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教子
以沐芝蘭對葉少卿和葉少文的了解,葉少卿所言半真半假。且看葉少文的表情就知道,他並不知道葉少卿會誣賴自己給他出什麼過元宵的主意了。其實,葉少文不笨,而且很聰慧,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被葉少卿這麼欺負。或許是生母早逝,他憐惜弟弟年幼,才如此禮讓吧。
真是個好哥哥!
如此感嘆着,沐芝蘭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鼻樑瞧。
葉二舅掃了大兒子一眼,薄斥道:“文兒,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跟弟弟一般胡鬧。今年元宵節不但蘭兒不準出去,你們哥倆也給我在家老實獃著。誰都不準出去,要放花,看燈,就在院子裏看個夠。”
聽聞他如此說,葉少文和沐芝蘭倒是無所謂,反正去不去就那麼回事,年年元宵也不過一個樣子而已。不過葉少卿就沒那麼如意了,噘着嘴,瞪沐芝蘭一眼,還念念有詞地小聲嘟嚕起來。
葉二舅最不耐煩他娘們似的,今個心情不暢快,立時就火了起來。他伸手撥開捧着小薄被子為他蓋腿的小丫鬟,猛地拍了一把餐桌,正顏厲色地呵斥道:“滾出去!”
被撥開的小丫鬟“啊”的一聲尖叫起來,室內人俱是一怔,心生怕意,停了下來。或站或坐,一律屏聲斂眉,大氣絲毫不敢出。
沐芝蘭低垂着腦袋,目光快速掃了一圈。
對面的葉少卿低垂着腦袋,縮着肩膀,怯生生的,不見得是真怕了。而葉少文仿若老僧入定一般,面色依舊淡淡地正襟危坐着。才十七歲,還算是少年郎,就有如此定力,真是難得啊。
小丫鬟跌坐在葉少文左手側的地上,眼睛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就那麼怯生生地半趴半坐地上,也不知道傷到什麼地方了,天寒地凍的。論說被葉二舅這麼一呵斥,就算知道他呵斥葉少卿,這小丫鬟也該哧溜跑出去,認下來是呵斥自己的。如今她這麼一叫,那就是朝葉二舅的怒火上澆油。
簾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地衣裙摩擦聲,室內人如得了特赦一般,很明顯都鬆了一口氣。
沐芝蘭嘴角微勾,收迴流轉的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地安穩靜坐。
須臾,帘子被撩開,沐思綺帶着綠雲進來,見葉二舅面色凝重,目光落到小丫鬟身上,冷聲道:“都是死人嗎?杵着幹什麼?還不帶下去,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綠雲和紅蓮都是沐思綺調教出來的,見主子發話了,也知機的。綠雲接手了紅蓮傳飯的工作。而紅蓮告了罪,吩咐別的丫鬟帶人出去,也隨即跟了去。
室內氣氛又是一松,秩序恢復如常。
在場的人都知道,沐思綺讓紅蓮跟着去,那丫頭頂多被訓斥幾句,自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沐思綺盤腿跪坐在葉二舅左手側的空位上,順手將小薄被子改在葉二舅的腿上,而後抬首看向神色肅然的葉二舅,嬌聲道:“都是妾身的錯,妾身沒管教好下人,衝撞了老爺。老爺,你大人大量,就別跟他們一般見識了。這年節下的,圖得就是個喜喜歡歡。看在妾身的面子上,老爺就別在沉着臉,瞧着怪嚇人的。”
葉二舅有了台階下,臉色稍緩,輕哼一聲,這事兒算是接過去了。他心裏很清楚沐思綺一定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是怎麼回事。不過還是選擇了給妻子這個面子,沒有當面戳破她維護葉少卿的謊言。可回頭掃到葉少卿那副不知悔悟的臉,立時火氣頓生,衝著沐思綺道:“慈母多敗兒,你瞧瞧你把他們都慣成什麼樣子了?犯了錯,還不知悔改。來人,家法伺候。”
室內氣氛再次凝滯起來。
沐思綺朝葉少卿使了個眼神,示意他趕緊向葉二舅討饒。她自己拉了一下葉二舅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妾身,妾身好生羞愧啊。老爺把這個家交給妾身,妾身卻……妾身願領家法。”
葉少文推了弟弟一把,忙道:“爹爹,孩兒願領家法。”
葉少卿一骨碌爬起來,朝葉二舅稽首而拜,又磕了幾個頭,大聲道:“孩兒願領家法,不過孩兒不服,孩兒不知道錯在哪裏了?”
“你還頂嘴你?”葉二舅火氣更勝,情緒已經遊走在盛怒邊緣,順手拎起茶盅就朝葉少卿砸去。剛好在右腦門上,立時烏青一片。他心裏微疼,口氣卻未軟和下來,恨聲道,“想明白錯在哪裏了沒有?”
“沒有。”葉少卿嘴硬到底。
沐思綺想打圓場,可人家不領情,沒辦法,只好擺手示意丫鬟們都出去,免得傷了主子的顏面。沐芝蘭和葉少文欲要出去,卻聽葉二舅冷喝一聲道:“都給我站住。”
“老爺,這年節下的……”沐思綺不想事情鬧大,忙出言打圓場,可話沒說完就被葉二舅喝止住了。
“你住嘴。”葉二舅好似轉到了發泄對象,沖沐思綺吼道,“你還姑息着他,你瞧瞧他現在的樣子。站沒個站樣,坐沒個坐樣,男孩子沒點男孩子氣概。行事鬼鬼祟祟,不求他成大器,立門戶總是要立的吧。就他這副樣子……都是被你慣的。”
當著孩子的面,當著下的面,駁斥自己,這是第一次。沐思綺也覺得委屈,眼睛立馬紅了起來,嘴巴抿得緊緊。她很努力地壓抑着欲哭的委屈,最終還是未能壓抑住,眼淚從眼角溢出,抽泣起來。
沐芝蘭與葉少文對視一眼,都不大清楚今天葉二舅怎麼了,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平素里,他回來時也會教育教育孩子,可沒像今天這麼固執,也沒如今天這般不給沐思綺面子。
因沐思綺哭了,葉二舅略覺得尷尬,嘴角翕翕,半晌才放軟了聲音,喚了一聲“夫人”,停頓須臾,才繼續勸道:“孩子都在呢?”
沐思綺接過綠雲遞上來的絹巾,拭了拭眼角,才道:“是妾身沒把孩子教好,惹老爺生氣,妾身甘願受罰。”
“夫人……”葉二舅自嘲地笑了笑,掃了幾個孩子一眼,神色惘然,擺手示意道,“都坐吧。既然卿兒不知道錯在何處,今天我就說給你聽聽。你聽好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下次再犯,就算你母親為你求情,也是不準的。還不謝你母親。”
沐芝蘭緩緩跪坐下來,垂着腦袋,心裏卻異常煩躁。沐思綺不是沒有才德的女人,卻依舊得不到丈夫的全然尊敬。任勞任怨地操持着家務,替他教育着孩子,平日裏倒還好,撞到他發火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被當做出氣包。縱然如此,作妻子的還是要顧及丈夫的顏面,就算他錯了,你還不能反駁。
就剛才,葉二舅吼沐思綺時,若換做是沐芝蘭,差不多就對吼過去了。誰怕誰,管他奶、奶的,先發火痛快了再說。像沐思綺這樣子,沐芝蘭不但做不到,還會委屈死,會憋悶死的。
葉少卿隱忍着不快,卻是真心實意向沐思綺道謝。而後正襟危坐,等着聆聽葉二舅的教誨。
葉二舅瞥了他一眼,眉宇間依然有幾分怒色,道:“錯有三。第一,錯不知省,是為不自知。為人不欲求聞達於天下,但一定要反諸於身。自知方能自省,才行君子之道,不立於危牆之下。第二,有何話不可於人道?在大庭廣眾之下,做掩耳盜鈴之事,卻如此鬼鬼祟祟,可是君子所為?連你妹妹都不如。你今年十五,到了束髮之年,還整日與你妹妹嘻嘻笑笑,傳出去讓人知道了。你的名聲不打緊,你妹妹還要嫁人呢?如此不知禮不知節,可是君子所為?第三,瞞天過海,當眾撒謊,你當別人都是睜眼瞎,都是聾子任由你欺瞞?每每做了錯事,都一推六二五,推到你大哥身上去。此為不睦兄長,是為不悌。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細微處見真性情。小處不着力,大處如何成事?”
聞言,室內立時靜默起來。葉二舅這話說的也不是全然不對。葉少卿今年十五了,眼瞅着要訂婚成家立業了,確實需要有些大人模樣。因為他生母去世時,他還十分年幼,大家都憐惜他。又沒有葉少文作為長子承繼宗族大任的壓力,行事不免活潑一些。
葉二舅說完,沉吟片刻,又轉向沐思綺。半晌,他眉頭舒展,吩咐道:“夫人以後萬不要再如此縱容於他。”
沐思綺頗為莊重地回道:“妾身記下了。”
葉二舅轉而看向葉少卿,問道:“你可知錯了?”
葉少卿“嗯”了一聲,不過表情很明顯,還是不服氣的。
葉二舅眉頭再次皺了起來,聲音忍不住拔高几分,道:“平日裏怎麼教你的?嗯?這是回答嗎?我現在還沒死呢,就這麼不孝了。來人……”
沐思綺沒等他把話說完,忙道:“來人啊,把二少爺帶回去,罰他今天不許吃午飯。把《孝經》和《論語》各抄一遍。”
葉二舅瞪了沐思綺一眼,卻未再駁斥沐思綺。
見狀,紅蓮忙帶了葉少卿出去。
午飯吃得一肚子慌張,都不得舒服,也就草草退了席面。
回去的路上,沐芝蘭聽枝兒說了他們去之前的事情,才大致明白為何今天葉二舅會發如此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