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且把天下換卿悅(二十四)
晨曉的清風微涼,天邊盈出一抹水色湛藍天光,對比着另一半弦月未隱,天幕暗暗的黑夜。
樓下昨夜擺攤了一整晚的小販準備收攤,偶爾有趕路的馬車經過,卻不停留上一時半會。
這是紅樓街,自然不會有正經人願意停在這裏,只怕看這裏一樣,也嫌棄晦氣。
從睡夢中蘇醒,隨意的撩發至腦後,赤足邁步在木板鋪成的地面上,帶起輕聲的“吱呦”聲。
此處前來北漠城,她獨身一人,只帶了琦玥護身,一路上不是風餐露宿,但是比之在季府的日子那也是天差地別,沒有柔軟的絲綢,沒金塘雨露凈身,不過最大的苦惱也不過是自食其力罷了,不能不說習慣了當嬌小姐,一下子要勤快的變回上輩子蝸居在家,獨自一人照顧自己的楚晨,還真是有些不開心。
也僅僅只是不開心,習慣了享受,便不愛吃苦了,但她真不是吃不得苦,況且沒有銀錢上的縮手縮腳,真算不得吃苦。
比起落月閣的其他女子,她真的是身在天堂了。
她是自由身,想走便走,而其他的人,只會被這銷金窟榨乾血榨乾肉,到最後唯剩一具白骨草草裹屍,一死了之。
若是救回了子初,收復失地之後,也未嘗不可救出,可是那會是多少年之後?此時此刻的這些故人,有幾個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世道,女子艱難。
琦玥端了水進來,把面盆放在桌面,手帕沾濕,雙手靠合攤開,彎腰恭敬的舉着。
擦拭了臉,楚晨端坐在鏡子前梳妝,黃銅境模糊的照映出人臉,當然比不過洛子初送她的,在此時代可稱得上無價寶的水銀鏡。
鏡中女子眉目稚嫩,帶着初醒時的睏倦,眼角微微泛紅,一雙眼睛水水潤潤,眨着眼,如委屈的小動物,可憐可愛。
十四歲的女子,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小了,可是離高門大戶的閨嬌女子十五歲行笄禮也只差一年罷了。
可是那個來娶她的男人,此時卻身落敵手。
她不願年年白髮新,日日倚門盼郎歸。
所以她來找他呢。
洛子初是天若國的帝王,落入敵手,怎不會有人來救他?就是最不濟,也可派出使者以物贖人,可是連這一點舉動也沒有,當時的洛景洛伯夷,是想洛子初去死啊!
就是因為洛景的為王之心,使得如今朝政大亂,分不出精力去救洛子初。
恍然思之,她才發現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未曾畫過他的畫像,忍不住動了動指尖,心中沉澱着更深更痴的思念,目光眷戀。
琦玥瞧見楚晨對鏡愣神,目光悠悠似飛遠天涯,蘊着暖意和回憶,便知她又是想到聖天帝,於是安安靜靜的雙手合攏立於一旁,不多說話。
“為我梳妝吧,琦玥。”輕輕柔柔的一句,似隱帶幾分嘆息,琦玥知曉,這是主子回過神了。
忽而,半合的門被一個小丫鬟撞開,楚晨有些驚訝的瞧去,便一下子認出這是觀雪的小丫鬟依晨。
落月閣的姑娘們,名字都是雅緻的,就是小丫頭,也得有個叫起來好聽的名字,因為她們其中姿容曼妙的,未來便是落月閣的姑娘。
“南歌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歲的小姑娘容貌可愛清秀,此時淚流滿面極是叫人心頭不好受。
“怎麼了?”楚晨從坐上起身,慌忙的走了過去,梳妝到一半的髮鬢上,有幾樣首飾叮嚀的掉在地上,她也沒心思去在意。
小丫頭抬起頭,雙手不斷摟着眼睛,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快被折磨死了……”
瞧小丫頭慌張的模樣,楚晨覺得是問不出什麼呢,安撫的摸摸她的頭:“乖,不哭,我這就過去看一看。”
說著,竟是連梳妝換衣也顧不上,就褻衣外罩了一件披風,這樣出去了。
路上的兩旁還有昨夜的客人惺忪睡眼,瞧見楚晨步行在外,竟有一個色心大起想攔住她調戲上幾句甚至摸上一摸這瞧起來瑩潤的冰肌玉骨,卻被琦玥推開,冰冷的殺意透露了幾分,嚇得那人心中一冷。
匆匆的推開觀雪房間的門,一瞧便下了一跳,往日容顏秀美輕聲細語曼妙溫婉的女子此時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白色的褻衣透露大片大片的血色,清麗的容顏雙頰為腫,呼吸也微不可聞。
平放的雙手,十指紅腫,指尖還有許多紅點……
這是經歷了怎麼樣的酷刑?
“琦玥,你覺不覺得這世道何等不公?”眼睛不由的濕潤了幾分,楚晨側目瞧着琦玥,見她神色淡漠,依舊是往日沉默的模樣,眼中卻浮現了幾分悲戚,便知曉她的過往也未必是好到哪裏。
“明明有自己的思想,卻只能麻木的忽視,如行屍走肉般成為商品貨物……”楚晨輕聲的說著,忽然又諷刺一下,“說起來,我和那些富商貴人有什麼兩樣?不一樣是高高在上,袖手旁觀?”她有能力幫助這些女子,可是她還是冷漠的忽視那些女子悲哀的境地。
“若是有朝一日,女子也可封侯拜相,女子也可為帝……”呢喃着,她神色忽然燦爛了幾分。
她覺得,她可以把此時的心思和洛子初說上一說,說不定他有主意。
琦玥瞧着這個膽大包天的主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封侯拜相自古唯有男子可以,更莫若說女子為帝,那簡直就是牡雞司晨。
“琦玥,將金瘡葯和人蔘拿過來,再拿上幾錢銀子,請媽媽找個外科大夫過來。”平復了一下心情,因忽然冒出的念頭而興奮的心冷靜下來之後,楚晨只是有點想笑,雖知道這念頭着實離經叛道,卻着實生不出幾分恐慌,因為她知曉,在許久許久的未來,也許真會走向一個女子可如此的時代。
但是她不會是引領的開創者。
想比說容易,說比做容易,這世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不甘心過命運悲戚,悲憤世事不公,可是有誰真正改變了這世道對女子的折磨?
她沒有那般的能力……不過,也許她可以將希翼寄托在洛子初身上,那個男子,應該會包容她任性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