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之沒有你的世界(下)
所有人都以為,沈良臣折騰夠了就會停止,畢竟這個世界真的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的。哪知道沈良臣接下來的舉動越發瘋狂,慧姐給他送粥的時候,忽然就聽他說打算去南城。
慧姐老家就是南城的,聞言微微一怔,“去那幹什麼?”
“你不是說,那位大師很厲害?”沈良臣如今的狀態是越來越不好了,說話時看人的眼神都有些慢和懶,曾經那份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凌厲和堅韌此刻全都煙消雲散了,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慧姐有些擔憂地看着他,“……少爺,你究竟怎麼了?這些東西你以前從來不信的。”
不相信,那是因為從來都絕望過,絕望之後,哪怕微乎其微的一點希望都想去嘗試。沈良臣並不打算和人解釋,他知道自己現在陷進一個可怕的怪圈裏,似乎誰也將他拉不出來,而他本身也拒絕出來。
慧姐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了,“你這些天折騰來折騰去,除了把自己身體搞得更差,真的沒有任何好處,這樣小姐看了也不會開心的。”
“會嗎?”沈良臣獃滯地看着門口,眼底空洞洞地,如果真的擔心他,為什麼不肯來見見他?哪怕在夢裏也好啊。
他夢到談穎的頻率已經越來越少,偶爾認真仔細地去回想,似乎也記不清她的音容笑貌,他越刻意地去想,就越是什麼都記不清,似乎記憶力都開始消退大不如前,屬於他們的過去也慢慢變得模糊。
慧姐勸不動了,只好叮囑他去的時候一定要帶着楊恆,畢竟現在的他狀態很不好,萬一出點事兒可怎麼辦?
最後沈良臣還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南城,路上他已經開始發現自己會出現頭暈加乏力的癥狀,偶爾還會覺得渾身冒虛汗,可他並沒有當回事兒,只當是近段時間沒休息好的緣故。
那位靈媒在當地頗有名望,很意外地,事業也發展的不錯,居然辦公室就在當地著名的商業區。
他自然也花了不少錢才能預約上對方,是個十分年輕的女人,見面洽談的時間也是論分鐘算的。
沈良臣不在乎錢,他只在乎這錢花的值不值,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了,私心當然希望可以有奇迹出現。
這些荒唐不羈的事被沈澤業鄙視到無以復加,暴躁地打了電話過來訓斥他,“你瘋了是不是?馬上給我滾回來!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所有人真的會以為你是……”
他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沈良臣卻很平靜地反問,“是什麼?精神病嗎?”
沈澤業此刻是真的覺得心酸,他承認自己虧欠這個兒子的實在太多,他為了彌補傅慧母女兩,可是對兒子卻從未公平過。或許是從小到大體會的親情實在太少了,所以才會讓他對談穎那般依賴。
他沉默着,再開口聲調已經試着放軟,“你先回來,你這樣真的不正常。”
沈良臣回答他的是將電話迅速掐斷了,並且直接關機。
說來說去,老頭在乎的還是沈家的顏面,可他什麼都不在乎,從前那些名啊利啊,在這一刻才發現,沒有半點用處。它們換不回小囡,也換不回他對生活的渴望。
***
他來之前已經聽過不少關於那位大師的傳說,通靈、續命等等不靠譜的超自然事件,都有人傳的繪聲繪色,似乎她真的具備這樣的超能力。而且看她的樣子,和騙子也完全划不上等號。
沈良臣和對方表明來意,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兒當然和他預想的有所偏差,所謂通靈,並沒有神奇到讓他親眼看到小囡。
那位小姐到底是否在裝腔作勢他也並不知情,可是她開口的語氣動作哪裏有半分小囡的影子?他對小囡太熟悉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誰也學不來。
沈良臣坐在那裏,明知道這就是場騙局,他被耍了,當做小丑一樣。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地試探着問她問題,全是他想對談穎說,卻沒來得及開口的話。
之後付了昂貴的報酬,沈良臣看着那個靈媒有些閃爍的眼神,心底卻什麼都沒揭穿。他當真傻到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也傻到願意聽信她任何指導,他提出想見一見小囡,不管任何形式。對方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還是支吾着告訴了他一種方法——人在瀕死的時候就有可能看到自己想見之人。
其實聽起來多麼荒誕,就算真的見到了,恐怕也是幻覺吧?
可沈良臣竟然信了,他竟真的不疑有他地照做了,後來他險些溺水死掉被送去醫院時,才知道那時候他高燒不退,已經燒到了43度,腦子不清醒,恐怕連自己做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楊恆來找他,可能真的會有意外發生,這件事讓沈澤業十分震驚,也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後來沈良臣病了一場,在醫院住了很久,身體也因此變得不再如從前那麼結實強壯,從此落下了病根,天氣一涼就容易感染風寒。倒是病好之後他忽然就不再痴纏這些事了,只是越發地沉默,臉上的笑容也從此消失了,和人說話時總是冷冰冰的樣子。
沈澤業為了讓他開心,讓沈寶意安排他回公司。沈寶意當時也抱着幾分對他的同情,給他安排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
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個不要命的工作狂,可每天除了工作之外什麼都沒興趣。
楊恆見他這樣,就試着勸慰說:“你都差點為她死了,欠她的也早就還清了。沈總,活下來的人總要活下去。”
活着看似容易,可實在太艱難,這樣日復一日毫無樂趣的生活,彷彿一眼就能看到頭,可怎麼都過不完。
沈良臣看了眼楊恆,只說了單個字,“你不懂。”
***
楊恆心想,他到底哪裏不懂?說來說去還是沈總沒機會愛上別人,如果有這個機會,心思就再也不會放在懷念談小姐之上了。
恰好彼時唐仲驍回國,兩人在國外是舊識,於是見面就約到了當地一家會所。沈良臣這是近一年來第一次來這種場合,他到門口時發現楊恆居然領了個女人過來,遠遠看着,讓他心跳都陡然停住了。
她穿着白色長裙,頭髮又黑又直,露出來的五官像極了談穎。
會是她嗎?光是這麼遠看着,還真以為是出現了奇迹。
可她離得越來越近,沈良臣還是發現了不同,其實這世界上哪有完全想像的兩個人,就算五官再相近,看人的眼神和神態也是模仿不了的。
而且哪怕再像,他對着她也全然沒有那種感覺,那種深愛一個人的感受,不是她便不可能有。
那女孩年紀尚輕,有些怯生生地站在楊恆身後,看向沈良臣時帶着幾分惴惴的神情,低聲打招呼,“沈先生好。”
連聲音竟然也有幾成相似,想必楊恆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調-教過。
沈良臣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臉色並沒有多好看,反而告訴楊恆,“哪來的送回哪去。”
那女孩怔了怔,雙眼倏地瞪直了,有些不安地看向楊恆,“楊先生,是不是我——”
楊恆打斷她,並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側過身悄聲對沈良臣說:“沈總,這不比你去找那些靈媒強?你不就是想找個精神寄託?”
沈良臣直接告訴他,“不,我想找的是自己弄丟的人。”什麼精神寄託,什麼替代品,沒人明白他折騰這麼久究竟是為的什麼,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隨意就可以替代的人,那麼他之前做的一切多諷刺?
楊恆怔了一怔,大抵是從沒見過他這麼固執的一面,想了想暴躁地撓了撓頭髮,“那不是找不回來了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給自己機會解脫。你先和她聊聊,聊聊總沒錯,一定會有驚喜。”
他說完就將身邊的人推過來,然而迅速轉身逃離現場,“我去辦點私事兒。”
女孩看起來膽子很小,始終睜着黝黑的眼小心打量他,似乎身上還在發著抖。沈良臣在原地站了會兒,盯着她看,對着那張像極了談穎的臉,他說不出什麼狠話,“你叫什麼名字?”
“瑩瑩。”
“……真名。”
女孩越發局促地低下頭,音調小的幾不可聞,“盧曉。”
沈良臣嘆了口氣,“是楊恆讓你改的名字?”
盧曉馬上抬頭解釋,“不關楊先生的事,他也是關心你,而且他也幫過我,他是好人。”
“幫你?”沈良臣蹙眉又看了她一眼,發現細看之下,她遠沒有談穎身上那股子倔強,談穎從不會這麼唯唯諾諾地同他說話,看他的眼神也沒這麼畏懼。
他又滿腦子都在想那個女人,完全沒聽到盧曉在說什麼,只依稀聽清誰病了,需要錢一類的話。
這個世界總有各種各樣的悲劇,但千篇一律大都為了錢,沈良臣苦笑,如果錢真能解決一切該有多好。真正的悲劇,是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解決的。
***
盧曉還是在校大學生,學的舞蹈,這點和談穎也非常不一樣。她走起路來倒是比談穎好看,談穎少女時期走路總是有些駝背,因為她那會兒就已經發育的很好了,所以潛意識裏有些害羞,總是喜歡遮掩自己。
每每到了那種時候,沈良臣就會伸手去拍她的脊背,一點都不客氣,“難看死了,像個小老太婆。”
談穎總會雙頰脹紅又氣鼓鼓地瞪着他,那種害羞又情怯的樣子,讓他每次想起來都心潮澎湃。
見他嘴角牽起笑容,盧曉忍不住問他,“沈先生,你又想起談小姐了嗎?”
那時候盧曉跟在他身邊已經有幾天了,事實上他並不主動見她,骨子裏非常排斥有人想取代小囡這種認知,自然也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楊恆總是自以為是地給他安排,讓盧曉出現在各種“巧合”的場所。他也知道楊恆擔心自己,所以當著面很少給楊恆難堪,但轉身就把盧曉送回了學校。
那晚在會所,沈良臣連理都沒理自己,盧曉也總算看出來了,這個沈總對自己一點想法也沒有,所以膽子才漸漸大起來,在他面前什麼都敢說。
沈良臣聽她提起談穎,意外地看向她,“楊恆和你提過?”
“嗯。”她點點頭,“談小姐的樣子,談小姐的習慣,談小姐的喜好,這是楊先生平時和我談的最多的話題。”
沈良臣沒有接話,沉默地開着車。
盧曉又說:“但是我學不來,我想,就算學的有十成十的像,在沈先生心裏一定也是不一樣的。”
這女孩很聰明,沈良臣乾脆直言道:“盛世每年都有資助大學生的名額,如果你成績夠優秀,我可以幫你。但你要記得,任何捷徑,將來都可能帶來遺憾,你還年輕,不要因此毀了自己。”
盧曉愣愣地看着他,眼眶有些紅,“我知道,謝謝你沈先生。”
“你喜歡楊恆吧?”沈良臣忽然又說,說的盧曉臉色越發通紅。
她支吾了很久,輕輕點了點頭,“可是楊先生有喜歡的人了。”那個黎小姐她見過的,和她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如果不告訴他,也許將來會後悔呢?有些話當時不說,以後再想說大概就沒機會了。”
盧曉看着身側的男人,昏暗的車廂里,他的神色並不清晰,可她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傷心。她很同情這位沈先生,當初她從楊恆那知道兩人的過往,也曾對沈先生做的事抱有成見,可此刻卻……
不知道那位談小姐,如果有機會知道他所做過的一切,會不會有一點點心軟呢?
***
再往後,沈良臣就把盧曉交給了楊恆,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女孩。那女孩想來也將他的話全都聽進去了,因為以後每當他旁敲側擊地問起感情的事,楊恆總是滿臉通紅。
可結局他們依舊是沒在一起吧?因為有次楊恆無意間說起,說盧曉出國了,作為交換生去的。
沈良臣當時正在批閱一份文件,聞言抬頭看了那小子一眼,他眼裏分明是黯然的,卻故作輕鬆地敘述着,彷彿真的無關緊要。可下一秒就把他剛剛整理好的文件給不慎弄散了……
倒是經過這件事之後,楊恆也再沒試圖給他找過女人,或許因為盧曉,他終於開始明白愛情根本無法將就。
沈良臣如今回憶起這些,心裏除了感慨之外什麼都沒有。
人一輩子總是有太多太多的遺憾,不失去過從來不知道那一切有多珍貴。有人不幸地就此永遠地失去,而有人還有機會彌補,而他恰好就是後者,上天對他總歸是眷顧的。
因為太明白失去的痛苦和難捱,所以才無論如何都堅持着,她什麼時候願意原諒,他就一直等到那時候。
幸好,他等到了。
再辛苦都值得。
沈良臣把手裏的煙蒂捻滅,他起身往談穎的公寓樓走去,手裏緊緊握着那個盒子,像是握緊了自己此生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