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擦拭完畢,胸口不可避免地存下一塊油污。
葉昭覺吐出一口懨氣,從踏入這個宴會廳開始,每一秒鐘都惹他生厭。
宴會廳經理連同餐飲部經理匆忙趕來,又是一番沒完沒了的致歉感言。
他眉頭微擰,餐飲部經理原本平穩的聲線抖了抖,沒能控制住。
他一隻手散漫地插在西裝褲兜里,另一隻手自然下垂,手裏握着那方弄髒的手帕,長方折,雅緻的白,邊角沾滿提拉米蘇碎末。
手帕黏糊糊,他手指彎曲,手背肌肉卻是明顯的放鬆狀態。
寧夏垂着腦袋看在眼裏,突然覺得,他的脾氣沒有他們想像那麼差。
可,如果他其實沒有生氣,那他這樣一直端着,又和自己的猜測相矛盾。
寧夏糊塗了,這人好奇怪。
經理還在訕訕地喋喋不休,從宴會廳北邊走來一人,中年面相,身材魁梧,他先是問怎麼回事,質問的語氣對着餐飲部經理,有種責難的味道。
經理張嘴,話還沒吐出,他已將臉轉了過來,“葉總,沒事吧?”
又是一句“你沒事吧”。
葉昭覺抬眸,“小事。”
“那你這衣服?”
他看一眼胸口,歉意地笑,“楊董,我先離席,您不會介意吧?”
楊董說:“當然不會。”
這下,寧夏好像有點懂了。他這是在藉機告辭?
寧夏隱約意識到,他不發難也不表態,目的是為了等這個楊董主動過來。
等等,先前總感覺是他自己撲上來的,難道她的感覺是真的?
寧夏眉頭一挑,歉意的心情散開了稍許。
主角一走,人終於散開。
盧曉低聲在她耳邊警告了一句,領着餐飲部經理追上前。
寧夏抬頭望向那抹香檳色身影,眾星拱月,姿態還真酷。
宴會廳主管招手叫來服務生清理地毯上的提拉米蘇殘渣,出了這麼嚴重的差池,經理和主管的心情都非常不好。
經理訓斥主管監管不周,“寫份檢討報告給我,季總追究起來,我跟你都逃不了責任。”
主管神情沮喪。
經理瞄向寧夏,尤其在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白色鞋尖時,神情幾變。
他說:“你是自己辭職,還是等我彙報上級后開除你?”
嗯?
話是對她說的,寧夏怔愣地偏頭。
經理看着她,又說:“你捅了這麼大簍子,我勸你還是主動交辭職申請吧。”
寧夏沖他笑,“不用那麼麻煩吧,我根本沒有和貴酒店簽勞動合同。”
經理和主管皆是一愣。
***
寧夏回到換衣間穿回自己的衣服,闔上櫃門時,解脫地吁了口氣。
說真的,她頭一次見到像盧曉這麼隨心肆意的人。
有心機,但特別幼稚、特別任性。
她是舅舅姜熠然唯一的親人,盧曉追了姜熠然三年,不暗地裏討好她,反倒早早和她撕破臉皮。
半月前,她一怒之下和盧曉打賭,倘若她贏了,盧曉從此不準再到她家店裏來糾纏。
盧曉想都沒想就答應,乾脆得令人費解。
隨後,盧曉提出條件,倘若她輸了,就必須到萬斯年的后廚工作三個月。
雖然現在三月期限未到,可不管怎麼說,她是“被迫”提前走的,並不算反悔賭約吧?
走出酒店,步行至附近的公交站牌等車,初夏乾熱的風吹得人頭腦發脹。
好睏。
寧夏坐在長木凳上呵欠連連。
回到學校時將近十點,葉曉凡穿着睡裙在錄歌,一隻腿折在椅子上,真絲裙擺滑至腿根,白花花的大腿又細又長。
入夏后,南湘氣溫多變。這幾日熱得不正常,寢室空調溫度打得低。
寧夏甫一入內,裸-露在外的皮膚毛孔齊齊酣暢地打了個戰慄。
把包放下,從衣櫃裏找出換洗衣物進衛生間沖澡,擦着濕發出來時,另外一個室友也已經加班回來了,開着電腦不知道在做什麼。
葉曉凡招手,遞個耳機給她,“我今天新學的歌,你聽聽。”
“又讓我去給你送三朵免費鮮花是不是?”寧夏邊聽便問。
葉曉凡嘻嘻笑,“記得一朵一朵送,不要三朵一起。”
“知道了,姑奶奶。”
寧夏把耳機還給她,拿着吹風機去樓下的專用電源吹頭髮。
葉曉凡追出來陪她,兩人並排下樓梯,葉曉凡納悶,“你今天倒是回來比往常早。”
寧夏笑,“告訴你個好消息。”
“什麼?”葉曉凡洗耳恭聽。
“我被開除了。”寧夏口氣愉悅。
“真的?你怎麼辦到的?”葉曉凡腳步頓住,抓着寧夏問,“我讓你在蛋糕里放瓜子殼,你真放啦?”
寧夏無語,“我聽你的餿主意,以後你數星星,我數月亮。”
葉曉凡被鄙視,笑罵:“滾你妹的!”
兩人繼續下樓,葉曉凡催促:“你快說呀,究竟怎麼辦到的?”
“我什麼都沒做。”
葉曉凡不信,“別賣關子,快說!”
寧夏強調了四個字:“我真的什麼都沒主動做。”她抓抓濕漉漉的頭髮,懶洋洋道,“被動,巧合,僅此而已。”
想了想,他還是將事情大概三兩句敘述了一遍。
到了樓下大廳,最前面有兩人在吹頭髮,她往隊伍里站,又想到什麼,回頭說:“我第一次見到有人不是西裝襯他,而是他襯西裝。”
吹風機嗡嗡的雙重奏響徹大廳,葉曉凡在一片嗡嗡聲中笑話她,“所以你凡心大動了是吧?”
寧夏摸-摸肚子,“我現在食指大動,去給我買盒酸奶。”
葉曉凡瞪眼,“我穿成這樣給你買酸奶,和裸奔有什麼分別!”
寧夏說:“有啊,你這種半露不露才最性-感嘛。”
“去你大爺!”葉曉凡作勢踹她。
***
夜越來越深,退去白天的炎熱,終於迎來令人期待的絲絲涼爽。可惜這會,大家都已熟睡。
靜默的昏暗中,一個人影陷在皮質的白色靠椅上,雙腿輕輕交疊,一隻手搭在膝蓋,姿態隨意。
他面向落地窗外漆黑的天穹,點點星輝和華華月光將窗前的一片天地籠上一層薄紗,而他所處的地方,卻只有手機屏幕發出幽幽的光。
聽筒里傳來好友嚴嶔的笑聲,“聽說你在楊董設的慈善晚宴上出了丑?”
眸光微轉,他笑,“消息靈通啊你。”
“哈。我怎麼覺得,你是故意替她擋那麼一下?”
“不信我紳士?”
“信。”嚴嶔嗓音一低,來了個轉折,“不過,你不覺得紳士是懷抱美女華麗轉一圈,而不是從背後將她推開?”
他揚起一抹唇角,卻只是針對“美女”一詞,言簡意賅地說:“你應該當面誇她。”
嚴嶔不理會,反問:“再說,我會信你躲不開?”
他又笑。
答案不言而喻。
頓了頓,他說:“說是慈善晚宴,卻不涉及捐贈,只是打着交流慈善的幌子,談生意談合作。”
嚴嶔領悟力極好,“嗯,所以你這位默默無聞的大慈善家一刻也呆不下去。”尾音輕拖,夾着調侃。
葉昭覺不置可否地輕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彎腰透過天文望遠鏡,意外看到有兩顆星星緊挨着那輪彎月,一個大的帶着兩個小的,讓他忽然想起弟弟葉昭懷小時候塗的一幅蠟筆畫。
“我是月亮,哥哥和姐姐是星星。”
溫柔悅耳的女聲問他:“為什麼我們是星星?明明你是小不點。”
懷懷脆生脆氣地說:“等你們老了走不動路了,我就是老大。”
書房的空氣隨着這份突如其來的回憶死寂下來。
他從不刻意去想她,這些年也一再要求自己坦然面對,可今天卻接連想起她,想起和她有關的事,這種狀態可真是糟糕。
他自嘲地輕輕嘴角,萬斯年那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貿然闖入他的腦海,完全不一樣的兩張臉,卻因為那雙會笑的眼睛,就連神韻都驚人的相似。
聽筒里,嚴嶔在問:“盧曉不是央求你把訂婚宴的承辦權交給萬斯年么,你今晚在萬斯年出了事,還敢答應她?”
眼睛從目鏡挪開,他轉身去取相機。
他忽然不說話,嚴嶔心裏跟着一緊。沉默片刻,嚴嶔微嘆:“阿覺,你又何必全權負責她的訂婚籌備,對自己真下的了手。”
歪頭,把手機夾在肩膀,葉昭覺將相機的轉接環接在望遠鏡上,拍攝下遙遠星空中的那幅天象。
兩顆星星伴着月亮,相依相伴的畫面永遠定格下來。
嚴嶔:“喂,戳到你痛處了,怎麼老是不吭聲?”
微微抬眸,視線越過鏡筒仰視窗外,靜靜的眼神空落落的,他笑,“對自己殘忍久了,哪還有什麼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