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小心求證
那箱子中明明是衣物,可明鏡公主偏偏說‘兇手應該出來了’的話,難不成明鏡公主懂障眼法,將兇手變到箱子中來了?
在大堂內外所有人交頭接耳的功夫,衙役們在武念亭的指示下已麻利的抬了張條案擺在大堂上。然後,天英、天巧她們在武念亭的示意下又取出幾雙手套,示意宋訟師、龍世懷等人戴上。
“可以了,出來罷。”武念亭拍了拍箱子,一把將箱子打開。
頓時,一股氣流噴出,嚇得大堂內外那些定力不佳的人都‘啊’的一聲,還真以為出來了什麼鬼怪。
接着,氣流不再。箱子仍舊靜靜的呆在原地,很是安靜。
終於,大堂外聽審的人中有一個‘咦’了一聲,又道‘兇手呢?不是說兇手出來了嗎’的話。很快,其餘的人亦回過神,問着同樣的話,大堂外再度嘈雜起來。
但議論歸議論,一眾人仍舊緊緊的盯着武念亭,生怕錯過了精彩的細節。不一時,只見她從箱子中取出一套淡黃色的宮裝。
皇家的顏色,不用多說,定是龍詠萱的衣物。
只是奇怪的是,那宮裝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掌印。
“不管是誰,打在娘胎中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他的掌印與眾不同。一如這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般,這世上也沒有兩個相同的掌印。我方才噴洒到箱子中的藥物,就是為了顯示到底有誰接觸過這衣物。只要他接觸過,那必在衣袍上留下掌印。”
聞言,大堂外有人疑惑問‘每個人的掌印不一可以理解,但如果是雙胞胎呢?也不一樣嗎’的話。
武念亭笑道:“當然不一樣。不信?你說的是哪對雙胞胎,你比比就知道了。”
好巧不巧,人群中確實有對雙胞胎,私下比了比,道着‘果然不一樣’的話。緊接着,大堂內外都是比劃掌印的人,然後驚訝的道着‘果然不一’的聲音是此起彼伏。
“這個掌印斷案是我隨着我師傅在合州學斷案后,多年的經驗所得。”
武念亭的又一句話,無異於定心丸,一眾人又都感嘆着‘原來是上官郡王的經驗所得,那定是真的’的話。
由此可以想見,上官瀾在東傲簡直就是一個神的存在。
巴頓感嘆中看了眼屏風后,他知道上官瀾在那裏。若今世能得上官瀾,事情肯定好辦許多……
也就在一眾人議論紛紛、驚訝紛紛的功夫,武念亭已將龍詠萱的衣物擺上了條案。然後仔細的檢查,最後道:“經查,龍詠萱的衣物上保存完好的掌印大大小小一共留下了二十六個。其中十三個為左手,十三個為右手。十三個左手掌印中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出現了四次。十三個右手掌印中亦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出現了四次。也就是說,這三個人和龍詠萱接觸得極是頻繁。太子殿下、巴頓太尉,各位主審大人,你們也來看一看。”
龍世懷、巴頓,王光宗、魏承啟聞言,紛紛上前細看,最後‘嘖嘖’稱奇,都點頭表示同意。並說著‘果然,果然’的話。
接着,龍世懷詫異的指着一處掌印道:“好奇怪,這隻左手掌印居然有六指,啊,這隻右手掌印居然也有六指。”
武念亭一笑,道:“是啊,這是唯一一對和其她三人沾不上邊的很是孤獨的掌印。張嬤嬤。”
早在一旁侯審的張嬤嬤立馬站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她方才說的兩個長期服侍龍詠萱衣物換洗的宮婢。
武念亭示意天英、天巧二人分別在張嬤嬤、兩名宮婢三人手上塗上藥,然後用雪紙拓了她們三人的掌印下來,並分別在雪紙上標上她們的名字。
三人的掌印拓好后,武念亭遞到龍世懷面前,道:“請各位主審將這雪紙上的掌印和龍詠萱衣物上的掌印做個對比,立馬就能分析得出來哪個掌印是誰人的。”
龍世懷、巴頓、王光宗、魏承啟都很感興趣的拿着雪紙上的掌印和衣袍上的掌印做着對比。
西寧王龍吟風也對這掌印感了興趣。也取了手套,在一旁對比着。最後,張嬤嬤和一名宮婢的對上了。另外一名宮婢的卻怎麼也對不上。
“這是怎麼回事?”龍世懷問。
武念亭鎖着眉,看着張嬤嬤,指着那個沒有掌印出現在龍詠萱衣袍上的宮婢,道:“嬤嬤,你確信那天這位宮婢姐姐確實打理過你們皇後娘娘的衣物?”
張嬤嬤想了想,一拍腦袋道:“啊,是了是了,我們娘娘出事前夜,她確實沒有幫我們娘娘打理衣物。當事時,正好東平王府的三郡王龍耀宇來了,她急急的出門迎接去了。”
那宮婢亦回答道:“是。那天,奴婢迎接三郡王去了。確實沒給我們娘娘打理衣物。”
難怪沒有。龍世懷等人明白了。
不過,這也更證明這掌印的神奇之處。居然能夠準確的斷定這個宮婢當天的去向。
一旁的宋訟師道:“那這上面除了這一對六指外的另外的未知的掌印是誰的?莫不是東方六六的?”
如果真是東方六六的,那東方六六就定然接觸過龍詠萱,也就是說東方六六殺龍詠萱之罪再無辯解之機,將成定局。
武念亭嘆氣搖着頭,吩咐天英、天巧二人拓下東方六六的手印。
東方六六的手印拓好后,武念亭拿着雪紙,看了眼后遞到宋訟師面前,道:“宋訟師,請您仔細對比對比,
,請您仔細對比對比,那除了六指掌印外剩下的那對未知掌印是不是東方六六的。”
宋訟師當仁不讓,急忙拿着掌印仔細的做着對比。
半晌,頗是失望道:“不是東方六六的。”
當然明白他是極度的想用掌印定下東方六六的死罪。看着宋訟師失望的神情,武念亭嘆道:“我以為宋訟師是訟師中頂頂厲害的人物,萬不想卻犯了訟師最大的忌諱。”
“什麼忌諱?”
“先入為主啊。”
宋訟師有些惱,道:“胡說。”
“宋訟師,如果您不是先入為主的認定東方六六是殺人犯,又如何連這除了六指掌印外剩下的唯一一對身份未明的掌印出自女人都不知道了呢?”
宋訟師有點糊塗,道了聲“什麼?”
武念亭‘嘖嘖’二聲,道:“其實,這未知的掌印不用做對比也應該知道不是東方六六的。”
“為什麼?”龍世懷問。
“因為這未知的掌印明顯就是一個女人的掌印啊。你瞧瞧這衣袍上啊,手掌偏小說明它的骨骼偏纖細。它的掌紋皆已成形,說明不是小孩子的手。所以,可以認定是一名成年的女子的手。”
龍世懷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道:“有道理。男子的骨骼比女子的骨骼要粗上許多,手一般比女人大,所以,其實對不對比也知道這不是東方六六的,應該是個女人的。”
宋訟師方才在對比的時候其實已發現這個問題,如今被武念亭和龍世懷一問一答的說出來,心中實在是懊惱。悔不該連這麼明顯的細節都沒注意,如今落個被武念亭取笑他犯了‘先入為主’的大忌也是活該。
龍世懷仍舊很好奇,又問:“那這對掌印會是誰的呢?難不成是兇手的?”
輕嘆了口氣,武念亭道:“太子殿下。這對掌印是龍詠萱本人的啊。”
武念亭語畢,一眾人恍然大悟,怎麼都忘了衣物的主人這檔子事了呢?龍詠萱不是六指,所以,這剩下的唯一一對不明身份的掌印肯定是龍詠萱的。
只聽武念亭又道:“為了案件的嚴肅性,天英、天巧,馬上去將龍詠萱的掌印拓下來。”
“是。”
“宋訟師。如果你不相信的話,請隨我的手下一同前往。”
因案子未破,龍詠萱、龍耀宇二人的屍身暫時存放在刑部的冰庫中。不遠,很方便。
宋訟師方才丟了個老臉,如今肯定是不會再上武念亭的當的。如果真去了不就是說他根本不相信刑部中人嗎?拓掌印,刑部中人肯定會跟隨的。
念及此,宋訟師搖了搖頭,道:“小民相信刑部的公斷。”
武念亭嘴角一勾,道:“很好。我也相信。”
在天英、天巧隨着幾名衙役前往冰庫拓掌印的功夫,武念亭問巴頓,道:“事發那天,巴頓太尉說過沒有任何人接觸過現場?”
“是。現場被我保護得極好。”
“所以,龍詠萱的衣物上應該不會有外人的掌印。”
“是。再說,一朝皇后,未經允許便靠近,十步內皆可杖斃。”
“成。那就越發可以肯定了。這案子就好斷了。”武念亭看向張嬤嬤,問:“服侍你們皇後娘娘的人可有六指的?”
“六指視為殘疾。這種人在我們那裏視為不祥。別說侍候皇後娘娘,便是進宮都不可能。”
巴頓對張嬤嬤的話表示贊同。道:“確實如此。別說皇宮,就是我們幾個皇子的府中以及但凡勢力較大的家族,也不可能允許有這樣的人存在。”
‘呵呵’一笑,武念亭說著‘我們這裏也是如此’的話后,又分別指着那一對非常鮮明的六指掌印,道:“你們瞧瞧它們的部位。”
龍世懷仔細一看,道:“一隻在龍詠萱衣袍的腰身處,一隻約摸及膝處。”
“這是打橫抱起的姿勢。”武念亭道。
眾人閉眼一想,確實。
也就在這個時候,天英、天巧拓了龍詠萱的掌印回來。仔細一對比,果然,那些出現頻繁的掌印確實和龍詠萱的掌印一般無二。
掌印都已確定,唯一不能確定的是一對六指掌印。那肯定不是東方六六的。因為東方六六的手很正常。宋訟師再蠢也不會再嚷嚷着要對比。
等一眾人重新入座就位,武念亭才道:“通過方才掌印的對比,各位主審大人當明白,如果龍詠萱果然受非禮之舉,果然掙扎,果然在掙扎中衣物零亂。那她的衣物上必留下那歹徒的掌印。如果東方六六果然有非禮龍詠萱的舉動,那龍詠萱的衣物上當有他的掌印才是。然而事實證明,沒有。剩下的、唯一不能確定的那對六指掌印定不是東方六六的。因為,東方六六的手很正常,不是六指。由此我斷定,東方六六並沒有接觸過龍詠萱。一個連接觸都沒有過的人,如何殺人奪命呢?各位主審大人,你們覺得我的觀點可對否?”
龍世懷率先答道:“非常正確。”
其餘的幾個主審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因巴頓方才證明了現場沒有受人打擾,現場保護得極好。是以,大堂內外的人更肯定了武念亭的觀點。便是宋訟師,也輕微的點了點頭。
龍世懷又道:“想來,那手有六指之人才具最大的嫌疑。”
在巴頓、王光宗、魏承啟等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的時候,大堂內外
,大堂內外所有的人也都幾乎在說著‘神秘六指人才是兇手,肯定是’的話。
武念亭笑道:“這就不是我關心的範圍了。”語畢,她道:“請大家肅靜。我們還得繼續。”
聞言,龍世懷急忙拍着驚堂木示意一眾人噤聲。
眼見大堂內外安靜下來,武念亭才道:“再來看東方六六的衣物。”
天英、天巧將龍詠萱的衣物收好,重新放入箱子中,連帶着張嬤嬤、兩個宮婢、龍詠萱等人新拓的掌印都放入其內。
緊接着,天英、天巧二人打開存放東方六六的衣物的箱子。一如方才,亦有一股白煙升起。這一次,一眾人都不再害怕,而是好奇的看着它。
武念亭從箱子中取出一套白衣紫襟的外袍。
一看就是上等錦緞織就,價值昂貴。定是東方六六的衣袍無疑了。
一如龍詠萱方才的衣袍般,這件白衣紫襟的外袍上也出現了許多掌印。但明顯比龍詠萱衣袍上的掌印少了許多。
將衣袍放在條案上,仔細檢察后,武念亭道:“經查,東方六六的衣物上保存完好的掌印大大小小一共留下了一十四個。其中七個為左手,七個為右手。七個左手掌印中有二個一模一樣的出現了三次。七個右手掌印中亦有二個一模一樣的出現了三次。也就是說,這二個人和東方六六接觸得極是頻繁。至於這剩下的一對么……呵呵,太子殿下、巴頓太尉,你們再過來看一看。”
龍世懷、巴頓,王光宗、魏承啟聞言,紛紛上前細看,果然一如武念亭所言。因有了第一次對比,所以此番他們不再似第一次‘嘖嘖’稱奇,倒是王光宗‘咦’了一聲,道:“看看看,這裏居然也有一雙六指掌印。左手、右手皆是六指,和方才的一模一樣。”
武念亭一笑,道:“是啊,這又是唯一一對和其他二人沾不上邊的很是孤獨的掌印。”
語畢,她看向一直侯在大堂上的東方家的五個護衛。然後示意天英、天巧一如方才般將他們五人的掌印拓在雪紙上,分別標上他們的名字。
西寧王龍吟風再度離座,拿着那五個護衛的掌印一一和東方六六衣袍上的掌印做着對比。最後指着一個標有‘牽黃’掌印的雪紙道:“不用多想了,這個牽黃肯定就是唯一侍候東方六六的那個人了。”
武念亭豎了豎大拇指,道:“西寧王爺,好眼力。我也這麼覺得來着。”
龍吟風柔和的看着武念亭,伸手很是愛憐的揉了揉她的頭,問:“站了這長時間,累不累?”
不想傳言中砍人如砍蘿蔔白菜的一國戰神竟如此慈眉善目的待她,武念亭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瞪大眼睛看着龍吟風,沒有回答龍吟風的問題。
突地,龍吟風笑了,又伸手拍了拍武念亭的腦袋,道:“像,真像。”
這一下,武念亭明白了。她肯定是沾她母后的光了。因為她長得像母后。而這個戰神年青的時候似乎對母后情有獨鍾。
念及往事,武念亭心中黯然。有時候,有太多人的愛真的不是愛而是害啊,更可怕的是如果被皇室的一眾人愛着,那就是災難了。她母后的災難就是皇室這幾個兄弟引起的。
不知武念亭所想,見她仍舊愣愣的看着他。龍吟風笑着彈了彈她的額頭,接着便撩袍入座去了。
看着這一幕,對面的於茜月銀牙輕咬,憶及那日‘明鏡公主換魂案’龍吟風歸王府後對她說‘你和鏡兒是同學,當知她幼時長相,這也是你準備讓長陽娶天珠的原因,是不是’的話。
龍吟風口中的‘鏡兒’指的就是孝慈皇后林鏡鏡,於茜月確實曾和林鏡鏡同班。因從於嬤嬤那裏聽來武念亭長得極似林鏡鏡幼時容貌的話后,她也偷偷的去看了的,武念亭的長相果然令她心驚。是以,她認定武念亭是靖安帝的女兒,是靖安帝藏起了林鏡鏡暗渡陳倉。
有了這個認定后,她便想給於府結親。當事時於長月當太子妃的呼聲也很高,如果於府再出一個駙馬,那娘家的勢力可謂如日中天。萬不想當時武念亭救東方六六的時候有了男女授受不清之舉動,於長陽死活不願意接受武念亭,這事只得作罷。後來,於長月也沒能當上太子妃。
唉,正所謂禍不單行。她就知道總有一天龍吟風會發現她當初心中的小九九。如果於長陽娶了武念亭還好說,龍吟風定會愛屋及烏,再不滿也會好生待於長陽。偏偏如今……這紙啊終究包不住火,在龍吟風要前去聽審‘明鏡公主換魂案’的時候,於茜月就知道龍吟風終究會見到武念亭的真容,她當初的小心思是再也逃不過龍吟風的眼睛了。
果然,審案當晚,龍吟風便命她交出了主持王府中饋的權力。只是以‘你也該享享清福’為由令她名聲好聽些罷了。如今,西寧王府中的中饋暫時由她的兒媳婦在主持。而於茜月清楚的知道,幾十年的忍辱負重、萬般隱忍終究在龍吟風面前有了個機關算盡的蓋棺論定。
這也是於茜月這段時日面色不佳的原因。不是因為心疼龍耀宇的死,而是心痛自己的演技仍舊沒有逃過龍吟風的法眼……
不說於茜月,只說案子。
再說龍吟風,他指出‘牽黃’是東方六六的近侍后,牽黃止不住的興奮,只說‘是的,是的’的話。又說著‘真神奇’的話。然後還跑上前,好奇的對比着自己的掌印和
己的掌印和主子衣袍上的掌印。
龍世懷道:“那除了這對六指掌印外,這上面剩下的這些掌印應該是東方六六的了。”
武念亭此時才回神,道:“是。天英,天巧,把東方六六方才所拓的掌印拿來給諸位主審大人比對。”
天英急忙尋了東方六六方方拓印的掌印,遞到了龍世懷面前。
龍世懷只得接了,將雪紙上的掌印和衣袍上的掌印一一對比,最後肯定道:“確實是東方六六的。”
‘呵呵’一笑,武念亭分別指着那一對非常鮮明的六指掌印,道:“你們再瞧瞧它們的部位。”
龍世懷仔細一看,‘呀’了一聲道:“又是一隻在衣袍的腰身處,一隻約摸及膝處。”
他語畢,巴頓、王光宗、魏承啟三人好奇的湊到了他身邊。
看了又看后,巴頓肯定道:“又是打橫抱起的姿勢。”
“那這六指的掌印和方才那六指的掌印是不是一樣的呢?”宋訟師好奇的問。
“不錯。宋訟師的問題最是關鍵。”
說話間,武念亭又重新打開存放龍詠萱衣物的箱子,將龍詠萱的衣物小心翼翼的拿出,展開。專門尋到那腰身處、及膝處的兩個六指掌印做對比。最後,龍世懷嘆道:“果然一樣。”
“太子殿下,由此,可想到什麼?”武念亭問。
就算他心中已有了定論,但龍世懷道:“我是主審。推測不能由我的口中說出。”
“那好。請各位主審入座。我來說出我的定論。”
待一眾人重新坐定,武念亭命天英、天巧將所有的衣袍重新放好,又將拓好的掌印也存箱放好,封上新的封條。
一切井然有序的完成後,武念亭才道:“宋訟師,如今我也有個大膽的推測,不知你想不想聽。”
事已至此,別說她有推測,如今滿堂的人只怕心中已有定論了。宋訟師道:“願聞其詳。”
“按方才我們察看的那六指掌印的大小可以推測它們應該屬於一個成年的男性。”
龍世懷點頭,道:“女人的手掌不可能有那麼大。”
“是。我的手掌在女子中就算大的了。可那六指的掌印比我的都大。是以,我才敢肯定它們的主人應該是一名成年的男性。”
武念亭的身高在東傲甚至於可以壓倒一群男子。她的話語畢,眾人都點頭。
“請說出你的推測。”龍世懷道。
“我想。有一個左手、右手都擁有六指的成年男子。殺了龍詠萱並將罪責嫁禍給醉酒的東方六六。”
不用武念亭說,大堂外的一眾百姓子民也都是如此認定的。他們只是想不通,那六指男子為什麼要嫁禍東方六六呢?
宋訟師問出了大家心中的疑問。
武念亭道:“為什麼呢?得抓到兇手才知道真相。”
“難道東方家族就沒六指的人嗎?”宋訟師又問。
東方六六道:“沒有,一個也沒有。在我們大業一樣也有六指不祥的說法。”
大族之家都講究這個,東方六六的父親是攝政王,那越發講究這些。是以沒有人懷疑東方六六的話。只聽東方六六又道:“當然,如果宋訟師懷疑是我的手下有人犯了事,可以前往驛館察看我的手下,看他們有沒有六指的。他們的名單在驛館都有登記,不會有遺漏。”
宋訟師聞言,語一哽,說不出話來。是啊,使臣出入都有嚴格的登記記錄。方才他的問題問得真是愚蠢。
武念亭好笑的瞟了眼宋訟師,道:“宋訟師,我且問你。”
“請。”
“你是不是懷疑殺人的是東方六六手下的人?”
“是。”
“也就是說,你不再肯定是東方六六殺人了?”
稍猶疑,宋訟師道:“至少,殺龍詠萱的應該不是東方六六。”
“何以見得?”
“首先,從龍詠萱明明是中毒而亡,兇手卻偏偏要造就讓我們認定是東方六六掐死的跡象可以看出一二。其次,方才東方二二說了,東方六六不會飲雜酒,那第二種酒應該是兇手故意潑到東方六六身上,是想造就讓我們認定東方六六喝了許多酒的假像。最後,從龍詠萱、東方六六事發當天所穿的外袍上的手印來看,同時出現六指手印且一模一樣,可想是兇手故意移動了龍詠萱、東方六六在一處,是想造就讓我們認定東方六六醉后亂性的事實。”
“哈哈”一笑,武念亭道:“宋訟師,可造成不要‘我們認定、我們認定’的說,那是你認定的,不是我們認定的,我……從來就沒有認定東方六六殺人過。”
眼見着宋訟師老臉一紅,武念亭又道:“不過,宋訟師分析得極好,那兇手狡猾之極,越想左右我們的視線反倒越發的欲蓋彌彰。”語及此,她看向那四個奮筆疾書的師爺,道:“四位師爺,方才宋訟師的話可都記下了?”
“記下了。”
輕嘆一聲,武念亭道:“宋訟師說得真好,條條在理。感覺他才是東方六六的訟師似的。我這個訟師不夠格啊。”
武念亭的輕嘆,引得大堂內外又起陣陣輕笑聲。宋訟師的老臉更紅了。因為他方才的話可以說是徹底洗脫了東方六六殺害龍詠萱的嫌疑了。他是怎麼說出來的呢?他仔細的想了想,哦,是了,是了,是被眼前這個笑意橫生的女子一步步的引
一步步的引進來的。她將他帶進一個好大的陷阱中,然後還給了一個好大的餡餅他吃。
這天上,果然就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啊。
宋訟師有些認栽,栽到了一個小丫頭片子的手上。
他懊惱間,只聽武念亭又道:“宋訟師,雖然你認定不是東方六六殺的龍詠萱,可是你卻懷疑有可能是東方六六的手下人乾的,是也不是?”
“是。”
“我問你,如果果然是東方六六手下殺了人,他哪有栽贓嫁禍給自己主子的道理?”
“這……也許是有私恨。”
“如果是宋訟師出國遊歷,這一去不是一年半載,就是三年五年。請問,你會如何挑選手下。”
“當然是挑些非忠誠即老實的人。”
“可會挑一些曾經有過私仇的人?”
“笑話。怎麼可能。要在路上出點事怎麼辦?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挑曾經有過私仇的人的。”
武念亭‘嘖嘖’一笑,道:“宋訟師,你覺得是你聰明還是東方六六聰明?”
宋訟師一輩子只停留在了秀才的功名。而東方六六從會元、解元至狀元,這份聰明不是人人能及。他也有自知之明,道:“當然是東方六六。”
“那好,由已及人。如果連你都想到的事,東方六六是不是也應該想到了呢?你覺得,他會笨得挑選一些有私仇的人陪在自己身邊嗎?”
“這……”
“所以,肯定不是東方六六手下的人。若宋訟師不信,我可以請太子殿下立馬派兵前往驛館,調取東方兄弟身邊所有護衛名單,同時傳他們一一上堂驗看掌印,可好?”
‘不必了吧’的聲音一片,皆來自於大堂之外。更有人說著‘小孩子都知道六指不能為護衛,否則視為不祥。東方六六的父親貴為攝政王,哪有不講這些忌諱’的話。
聞言,宋訟師擦着額頭的汗,道:“沒……沒必要。”
“真沒必要?”
“真的沒必要。”他要再堅持,那就連小孩子都不如了。
“那宋訟師你可還認定是東方六六的手下乾的?”
“不,應該不是。”
武念亭挑眉看向四位主審,道:“太子殿下。宋訟師已全然否決了先前的推測,並論定龍詠萱之死和東方六六無關。你們可贊同?”
巴頓沉沉點頭,道:“贊同。可是……到底是誰殺了我朝皇后?”
“我是訟師。只為我的主雇東方六六開脫罪責。至於誰是真正的兇手,那是刑部衙門的事,和我的職責無關。”
武念亭言之有理,聽得巴頓只得再度點頭。只聽她又道:“當然,只要兇手出手殺了人,必會留下痕迹。不是我們找不到兇手,而是暫時沒有找到痕迹而已。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痕迹會浮出水面。到時候,無論兇手他躲得有多巧妙,我們必能將他繩之以法。”
這番話可謂擲地有聲,惹得大堂外聽審的人都拍起掌來,說著‘說得好’的話。
何津瑤有些懵。如果龍詠萱不是東方六六殺死的,那她的耀宇孩兒呢?是誰殺死的呢?她突地站起來,道:“就算不是他殺的詠萱,那耀宇呢?勒死我的耀宇孩兒的腰帶是他東方六六的啊。”
眼見何津瑤神色凄愴,龍世懷抓着的驚堂木沒有拍下去。倒是武念亭道:“王妃娘娘莫要急,下一步,三郡王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很快也會見分曉。”
“分曉?什麼分曉?你不都說了我兒是被腰帶勒死最後被兇手投入水中造成溺水假像的嗎?”
“三郡王被勒死後投入水中是事實,但是不是那腰帶勒死還有待論定。不能因為在命案現場發現腰帶就認定那腰帶是兇器。”
“那腰帶上都有我兒掙扎時留下的指甲,這還有假?”質問間,何津瑤渾身顫抖不停。又眼見武念亭口口聲聲為東方六六開脫,她怒斥道:“明鏡公主,事發那日,在不知這腰帶是東方六六之物前,是你指使着一眾人找到的兇器,更是你找到的我兒的斷指甲。也是你斷定這腰帶是兇器。可是,怎麼一旦所有的證物指向東方六六之後,你就開始全盤否決了呢?坊間皆傳你和那東方六六有私情,莫不是真的?你如今是護短嗎?”
這一句,令大堂中一眾人瞬時怔忡,更有大堂外聽審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屏風后,上官瀾的眉頭幾近豎了起來。林老爺子更是怒道:“津瑤這是怎麼了?怎麼越活反倒越轉去了。”
武老爺子嘆道:“死了兒子傷心欲絕固然可以理解,急於找到兇手為兒子報仇也固然可以理解。但如果想往別的人傷口上撒鹽以圖自己的一時之快,就不可理喻了。”
在武老爺子、林老爺子一怒一嘆間,大堂內坐着聽案子的四個王爺就站起來三個。唯一一個沒站起來的是西寧王龍吟風。東平王龍雲海更是怒指着他的王妃道:“住口。”
見一向少有發怒的丈夫突地發怒,何津瑤越發的委屈了,聲嘶力竭道:“難道我有說錯嗎?”
一時間,大堂上是東平王、東平王妃的針鋒相對。大堂外是嘈雜聲一片。
阿大在魏緣的示意下,機靈的追隨着那個方才一開堂便大肆渲染武念亭和東方六六‘有一腿’的小廝身後而去。半晌阿大歸來,在魏緣耳邊低聲道:“那人去了酒樓,見的是於一川。
是於一川。”
魏緣冷冷一笑,明白了。世族七貴是唯恐天下不亂,要給她舅舅(靖安帝)添亂呢。於是輕聲道:“愚不可及,添再多的亂又如何?他女兒以後在我太子哥哥跟前會好過?”
阿大又輕聲道:“屬下方才發覺逍遙王府的人也跟着去了。公主您看,屬下要不要再去看看。”
魏緣眉一挑,道:“罷了。上官瀾肯定有安排。我們看就是。不必插手了。”
阿大聞言,安靜的退守一邊。
許是魏緣的聲音大了些,東方二二低頭詢問。魏緣拉了他示意他低頭,然後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一時間,東方二二惱怒,道:“難怪,狩獵之事沒多少人知道,我說這事是怎麼傳出來的。原來是他們故意放話。等這事了了,看我如何收拾他們。”
知道東方二二的世界中拳頭代表着一切,魏緣好氣又好笑的看着他,道:“成了,你可別添亂。”
在大堂內外都鬧得不可開交之時,龍世懷一拍驚堂木,道:“都住口。”
一時間,大堂內外同時安靜下來。龍世懷又道:“東平王,東平王妃,請自重。”
公堂之上夫妻針鋒相對實在是有失體統。東平王是怒斥自己的妻子小人肚量,而何津瑤是氣丈夫不好生安慰她也便罷了,居然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喝斥她。兒子也死了,丈夫如今也這樣……越想越氣,當然也就越哭越凶。
如果說初時覺得何津瑤死了兒子值得人同情,但如今這般擾亂公堂簡直和潑婦無異。再加上她方才說的話也太令人難堪。龍世懷無形中便對她有了嫌惡。輕聲道:“東平王妃,本殿方才就說過,有再擾亂公堂者一律轟出去,本殿已警告過你一次,而你置若罔聞。來人……”
龍世懷的驚堂木還沒有拍下,武念亭高道了一聲‘慢’。
“天珠。”龍世懷不明白武念亭為什麼要為何津瑤說話。
武念亭緩緩的走到何津瑤面前,問:“東平王妃,你口口聲聲說我和東方六六有私情,請問,是你發現的還是聽說的?如果是你親眼所見,請詳細說明何時、何地。如果是你聽說的,請說出傳消息予你之人。”
看着武念亭迫人的冷意目光,何津瑤居然怕了,‘我’了一聲后,道:“我是聽說的。”
“聽誰說的?”
“聽……”似乎終於知道事情鬧大了,何津瑤想了想,道:“聽詠萱說的。”
‘哈’的一聲,武念亭道:“原來是死無對證。成,王妃娘娘,那我再問你一句,龍詠萱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她說幾年前,你救東方六六齣御湖,急切間有了男女授受不清的舉動。”
“原來是這件事。”武念亭仍舊定定的看着何津瑤,道:“龍詠萱說的你就信。那當年東方六六鑼鼓喧天到逍遙王府感謝我師傅對他的救命之恩的事你怎麼就不信呢?都說眼見為實,你看到的不信倒要聽一些莫須有的虛的,請問,你就是這樣當你東平王府的王妃,也是這樣主持你東平王府的中饋的嗎?”
隨着武念亭的質問落地,東平王妃一個顫抖,跌坐到了圈椅中。
“還有,我想問問王妃。前番三國狩獵之時,東方六六救我於野豬腹下。前幾天,又是東方六六為我洗脫被人換魂的傳言。而今天,我要救東方六六於囫圇之中。在王妃眼中,是不是都存着什麼私情呢?”
語畢,武念亭往大堂外橫了一眼。這一眼一掃方才的笑意盈盈,大含千里冰封之意。將大堂外的一眾人都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因為他們方才確實如此議論過。他們如此斷定,那東平王妃想當然也會如此斷定了。
武念亭再度回頭,盯着東平王妃。道:“怎麼?不說話了?是知道自己錯了嗎?我想試問一下王妃,如果那一年,掉進御湖的是你的大兒子龍耀宵,如果他不會泅水,在場只有我一人可以救他,你是求我還是不求?若你求,我以男女授受不清為借口拒絕,你會如何?如果因我不救你大兒子的行為導致你大兒子溺水而亡,你又會如何?”
語及此,武念亭倒退三步,轉身看向大堂外的一眾人,道:“諸位想一想,王妃會如何?”
魏緣接話道:“恨,肯定會恨死你。”
“哈”的一聲,武念亭展手,伸着修長的手臂,道:“我救別人,她認為是男女授受不清。那我不救她兒子就是應該,是恪守了男女授受不清的戒律。她為何要恨我?憑什麼恨我?”
語及此,武念亭又看向一眾懵懂的、聽審的人,道:“別只假設是王妃的兒子,假設是你們的孩兒落了水,我救是不救?”
“救,想當然應該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時候還管什麼清規戒律。”有人接話。
一笑,武念亭道:“是啊。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時就是不該。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就是想當然。諸位有沒有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那一日,要葬身野豬腹下的是你們的孩兒,被污換了魂的是你們的孩兒,你們希不希望有一個一如東方六六般的人出面救你們的孩兒於危難之時?”
“希望,當然希望。”又有人接話。
“可是,這種你救我、我救你的大義之舉在一些人眼中看着卻是存有私情。請問,在這種一棒子打死的情形下,這世上,還有誰再出手救人?還有誰再出來聲張大義?””
武念亭的連番迫問,問得大堂外許多方才還議論紛紛的人都低下了頭。
知道事情已經有了轉機,必須見好就收。龍世懷更是一拍驚堂木,道:“天珠,今日是審東方六六的案子,和那些污你之言無關。請先解決今日之事,至於那些污你之人,它日抓一個審一個。”
龍世懷一襲話,將一眾人嚇得打了一個寒磣。
“是。太子殿下說的是。今日是審案。與此案無關的都不必提上枱面。但我有句話,還需得和東平王妃說。”
語及此,武念亭卻是再度走到何津瑤面前,看着她慘白的一張臉,道:“我師傅曾經告訴我,如果有人潑我髒水,不要慌也不要急,而是要一模一樣的潑回去。如果有人冤枉我,那我也冤枉冤枉他人才是應該,因為這才叫公平。我師傅更告訴我,明着看是苦主,實際看保不齊是殺人兇手也說不定。若我真着急就真中了他們的圈套了。東平王妃,我師傅的話,你覺得是對還是不對呢?”
明鏡公主的師傅是誰啊,是少年便得聖儒之名,少年便被御封為金牌御醫的上官瀾啊。他說的話那便是東傲大地都得抖上一抖啊,能不正確?
“你……你什麼意思?”何津瑤開口問。
武念亭卻是對着她詭譎一笑,轉身,大步走到龍世懷面前,行禮,道:“太子殿下,可否記得我方才說過‘但凡兇手作案,必會留下痕迹。就算當時沒有找到,但總有一天,痕迹會浮出水面。到時候,無論兇手他躲得有多巧妙,我們必能將他繩之以法’的話。”
龍世懷點頭,“是,說過。”
“真是巧了,此番在查證龍詠萱死亡之案的時候,無意中讓我察獲了一樁二十年前的命案。”
“那命案和此案有關嗎?如果無關,請重新遞訟狀,擇日再審。”
“當然有關。”武念亭轉身,冷冷的看着何津瑤,一字一頓道:“因為,二十年前發生命案的人是龍詠萱的生母……東平王府的側妃娘娘蘭夫人蘭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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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俺們聰明的天珠會破獲出什麼樣的案中案呢?大家不防回到074、075、076等那幾個東平王府宅斗章節中去看看,伏筆早在那個時候就埋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