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花調
一陣迴旋寒風吹來,姬玉蘿輕咳兩聲,拉攏了氅衣領,“公子是姓天吧?”
天樓眸中閃出一縷嘲色,笑得平淡,“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姓什麼,叫什麼亦是無所謂。”
姬玉蘿眼中便現一縷失落,不過,她在心裏默認了天樓說得對。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如浮雲蒼狗,白駒過隙。留名又如何,不留又如何?
拂手於後,緩步前行。
“蘿兒!宮廷玉樓,園中鳶蘿。一白一紅,相配成趣!”
身後突然輕輕隨風飄來天樓大逆不道的話。姬玉蘿霍地大怒。
含怒扭頭,就見那玉樹臨風的他斜斜而站,嘴角好看朝一側輕勾,帶着一絲滲人冷意。風起袍飛,優雅入畫。而他,正扭頭注視着她。
年的若殺手般訓練生涯令姬玉蘿不慣於注露出什麼,留下一個漠不關已的眼神,若沒聽到什麼一樣,負手而去。
一片梨花中,獨留天樓。他深如幽潭的眸中頃刻間就有深深的痛意。
霍地伸手摺斷一梨花枝,顫粟的梨花幾朵飄落。
。。。。
熏香爐中的煙裊裊升起,姬玉蘿懶懶地躺上床,閉上眼,便是滿眼的月夜。
小昭抖掉氅衣上的雪,叨叨這雪何時能停。
張氏便從門外進來,手中端着個宮廷用的托盤。
盤中放着個青花瓷壺,壺嘴冒出少許熱氣,壺邊便是兩個青花小盅。空氣中因張氏的到來若有似無的飄忽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小昭接過托盤,往一小盅里倒了茶水。輕輕擱放到床前柜子上,又小聲地嘀咕,“公主在蒲墩跪了近兩個時辰,又走了來,想是也累了。”
張氏點頭,兩人眼神交匯,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一室的寂靜,這感覺真好!
姬玉蘿嘴角漾着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在床上伸了個極長的懶腰,蜷縮下來,繼續閉眼假眠。
凄凄悅耳的古琴音縷縷從門縫裏飄來,勾魂攝魄,讓人神魂顛倒,姬玉蘿神智乍然一恍惚就一坐而起。
琴音來自東方。據她所知,東方是寺院的廚房,再有就是幾間空置的客房。
每當月明,月夜總在荷池的亭台撫琴。清風相伴,裊裊熏香,錦衣玉顏的他愈加地好看。
他撫琴的時候,她總是乖乖地倚欄望着,臉上露出美好的微笑,幻想着就這樣與他在城外的荷苑相守一生。
這曲子好像,應該是清花調!
月夜曾說過,清花調已經失傳,他也只是憑着殘缺的曲譜拼湊而出。而這人所彈的清花調似月夜所彈,卻也不似。
不管是誰,這寺院中居然有人能彈出清花調。還彈得勝於月夜,她當得去拜訪。
也不穿氅衣了,嫌棄它沉重,一個箭步飛掠到門前,探頭一望,見無宮人,更不見小桂,便向出東院的門奔去。
穩住波動心緒,順着勾魂琴音,迎着肆虐的寒風,姬玉蘿來到顯得破舊的東院。
小小的院中,琴音清晰,更加動聽。不知是不是好聽的原因,這院中的寒風小了些,雪看起來卻更大了。
一株老梨花樹下,白衣的男子迎雪坐於石凳。
透地迷離的雪,姬玉蘿看清,他青絲半束,隨寒風輕輕撩動,修長好看的指尖撫過琴弦。幾分悠然,幾分閑貴。而他,竟是與她分離不久的天樓。
他言出驚人。再回想起兩次與天樓的談話,姬玉蘿頓時心驚肉跳,突然意識到他識破了深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指頭在袖中微動,沾雪的羽睫上下收攏,眼中現出一縷狠毒殺機。
一點寒光在指間,她輕輕地捻着那足有一寸長的銀針。
針頭有毒,見血封喉。
琴音戛然而止,如斷線的珠玉掉落,留下讓人回味無窮的餘音。
天樓抬頭,聲音似天邊雲霞飄渺動聽,“是公主來了嗎?”
她來得悄悄,可說是踏雪無痕。他醉於音律,卻聽得如此真切。姬玉蘿芳心稍亂,卻佯裝着鎮定。
收針入袖,坦然笑一笑,舉步向天樓走去,“這琴音如此醉人,我從小酷愛,怎能不受之相引,前來靜聽。”
天樓緩緩起身,向姬玉蘿揖一禮,便道:“公主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嗎?”
“清花調!”
天樓一怔后啞然一笑,淡泊寧靜。爾後向姬玉蘿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是一張高品質的紫檀木古琴,考究而精緻,與月夜所撫的琴有得一拼。
別有的清花調自翡翠衣裙的女子指端出來,卻也一樣好聽。
曲畢,姬玉蘿起身,一旁相觀的天樓這才好大夢初醒。眼底再現一縷訝色,轉瞬便悅色作揖,“公主博學多才,把這清花調撫得如此動聽,令天樓自嘆不如。”
“公子自謙了!”如此彬彬有禮的男子,姬玉蘿還真下不了手,她只得遺憾還沒修到鐵石心腸,心狠手辣。幸而他也就一文弱書生樣,並不會影響到她要完成的使命。
一朵梨花帶着生命終止的遺憾從頭頂翩躚落下,天樓惆悵接住,白皙的大手便真實在映倒在姬玉蘿的眼前。
她又發現,他不光與月夜一樣會彈清花調,就連舉手投足都與月夜一樣透出與身俱來的高貴。
“公子與我一個朋友很像……”
天樓收花於掌,扭頭淡笑,“不知公主與那位朋友相交到何種程度?”
何種程度?嚴格的來說,那愛在只在她心中徜徉,他更像是她的嚴師。
“還沒到相許一生的程度!”這是肺腑之言,也是愁腸百結之言。
天樓負手望向頭頂繁複的梨花,“兒時,我也曾有一位鄰家紅顏,她似公主一樣清麗可人。卻調皮搗蛋慣了,可每當聽到我撫琴,她總是會如小鳥一樣,乖乖地倚靠亭柱。只是,那時我年紀尚小,也並撫得不好。”
“想來公子這位紅顏也學會了清花調吧?”
“清花調不是誰都撫得好。至少我認為她沒有公主撫得這麼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