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湖篇番外――重生

第125章 湖篇番外――重生

夜涼如水,疏影橫斜。

雪白的柔荑撩起珠簾,紅色的倩影款款而來,琉璃色的鳳眼噙着淚珠,朱唇微張,“師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鍾子清精緻的小臉揪成一團,額角冷汗涔涔。

“師兄,你怎麼了?不要嚇千尋,不要丟下千尋啊!”清嫩的嗓音傳進鍾子清的耳朵。

這聲音?怎會如此熟悉。

鍾子清的眼睛驀然睜開。

映入眼帘的是扎着羊角辮的夜千尋。

千尋!是小時候的千尋?怎麼可能?她明明已經……他的視線驀然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是一隻骨肉均勻,完好無缺的“小手”。

他玉雕似的面容浮現少有的茫然無措。

一個柔軟的小身子撲進了他的懷裏,“師兄,你終於醒了。”這感覺,軟綿綿的,溫熱熱的,密密綿綿傳到鍾子清的心裏。他全身僵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夜千尋,真正抱住的那一刻,他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慢慢落地,喉嚨乾澀,吐出縈繞在唇齒間許久的兩個字,“千尋。”手臂慢慢收緊,目光緊緊盯着懷中的人兒,生怕她一眨眼就消失了。

大雪落下來了,輕薄的雪花落在樹梢,樹梢微微搖晃,雪花化為透明的水珠,膠在樹梢,如細密的蛛絲似墜非墜。

街道、屋檐全都被大雪覆蓋。

街上已沒有幾個人了,炊煙廖廖。

兩個小娃娃窩在荒廢的屋檐下,蒼白臉上泛起青色。

突然出現一個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襖,行色匆匆,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夜千尋的視線始終追隨着男子,直到那人的身影慢慢消失,“襖子。”轉頭看向鍾子清,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巴巴道,“師兄,千尋好冷,也好餓。”

鍾子清原本是將夜千尋緊緊抱在懷中的,他伸出手,輕輕拍拍她的頭,微微嘆了一口氣。他現在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重生的這個事實,他感激上天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世,他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事放開她,即便是負了這天下也不再負她。可他,現在必須面對重生后的第一個難題,生存!他現在只是一個會點花架子功夫的小孩。

他連,溫飽都不能夠給千尋!

雪驟急。

夜千尋顫巍巍的身子拚命縮進鍾子清的懷裏,鍾子清的心裏發緊,似乎下了什麼決心。

他放開夜千尋,脫下外衣給她裹上,拉着她縮在檐角,將破爛的牛毛氈蓋在她的身上,確定她已經藏好了,搓了搓她白生生的小臉,看着小臉逐漸泛紅,他緊繃的嘴角放鬆,“你躲在這裏一步都不要離開,我馬上回來。”

夜千尋揪住了他的衣角,“不要,師兄是不是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看他的目光可憐兮兮。

鍾子清心頭髮疼,扯開她的手,“聽話,師兄去給你找吃的,如果帶着你,被人抓住怎麼辦?”

“千尋不會這麼笨的。”夜千尋悶聲道。

鍾子清笑笑,“聽話,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但你如果不聽話,師兄就真的丟下你了。”

夜千尋半張的小嘴猛地閉住,委屈的小臉皺成一團。

鍾子清怕自己會不忍心,丟下句,“記得藏好。”旋即加快腳步追蹤男子的腳印,身後的哭喊響起,但又壓抑地小聲。

千尋還是和以前一樣聽話!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腳步也越來越快。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鍾子清帶回了一件大棉襖和一袋錢,撥開牛毛氈,看見滿臉淚痕的夜千尋。

她始終睜着的大眼睛在看到他時終於眨了一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瞥過頭去不理睬鍾子清。

鍾子清無奈苦笑,將錢袋舉到她的面前,“千尋,你看這是什麼?”

夜千尋的眼睛咻地放出光彩,雙手撲住錢袋,“銀子。”

鍾子清點頭,“嗯,我們現在有錢了。”抱起夜千尋,為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將棉襖給夜千尋換上,又穿上自己的外衣,拉着她,笑眯眯道,“走,師兄給你買好吃的。”

“耶!買吃的啰!”夜千尋蹦蹦跳跳地跟着鍾子清離開。

雪下得越來越大,街道、屋檐、樹梢已經蓋上厚厚的一層雪。鋒利的石塊沾滿血跡,在一片雪白中顯得分外刺眼,倒在雪地里的人慢慢爬起,額頭鮮血直流,凍得發白的嘴唇顫顫,“我的錢!”

眼眸中佈滿了驚懼,那個小孩簡直太可怕了!

“師兄,我們要去哪裏?”

“京都。”

上一世,他尋覓多年,才找到仇人。這一世,他的目標清晰,既要讓千尋避開過往的那些人,又能讓他最快的報仇,入主朝堂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江湖再大,但對上朝廷,卻也要忌憚三分。更何況,他最大的仇人就在皇宮。

這一世,他要報仇,也要千尋!

八年後,大容京都,樞密使府邸。

外面威嚴赫赫,令過路人不敢直視,裏面卻是雕欄玉砌,花木幽然般的雅緻。穿過蜿蜒迴廊,繞過假山流水,花團錦簇中,橫着一副綉架,一名穿水色藍衣的女子正着低頭專心刺繡,綉布上綉着的正是園中的美景,山水花木,一一生動,當她綉到最後一點花蕊時,“小姐!”一名粉衣丫鬟急急走來,聲音中帶着喜悅。這聲叫喚,讓她的手一抖,銀針便戳破指腹,只聽她吟呢一聲,停針舉起手指查看,宛如水蔥般的手指上氤氳着一粒血珠,彷彿一粒絕美的美人痣。身旁的粉衣丫鬟嚇得大驚失色,“小姐,你……你的手流血了。”

“沒事。”她含笑安撫丫鬟,頷首吮去指尖的血滴,抬頭露出了一張嬌容,身旁的美景頓時失了顏色,唇邊未凈的血色為她的容顏多添了一分魅色。

丫鬟直接看呆,喃喃道,“小姐,你的嘴。”

“嗯?”她微怔之後立刻恍然大悟,粉舌舔去嘴角的血跡,這動作,她做得是如此行雲流水,奪人攝魄,卻讓丫鬟更加呆怔。

“千荷,有什麼事嗎?”夜千尋的聲音如輕雪飛落。

千荷驚醒。

躬身作禮,“公子回來了。”

“真的。”夜千尋驚起,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快帶我去見師兄。”

鍾子清坐在大廳中,白衣翩翩,清逸出塵,手中的茶盞冒出裊裊白煙,十指晶瑩如玉,他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茶,雙眸平靜無波,對着跪在身前戰戰兢兢的三人道,“你們自己下去領罰。”

三人似鬆了一口氣,叩頭後下去領罰。

“師兄!”聲音隔着遙遠傳來,鍾子清的眼泛起漣漪,放下茶盞起身,走向廳門,剛走幾步,一個藍色的柔軟身子便鑽進了他的懷抱,“師兄,我好想你。”

“你啊!”鍾子清無奈搖頭,眼中盛着滿滿的寵溺,“不是才過了三天嗎?”

“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你看,我聽你的話乖乖繡花,手都被扎傷了,喏。”她舉起受傷的手指。看着指尖若有若無的小眼,鍾子清眼中閃過厲光,對着站在一旁的千荷淡淡道,“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千荷背脊發寒,“奴婢,奴婢……”千荷全身瑟瑟發抖,說話都吐不清楚。

夜千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眉間浮出疑惑,拽着鍾子清的胳膊道,“你不要怪千荷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對千荷揮揮手,“你下去吧。”

千荷如獲大赦,悻悻退下。

“千荷好像很怕你。”夜千尋轉頭看向鍾子清。

“哦?”鍾子清的眼珠劃過一絲詭異,又迅速變得平靜無波,“大概是我對她太凶了。”

“咦?”夜千尋對鍾子清的回答很是詫異。

鍾子清垂眸,笑着道,“我只需要對你一個人好就行了。”

夜千尋的臉慢慢染上紅暈。

疏影宮

身穿紫袍的男子斜靠在一張寶座上,黑髮如瀑,本來絕色的臉因為額心的紅痣越發妖孽惑人,修長的手指夾着一張雪白的素箋,修長的手指在紙面上一一拂過,唇尾勾勒出一片旖旎,“鍾子清,蕭清珩。”睜開眼的那一剎,如滿山桃花灼灼盛開。

素箋上面寫着:

蕭清珩,出生貧寒,五年前投身大容丞相麾下做一名幕僚,后中探花,其文武雙全,才智過人,步步升遷,任樞密使,傳宣詔命,共參國政,統領禁軍,深受聖上器重,儼然朝中一位新貴……

難怪這八年來他一直找不到他們的消息,原來他改了名字,還身在朝堂。

手指慢慢收緊,手中的紙張揉成一團,唇角逸出暴戾,“鍾子清,你以為躲得過嗎?”

疏影宮的宮人個個膽顫心驚,教主的脾氣越發乖張了。

花園中,夜千尋坐在鞦韆上,兩腳離地,撐着下巴無聊得發緊,“千荷,你說師兄什麼時候回來啊?我真的好無聊。不如。”她將腳落在地上,轉身對千荷提議,“不如我們出府玩玩?”

千荷面無表情道,“小姐,公子叮囑過,不能讓你出府。”

“就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夜千尋比了一根手指。

“公子有命……”

“公子,公子,你就知道聽他的話。”夜千尋氣得站起,“到底誰是你的主子?哼。”她撇過臉去,露出“我生氣了的”的表情,卻拿眼偷瞄千荷的反應。

千荷還是面無表情。

“我真的生氣了。”夜千尋氣得跑開,千荷急急追上去。跑到半路她偷偷躲進了假山裡,等到千荷追過時她才出來,慢慢踱到園子的牆角處,嘴角揚起,“笨蛋千荷,讓你跟着師兄一起欺負我,急死你。”抬頭望着高牆黛瓦,琉璃色的鳳眸中流露出渴望,為什麼師兄不讓我出府呢?八年來,除了每年元宵節他帶着她出府看燈,她就從來沒有出過一次府門。

“真是沒想到,鍾子清竟然把你養成了這個模樣。”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夜千尋蹌蹌後退。“誰?”她警惕地四下張望。

一個紫色的身影從牆頭躍下,一個男人立在了夜千尋的面前,看清他的模樣時,夜千尋霎然紅了臉,紫衣冉冉,額心的美人痣嬌艷似血,一雙桃花眼似含着春水,他微微一笑,春水蕩漾,漾得夜千尋的心神也晃了一下,當真是一個絕色妖孽!

糟糕,這是美人計。

夜千尋蒙上眼睛,邊退後邊說,“你……你不要過來。”

她的反應讓花柳色微怔,旋即嘴角勾起弧度,輕身飛到夜千尋身邊,貼近她的耳朵,“我就是過來了又怎樣?”

突然而來的親密氣息嚇得夜千尋縮身後退,同時撤開了矇著雙眼的手,花柳色猛地回抱住她,雙手摟住她的要,夜千尋回眸,便對上了花柳色那雙泛着春色的桃花眼。

“我……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夜千尋傻愣愣道。

那雙桃花眼驀然被驚喜覆蓋,抱着夜千尋的手收緊,“千尋,你記起我了。我……”

猝不及防,一根銀針擦過花柳色的臉側,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

一切來得太突然,花柳色竟然沒有反應。夜千尋掙脫花柳色的懷抱,鳳眸狠狠瞪着他道,“臭色︶狼,你以為我會中你的計嗎?”喃喃自語道,“果然師兄說得沒錯,外面的世界壞人太多了。”

花柳色擦乾臉頰的血,不怒反笑,“我還擔心他把你養成了另一個模樣,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了。”

夜千尋繼續警惕,瞪着他道,“不要拿師兄跟我套近乎,我根本沒見過你。”

是嗎?花柳色嘴角勾起,桃花眼透着狡黠,“你的師兄,真名應該叫做鍾子清,是前任武林盟主鍾子墨的兒子,八年前,鍾家滿門被滅,你和你的師兄……”

夜千尋的嘴張得大大,不可置信道,“你怎麼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因為這是上一世原原本本發生的事情。花柳色含笑道,“你現在相信我和你的師兄有關係了吧?否則我怎麼可能知道如此秘聞。”他試着踏進一步。

“不要過來。”指間的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夜千尋篤定道,“師兄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你的。”這關係到他們的性命,他怎麼可能告訴一個外人,就算是再信任。

夜千尋三番四次防備和攻擊的態度讓花柳色有些心傷,他狠下心腸,壞笑道,“不虧是鍾子清的師妹,我的確是不壞好意,但你今天也必須跟我走,否則,大容樞密使的欺君之罪不日將傳遍整個京都,直至皇上的耳朵。”

“混蛋……”銀針發出,花柳色側身躲過,一手抓住夜千尋肩膀,一拽,將她帶如懷中,“傻千尋,你以為這個對付得了我嗎?還是跟我一起離開吧!”

“放開我……師兄快來救我……”

眨眼之間,兩人便消失在原處。

千荷聽到聲音趕來時,只看見了掉在地上的一隻如意玉簪,那是鍾子清送給夜千尋的,她時刻帶在身邊,從不離身。

千荷臉色發白,寒意從脊骨竄上,恐懼將她完全淹沒,“小……姐……”

鍾子清的臉色發黑,拿着瓷杯的手微微收緊,強大的低氣壓籠罩了整個大廳。跪了一地的人抖若寒蟬,額前的汗珠顆顆砸在地上。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鮮血從指間溢出,卻無人敢吭一聲,良久,低啞的嗓音從齒間擠出,“給我找,就是翻遍整個天下也得給我找出來。”

眾人跪地磕頭,兢兢退下。

“那千荷該如果處置?”有人小心問道。

鍾子清的目光淡淡看向那人,卻讓他全身發寒,劇烈顫抖,“還用問嗎?當然是給我殺……”殺字還未吐出,又想到什麼,轉口道,“把她押進暗牢,記住,務必讓她看起來毫髮無傷。”

“是。”那人行禮后小心地退下,心中卻對鍾子清更加敬畏。暗牢是怎樣可怕的存在,他怎麼會不知道?

待人都散盡后,四周的寂靜和寒意漸漸逼向鍾子清,他將臉埋在雙手中,“千尋,你……可……不要嚇我。如果你有事,我便讓全天下為你陪葬。”

千荷,她以為他不知道她是秦無涯派來的人,不過是怕千尋傷心他才遲遲不動,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事。心中的殺戮泛起,如浪潮般洶湧打來,不行,他要忍,他一定要忍耐,不能讓千尋看見他這個模樣。

花柳色將夜千尋綁回了疏影宮,起初夜千尋大吵大鬧,不吃不喝,並且想盡辦法要逃出宮去,最後花柳色以鍾子清威脅,她才乖乖聽話,至少表面上是。

“花柳色,我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對你的看法。”坐在梳妝鏡前的夜千尋狠狠道,花柳色嘴角攜着狹笑,原本游移的目光停在穿着紅衣的夜千尋身上,似痴迷又似懷念,她還是最適合穿紅衣,那樣的絕代風華,那樣的攝人魂魄。他慢慢走近夜千尋,“花柳色,你要做什麼?”她的身體瞬間繃緊,話音剛落,一隻金釵插入夜千尋的髮髻,金釵上的凰鳥栩栩如生,眼睛用紅寶石鑲嵌。他拂過金釵,又撫上她的髮髻,“這個樣子,才是你,不是嗎?”似情人的囈語,溫柔的如羽毛輕輕落在夜千尋的心上,風一吹,悄悄拂過,那癢意細細綿綿。

她不明白,為何連師兄都看不清的,他卻一目了然。

一日又一日,

花柳色陪着夜千尋,游遍了她想要去的每一個地方,想要看的每一處美景,想要吃的每一味小吃。

她感受到他沒有惡意。

他遠遠比師兄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無論她想什麼,他總能一眼看透。她在他的面前,沒有假裝,沒有勉強。

時光轉瞬即逝,恍眼,已經半個月了。

夜千尋無法不動手了,她怕再不動手,她會改變初衷。她葯倒了花柳色,與之前合謀疏影宮的弟子會面,由他將她送出去。他無法看着教主陷入兒女私情而自毀前程,她無法一如本心的繼續待在疏影宮,各得其所。卻沒想到,花柳色早在宮外等着她了。

“你還是要走。”花柳色背對着夜千尋,半響出了一聲。

“嗯。”夜千尋點頭,“我出來已經半個月了,師兄會……會擔心的。”她瞧了一眼花柳色的臉色,看不出什麼,低頭道,“花柳色,你不用拿師兄來威脅我了,如果你要說,就說好了,反正,要死我也和師兄死在一起。”

花柳色苦笑,“你竟拿你自己來威脅我了。”那聲音中的悲涼讓夜千尋的頭低得更低。“對不起。”

“罷了。”他轉身,含笑看着夜千尋,“千尋,你想不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師兄的另外一面。”

夜千尋終於回到了京都,她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小心問道,“花柳色,我可以回去了嗎?”

花柳色看着四處繁華的京都大街,嘴角弧度上揚,意味深長道,“或許,你可以先問清一件事。”

“什麼?”

“你不知道嗎?當今聖上下旨將永年公主嫁與樞密使蕭清珩。”桃花眼緊鎖着夜千尋,挑眉長嘆,“你心心念念的師兄就要做駙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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