後，就像每個明知會有考試，卻依舊用“時間還早”來逃避學習的學渣一樣，阿刻特將這要命的事兒拋之腦後了。

作為一個打算依靠作弊混過考試的學渣，阿刻特緊盯着“學霸”洛伊的一舉一動，時刻準備着把“答案”照搬。她發現，生命女神還是有些變化的。

往日裏，生命女神雖然安靜，卻也有興趣愛好。她會拿起畫筆，描繪窗外的風光，或是掃來一個高冷的眼神，漫不經心的吐出令人心塞的話語。偶爾阿芙洛狄忒送來奧林匹斯時興的首飾，洛伊會很給面子的戴兩天，即使送東西的那位根本瞧不見。現在呢，生命女神整日坐在窗前，一言不發，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日出。她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對一切失去了盼頭，麻木的等待死亡的來臨。

洛伊的模樣令阿刻特不安。她不知道，生命女神是默默的為末日做準備，還是世界限制了她的行動，讓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死。

“說出了那麼一番話，洛伊她應該有辦法的吧……”阿刻特安慰自己，心卻高高的懸了起來。

那一日，洛伊一如既往的盯着夕陽，阿刻特盯着洛伊。忽然，洛伊開口：“是時候了。”

“什麼？”阿刻特不解的說。

洛伊緩緩舉起右手，凝視片刻，反轉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自己的胸口。阿刻特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尖叫。洛伊眉頭緊蹙，神色堅定。她摟在外面的手腕有着細微的移動，似乎，她的手在胸腔里摸索什麼。大約過了幾分鐘，她的面色猛地一白，飽滿的額頭滲出一層密密的汗珠。她將手向外拉，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與什麼角力。鮮紅的血順着手臂流淌，在裙擺上暈開了一大片。

“洛伊這是做什麼？總不會是自殺。”雖然這麼安慰自己，然而眼前一幕太詭異，阿刻特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緊緊的盯着洛伊的動作。

忽的，洛伊神色一松。她的手猛地抽出，帶出一篷血霧。阿刻特發出一聲壓抑得變了調的尖叫。她發現，洛伊染血的手，握着什麼。那是一顆有着玄奧氣息的晶體，形似心臟，拳頭大小，晶瑩剔透。阿刻特從未見過這樣的事物，卻在看見的第一眼認出了它——神格！生命女神竟徒手將自己的神格挖出來了！

不及阿刻特細看，洛伊便將那血淋漓的神格收起。失去神格，不再是神明，神令人髮指的自愈力還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洛伊胸前的傷口已然癒合，只有殷紅的血跡證明它存在過。

阿刻特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她忽然意識到，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成為凡類”，這麼血淋漓的場景，她也要經歷一回呢。

“怎麼？”洛伊問。

阿刻特面色蒼白，敬畏的瞄着洛伊的右手，說：“我不敢……你動手的時候，就不覺得疼嗎？”

“很疼，但這是必須的。”洛伊的聲音有些虛弱。

阿刻特的臉色愈發的難看。她顫抖着嘴唇，勉強撤出一個笑，說：“我可能要……麻煩你了。”

洛伊微微頷首，表示可以“幫忙”。

那日的情景太刺激，阿刻特下意識的躲着洛伊走。洛伊或許注意到了，或許沒有。她什麼都沒說。

又過了兩日，異樣的神力湧上玫瑰島，從來對力量不敏感的阿刻特比洛伊更早認出了它。那是安息女神的力量。阿刻特忽然明白，就是現在了。她強忍着睡意，跌跌撞撞跑去找洛伊。

洛伊和往日沒什麼不同，神色恬淡，不見倦容，似乎不曾被瑪卡里亞的神力影響。生命女神能抵擋安息女神的力量嗎？哈！更有可能是，此刻安息女神的力量僅作用於神。

阿刻特低低嘆息。雖然早已意識到，瑪卡里亞對神懷有惡意，親眼見證這一點，阿刻特的心情依舊複雜。

取出神格的過程堪稱粗暴。其痛苦更甚哈迪斯的當胸一劍。尤其是，整個過程，洛伊壓制着她，令她不得動彈——阿刻特有一種被綁上解剖台的錯覺。

後面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傷口眨眼就癒合了，只是身體有些虛軟。阿刻特不得不羞愧的承認，那不是“手術”的損傷。她純粹是被嚇的。

發現洛伊要外出，阿刻特無疑是驚訝的。放棄神格，失去世界的眷顧，神成了不能回藍的法師。這個時候，每一絲神力都至關重要，生命女神還要去哪裏浪啊！

“你要去哪裏？”阿刻特高聲問，“現在……最好不要出去……”在洛伊的注視下，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取出神格之後，她有些怕洛伊。

“奧林匹斯。”洛伊輕聲答道，“算作最後的告別吧。”

阿刻特一愣，神色複雜。她咬了咬嘴唇，說：“……能帶上我嗎？”奧林匹斯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樂。如果這就是終結，如果她渡過末日，或是在末日中死去，沒能再見奧林匹斯一眼，大約是她無法釋懷的遺憾吧。

洛伊收回視線，向外走去，同時低聲說：“跟上。”

奧林匹斯已然陷入沉睡，不只是神，寧芙、神仆，一個個都撲倒在地，睡得香甜。

“為什麼寧芙和神仆也陷入了沉睡？她……不是針對神嗎？”阿刻特疑惑的說。

洛伊沉默不語，只微微搖頭。

奧林匹斯還是依舊是金碧輝煌、繁華無限的模樣，只是略顯凌亂，細小的地方也不像原來那樣精緻。無人打理的奧林匹斯就像是曲終人散的聚會現場，頹廢，散漫，別有一番凄涼意味。

“去見見你想見的人吧。”洛伊說完，沿着被雜草佔領了的小路離去。

阿刻特下意識的想要跟上，又生生止住腳步。那個方向，是愛與美的神殿。與阿芙洛狄忒訣別，洛伊大約不需要見證者。

深吸一口氣，阿刻特撥了撥頭髮，打算去瞧瞧朋友們最後的面容。她的腳步再次停頓。半晌之後，阿刻特笑出聲來。

當年，餐飲女神的朋友遍佈奧林匹斯的每個角落。她友善，熱情，樂於助人，為了朋友，她甚至可以與高高在上的神后對抗。阿刻特忽然發現，那麼多朋友，她竟沒有思念哪個。並非因為曾經的背叛心寒，她真的，自始至終都不曾思念過她們。

阿刻特與眾多女神交往，與其說是交朋友，不如說是“攻略”朋友，就好像遊戲裏那樣。比起友誼，她更希望收穫的，是知交遍天下、萬眾矚目的風光與痛快。

“我又有什麼資格責怪你們對我的不幸袖手旁觀呢！”阿刻特自言自語，笑得像個精神病。

愛與美的神殿空無一人，沒有沉睡的寧芙與神仆，更沒有美麗的女神。洛伊略做猶豫，向阿芙洛狄忒的玫瑰園走去。

奧林匹斯的玫瑰，果然選擇那裏作為最後的安眠之所。

阿芙洛狄忒頭戴玫瑰花冠，在火紅的玫瑰花海中靜立，遙望奧林匹斯之巔。洛伊不加掩飾的腳步聲驚擾了她。阿芙洛狄忒回眸，疲軟一笑。

洛伊快步上前，扶助阿芙洛狄忒搖搖欲墜的身子。阿芙軟綿綿的倚着她，緩緩下滑。洛伊扶着她坐下讓她的頭枕着自己的膝蓋。

“我終於等到了你。”阿芙洛狄忒笑着說，“你讓我失望了太多次。這是最後一回了，我想……我應該給你一點兒信心。”

“你可以來找我的。”洛伊輕聲說。

“你知道的，我不會。”阿芙洛狄忒說。

洛伊微微別過頭，不讓阿芙看見她眼底快要溢出來的悲傷。

“不要這樣啊。”阿芙洛狄忒抬起手，輕柔的撫摸洛伊的臉龐，“我渴望這一天很久了。我是愛與美的女神，追逐愛與美是我的天性。可是啊，風華絕代，抵不過光陰的流逝，情比金堅，擋不住厄洛斯的金箭。我用神明永恆的生命追逐這虛妄的事物，太累了，這條絕望的道路，我不想再走下去。”她緩緩綻開笑顏，夢幻而美麗，世上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媲美。因絕望而瘋狂，因瘋狂而美麗，當瘋狂與絕望引領她走向終結，奧林匹斯的玫瑰終於迎來了最凄美的怒放。

“你捨得嗎？”洛伊的聲音隱隱顫抖，一向冷漠的眼眸，含着水光。

“我知道，你總能照顧好自己。”阿芙洛狄忒停頓了一瞬，“厄洛斯他……”

“如果你在，我願將小愛神視為親子。如果你不在，他就什麼都不是。”洛伊說。

“那，可惜了……”阿芙洛狄忒望着蔚藍的天空，目光縹緲似夢，“從很久以前，這裏只有紅玫瑰，我……大約要失約了……”

狂亂的風捲起嫣紅的花瓣。當滿天飛紅飄落，美麗的女神已經化作潔白的玫瑰。滿目殷紅，唯一一抹潔白。

纖細的指尖輕輕觸碰潔白的花瓣，淚水終於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