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蓬萊奇硯
?陳老夫人這話說的白寧馨面上一紅,微微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在園中走了那麼久,又說了這麼久的話,好些千金都有些累了。陳老夫人也就在這臨月閣中設下席案,擺上了各色的佳肴,其中一份,似是以菊花釀成,入口儘是清香,餘味久久不散,蘇尚彤甚是喜歡。
撤下碗碟,大家又趁興做了幾首詠菊詩。瑤國自開國皇帝瑤光帝開始就崇尚詩詞文學,故而這些大戶人家的千金個個都是熟讀詩書的。一時之間,佳作迭出,好些看似不起眼的姑娘做出來的詩文卻是典故層出、意境深遠,叫其他人刮目相看。而拔得頭籌的卻是之前說出“綠意紅裳”的黃姓姑娘。
那第四株菊花,蘇尚彤本覺得“綠衣紅裳”四字看看相配,可那位姑娘用了“綠意”,一字之差,雖有些失了原來的嚴謹,卻脫了桎梏,平添了一分意境,顯得生動活潑了許多,蘇尚彤也覺得這般改來才是真正神形俱在了魔魂啟臨。
如今觀她的詩,竟能通篇用典,卻不失靈動,每一個字都找不出更好的來換了。蘇尚彤只覺得這位黃姓姑娘的詩比她那位列四公子的哥哥還要好些。那日,翡翠閣中,李沐和柳恆生留下的詩作也是遠遠不如她的。
陳老夫人之前說自己沒念過書不過是謙詞,如今看了這黃姑娘的詩作也是讚嘆不已:“早就聽聞黃太傅的孫女不一般,有你祖父之風。如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我那不成器的二兒子也被你比下去咯!”
“陳老夫人謬讚了。”那位黃姑娘聲音有些細,但帶着一絲糯糯的尾音,很是好聽。
“怎麼是謬讚!連我這不通詩文的老婆子都知道你詩做的好呢!”陳老夫人偏頭吩咐了身側的丫鬟幾句,又笑着說道,“我府上有一端蓬萊硯,還是先夫在世之時得的。如今我一個老婆子又不通文墨,留着也是糟踐了好東西,就讓你帶回家去玩,可好?”
“這如何使得!那端……”
陳老夫人佯裝生氣:“如何使不得!你可是看不起我老婆子是粗人,手裏的東西配不上你嗎?”
黃姑娘趕忙朝她行了一個大禮:“小女哪裏敢呢。只不過是覺得這蓬萊硯太過貴重,小女怕是受不起。”那蓬萊硯是瑤光帝親自用上好的蓬萊靈玉雕成,玉質細膩柔滑,通體碧綠。據說用此硯磨出的墨經久不幹,墨質滑潤,為天下名士渴求之物。可偏偏世間僅有三方,其餘的兩方都在宮中,誰也想不到另外一方會在安國大將軍府。
“我說受得起就受得起!你行這麼大的禮,我老婆子可受不起!請你們來,本是想同樂同樂,只要基本的規矩不錯就行了,這麼大的禮可別再行了,省的別人說我老太婆尋你們來是誠心作踐你們呢……啊?”陳老夫人有一品誥命在身,這些千金小姐雖是出自高門大戶,可都未得賜封,自然是要向陳老夫人行禮的。她這話是開玩笑般說的,下首的姑娘們也都笑着應和了。
蘇尚彤聽了陳老夫人的話才知道此女是太子太傅黃文韜的孫女,難怪其他人聽到她的詩作臉上都無驚異之色。據傳,這位黃小姐,天資聰穎,三歲就已熟讀前人詩詞,五歲成詩,六歲能臨《瑤光帖》,七歲出頭就跟着祖父後面學做文章了,十二歲的時候就已名滿上京。可之後這位黃小姐大了,也無任何詩作流傳出來,就漸漸被遺忘了。蘇尚彤出嫁之後,曾聽蕭老夫人提起,這位黃小姐最後不知因為什麼,被康親王納了做姬妾,通身的才華都埋沒在康親王府的後院之中了。
如今,這位黃小姐今年正是十四歲出頭,才名正盛的時候,只是不知她為何後來不再露面,也不再寫詩文了。這麼想着,寧氏手指上的薄繭好似又出現蘇尚彤眼前,她總覺得娘不再碰筆是有着什麼緣故的。可是娘親不願說,她也不好問。
卻聽陳老夫人又笑着說:“我看哪,這蘇家姑娘的詩也不錯,倒也不負乃父之名了。”
蘇尚彤知道自己今日寫的詩作也就平平,卻被陳老夫人當眾贊了,也不知這話是好是壞,只道了聲謝,便裝作害羞一般垂首不語了。
陳老夫人卻接著說道:“既然我老婆子送了黃家姑娘東西,你的詩也好,少不得也要送個好玩的給你。”她似是低眉沉思了一會,笑道,“我屋裏剛擺上的那對插屏甚是有趣,拿來你看,若是喜歡就讓你身邊的丫鬟抬回去。”
那對插屏並不大,只是全部由上好的墨玉鏤空雕成,上頭是團扇狀,與一般四四方方的插屏確是不同。扇柄上鑲了一顆白色半透明的夜明珠。扇面看上去好像是極為堅韌的錦緞,上面以雙面技法綉着梅花凌寒、空谷幽蘭、青山翠竹、墨菊飄香四圖。雖說這對插屏也很貴重,可比之前那端蓬萊硯卻遜色了不少。故而,蘇尚彤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應了,向陳老夫人道了謝,行了個標準的禮,命朱紗和素月將你兩扇插屏接過來。
蘇尚彤只覺得這般陳老夫人應當不會再不滿意了,誰知陳老夫人開始笑的開心,後來看她的眼神竟似帶着些失望,也不知到底是何緣故百美仙圖:女神寶鑒。
因為陳老夫人興緻好,也陪着她們一道玩了那射覆、占花之類的遊戲。蘇尚彤之前並未赴過什麼宴,本不大會這個,幸好有白寧馨和葉慕離在一旁指點着,才沒鬧出笑話來。玩了幾回之後,她就發現那位姚小姐總是明裡暗裏的針對她,看來果真是姚側妃的親戚了。
閨閣之中所謂的“射覆”要簡易許多,並不要人真的去筮算,隨意引些典故,吟句詩,猜猜也就罷了。可在場的都是,日後總有交集。所以也只用身邊看的着的花兒,自己身上的物件之類的來讓他人猜。一般還都會賣個破綻,好叫對方不要失了面子。可每每那姚姑娘見射覆的是蘇尚彤之時,總是會弄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出來,像是一根斷頭草、一片飄零葉,或是幾粒碎石子,蘇尚彤每每猜不着之時,總要被她取笑一番。其他人雖也知道姚相和蘇相之間的恩怨,但到底還是覺得這姚小姐太過小器了一些,又見蘇尚彤她們年紀小些,所以到了她們那兒,俱都是讓着蘇尚彤的。最後,倒讓蘇尚彤得了個頭彩。
那位姚姑娘極為不開心,又見白寧馨總是幫着蘇尚彤,心下更氣,走的時候便沒有等白寧馨一道。蘇尚彤把葉慕離送到車上,回頭一看,之間白寧馨聳搭着一雙好看的柳葉眉,貝齒輕咬着下唇,滿臉的焦急之色。她一問方知,原來白寧馨是太子妃的親妹妹,而那位姚姑娘是姚側妃一族的堂妹姚玉琳。正巧前幾日兩人一道到了太子府,又是一般大的姑娘,所以總是玩在一處。這次,兩人又都收到了陳老夫人的帖子,太子妃見她們玩得好,分要讓她們分開走倒是顯得生分了,也就只派了一輛馬車來。誰知道那姚玉琳因為蘇尚彤的事情嘔了氣,竟自己走了,把白寧馨一個人丟在了這裏。
蘇尚彤讓白寧馨上了自己的馬車,先送她去東宮。白寧馨和蘇尚彤說了幾句話,聽蘇尚彤關心起她日常有沒有在姚玉琳那裏受委屈的時候,連連擺手,笑着說道:“蘇姐姐,其實姚姐姐平日裏對我很好的。今日……她有些時候偏喜歡爭個上風,我看這次也不是故意想為難蘇姐姐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別和她計較了,好不好?”
蘇尚彤只覺得白御史家的兩個女兒都過於單純了些。太子妃之前因為“白日沉”之事被禁足,又已經見着了那“樊香草”效用,竟還識不破姚家的居心,還讓自己的妹妹跟姚家女親近。白寧馨更是連姚玉琳的刻意挑釁都看不穿,竟然還覺得她不錯,口口聲聲都為她說話。
馬車行到中途,猛地停住,若不是蘇尚彤拉着,白寧馨險些從坐榻上摔下去。
“怎麼回事?”
“小姐恕罪!小的有罪,讓小姐受驚了。只是,前面有人倒在路上。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素月當頭就給了他一下:“還離着那老遠呢!你這猛地一停,要是陳老夫人送的那對插屏打壞了,賣了你都賠不起一個角!”
那對插屏雖然不大,可還是有些重,陳老夫人在她走時給了一個小箱子,把插屏裝了,就放在馬車裏頭。但馬車本來行的就不快,雖然停的急,人嚇了一跳,那插屏應當是無礙的。素月這話也是好意,若是他下次還這般莽撞,真打碎了什麼,真不是他能吃罪的起的。
蘇尚彤略微掀開一些車簾往前看去,之見這條路上行人不多,路中間攤着的那抹蔥綠色很是顯眼。這邊,聽素月說完才開口:“罷了。朱紗,你去看看,前面是怎麼回事。”
“回小姐的話,前面路上倒着一位姑娘。”
蘇尚彤見路上並沒有什麼人,本想自己下車看看。卻見身邊的白寧馨已然被那一下驚倒,軟到在車裏,一動不動,只好讓人把馬車又慢慢往前趕了一些,這才看清,倒在路邊的女子竟然是那拋下白寧馨先走的姚玉琳。
只見那姚玉琳雙眸緊閉,無知無覺一般倒在那裏。臉上身上隱約可見刮破的痕迹,髮髻散亂,像是從馬車裏摔出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