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老爺子愛不釋手地拿着顧恩澤的字邊欣賞邊問道:“小娃娃學字多久啦?”
顧恩澤說道:“呵呵,在下三歲開始練字,算來也十餘年了。”
何老爺子樂呵呵地說:“好,好,前途無量啊。”
何明宇插話道:“爺爺,我同學受了傷,你給他看看吧。”
“哦?是嗎?我看看。”何老爺子忙放下字幅,觀察了下顧恩澤的臉色,又吩咐他伸舌看舌苔,然後問了幾個問題,末了切脈。
中醫望聞問切四診手法顧恩澤自然是熟悉的,他歪着頭等何老爺子的診斷。可老爺子剛要開口說話,何明宇就一把拉過顧恩澤,“我帶你看電視去。”
對車載視頻念念不忘的顧恩澤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雙眼發光,跟在何明宇身後,嘴裏念叨着:“啊,電視!你家也有?唉,你說裏面的人是儀器拍下來的,在下,我真是沒法想像。究竟如何放入那般窄小的盒子呢?”
待顧恩澤在沙發上坐定,何明宇按下遙控器的按鈕,電視屏幕亮起。本來在沙發上摸來按去的顧恩澤發出一聲驚嘆:“哇,好大!”
電視正在播的廣告,畫面明亮配樂歡樂,顧恩澤立刻被吸引了全副身心,盯着看那特別似乎特別好喝的奶茶暗暗地吞口水。何明宇放下遙控器說道:“嗯,你坐這慢慢看,我跟爺爺說點事。”
何明宇靠在桌邊,低聲問道:“爺爺,他身體怎麼樣?”
何老爺子說道:“還好,身上的傷處醫院都處理過了吧。”
何明宇點了下頭,又問:“他內臟方面有什麼問題嗎?”
“有些損傷,不過問題不大,我給配點葯,養養就好。這小娃娃是被什麼人給打的?”何老爺子因着顧恩澤的字對他印象大好,忍不住多關心了一句。
“幾個混小子下的手。”何明宇狀似平淡地說道,“但他今天醒來后卻說自己是千年前的古人,還老說能看到鬼。是不是心肝腎三臟或者腦部受到損傷引起心裏方面的癥狀。”
何老爺子神色一凝,緩緩地在太師椅上坐下,目光沉沉地看着桌案上的那幅字。
何明宇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顧恩澤酣暢淋漓的墨跡:“我本來覺得像人格分裂證。但是書上說分裂是患者認知、情感和意志方面的不協調,我從來不知道分裂可以得到從前沒有技能。”
半響,沉默的何老爺子緩緩地開口道,“不,他心肝腎並無問題。”
何明宇靜靜地等着爺爺的下文。
何老爺子轉頭看了眼遠處全神灌注地看電視的顧恩澤,深邃的目光如古井般沉穩:“明明啊,這世上有些東西不是我們看不到就不存在,有些事情也不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你應該相信自己的感覺。他的字,可不是現今的人能有的風骨。”
何明宇也看向顧恩澤,少年的臉上帶着明亮又新奇的笑容。彷彿心靈感應般,顧恩澤突然轉過臉來,烏溜溜的葡萄眼裏閃耀着明亮的光彩,既敏銳,又純凈。
怎麼忍心猜疑他……
何老爺子敲了下桌子道:“爺爺有一個老友是這方面的專家,我邀請他來看看小娃娃。只是老傢伙常年在外遊歷,需要花些時間。”
何明宇笑了:“謝謝爺爺。”
晚飯顧恩澤是在何明宇家吃的,平時就只有何明宇和爺爺兩個人吃飯,時常只有碗筷碰撞的一點聲音,總是略顯冷清。
今天雖然只多了顧恩澤一個,卻熱鬧了許多。只因這顧公子實在活潑,瞧他剛一入座就先贊椅子舒適,誇餐具“器正聲清,玲瓏剔透”,精巧的銀筷銀勺不見他有興趣,卻捏着玻璃杯愛不釋手地把玩,嘖嘖稱奇。
何老爺子勸他動筷,他還要兩眼發亮的感嘆:“可以這般坐嗎?我大承禮節繁重,與長輩進餐,須得跪坐。在下從前最怕赴長輩的宴請。”
何家做飯的阿姨手藝不錯,幾道家常菜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並且嘴巴抹了蜜似的左誇右誇,惹得何老爺子高興得很,樂呵呵地直說這娃娃乖。
顧恩澤時不時地指着一些沒見過的菜肴問何明宇是何物,何明宇也不嫌他煩,都會告訴他菜名。
“啊,我大承食魚多為蒸、烤或者做成魚膾,這煎魚真真別有一番風味。”
“哦,原來這道菜叫地三鮮,確實鮮美可口。且這土豆青椒,我們大承並無此二樣菜品。在下能嘗此美味真是三生有幸。”
顧公子吃得高興,連三生有幸都說出口了。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和樂融融。
何老爺子看一眼自家那個話不多,卻默默為顧恩澤剝蝦夾菜的孫子,沒想到這孩子還挺會照顧人。
何明宇也看一眼自家那個時常在外人面前擺派頭裝嚴肅的爺爺,跟個彌勒佛一樣笑得見牙不見眼,小娃娃也不叫了,換了個稱呼叫小友。
兩人各自腹誹卻不知大承王朝的顧恩澤顧公子,驚才艷絕,名滿長安,人人皆要贊一句:“美姿容,善言笑,工書畫”。
餐后,心情大好的何老爺子邀請顧恩澤品新買的茶。兩人坐在沙發上,隔着升騰的白汽,聞着沁著茶香,談論着書法與茶道。
這期間何明宇又給陳澄家裏撥打了一次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他放下舉在耳邊的手機,對仰着頭盯着自己看的何明宇說:“你家還是沒人。你從昨晚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家了,家人怎麼都沒動靜?”
“我怎知。”顧恩澤毫不在意地說著,低頭為何老爺子斟茶。
“小友,我這茶怎麼樣?”何老爺子笑道。
顧恩澤抿了一口茶笑道:“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茶是好茶,可惜……”
何老爺子問:“可惜什麼?”
“可惜這水不大好。”顧恩澤笑着吐了下舌。
何老爺子往沙發上一仰,嘆氣道:“唉,這水也是大老遠自山中取來的泉水,只是放久了就不夠新鮮了。而且現今這空氣污染嚴重,雨水雪水都不能拿來泡茶了。”
顧恩澤聽不懂這空氣污染,何老爺子又給解釋了一番,兩人都唏噓不已。
何明宇在一旁看着顧恩澤白嫩的臉上做出和爺爺一樣老氣橫秋的沉痛表情,忍不住笑得露出了虎牙,而後插話道:“陳澄,我要去運動下,你是在這跟爺爺聊天還是跟我一起?”
顧恩澤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忙站起身朝何明宇湊過去:“去哪?我跟你一起。”
何明宇所說的運動居然是遛狗。
熟門熟路的嘟嘟一馬當先地在前方扭着屁股,屁顛屁顛地跑着,左聞聞右舔舔,快樂得全身都在抖。
顧恩澤跟着何明宇走出安靜優美的別墅區,下了一個斜坡,過天橋,再步行一段,就走入了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老式擁擠的街道,灰舊掉牆皮的房屋,斑駁的石牆,長長窄窄的巷子。
兩人跟着嘟嘟七拐八繞地逐漸深入這片城中村。
顧恩澤看着前方的一個農貿市場,混亂的小攤子,滿地的狼藉,垃圾筒旁趴着一個光膀子的乞丐在叨叨着“行行好”。
他不禁感慨:“即使千年之後,也並非處處都乾淨有序,也依然有富有貧啊。”
“嗯……”何明宇一邊把想往農貿市場沖的嘟嘟扯回來,一邊說道,“但比起千年前已經好很多了,雖然社會亂,但窮人也多了很多機會。這些……你以後慢慢會懂的。”
顧恩澤停了腳步,眨了眨眼問:“何兄,你覺得我會在這待很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