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章 第二個文淑皇后
香枝很快就得了消息,回來告訴高太后道:“太后,奴婢問到了。皇上從衍慶殿離去后,就直接回了勤政殿,沒有再去任何地方了。”
高太后聞言一愣:“皇上沒去關雎宮嗎?”
高太后還以為,元熙帝今夜宮宴上見了那個秦嫣兒后,勾起舊日回憶,會去關雎宮憑弔舊人的。像從前的那幾年,萬壽節宮宴后,元熙帝都會去關雎宮略略坐一坐的,但他心中到底是在想文淑,還是在想念筠兒,高太后就不知道了。
香枝搖搖頭道:“沒有。皇上今夜還沒有去過關雎宮。”
高太后聞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按照她原先的決定行事:“那就行。香枝,你陪哀家往勤政殿走一趟吧。也不必要太多的人跟着,只你一人同哀家去就足夠了。”
高太后不想把動靜鬧得太大,也不想驚動蕭皇后那邊。香枝自然明白高太后的意思,悄悄去打點一番,這才迎着高太后出了盛寧宮往勤政殿去了。
到了勤政殿外,果見殿中燈火通明,可見元熙帝還未歇息。香枝扶着高太后往台階上走了幾步,進殿之後,就在西間屋子前頭,看見了守在屋外的冉公公。
作為元熙帝貼身大太監的冉英泰,面對旁人時,自然有他身為元熙帝心腹和大太監的體面,但面對高太后時,他自然就不能擺他大太監的架子了。
見高太后突然到了他的跟前,冉英泰嚇了一跳,忙過去給高太後行禮請安,高太后抬了抬手,讓冉英泰起來,然後瞧了瞧掩着門的西次間,她看不到裏頭的情形,但看冉英泰站在外頭,她就明白了,遂問道:“皇上又一個人待着了?”
冉英泰點點頭道:“回太后,皇上從衍慶殿回來之後就把奴才趕了出去,說是要一個人靜靜,也不叫人在跟前服侍,還說誰來了都不想見。奴才心裏頭擔心皇上,但又不敢進去瞧。太后既然來了,還請太後進去瞧瞧罷。”
皇上雖說是不見任何人,但這是誰來求見,放不放來人進去,這還是有些學問的。就像此番太後來了,冉英泰哪裏敢攔呢?何況皇上自回來了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西間裏,冉英泰正擔心着呢,又不敢壞了規矩擅自進去,這會兒正巧高太後來了,冉英泰自然巴不得讓高太後進去解勸皇上的。
高太後點點頭,便讓香枝也在外頭候着,她自個兒進去就好了。香枝依言,也同冉英泰一樣候在門口了。
高太后推門進屋后,卻意外的看到元熙帝並沒有坐在榻上,反而跪坐在地上,而那名貴的暗紅地毯上,卻放着數十件精緻的小玩意,那些小玩意兒什麼樣式的都有,有值錢的也有不值錢的,有高太后眼熟的,也有高太后沒見過的。
元熙帝就那樣跪坐在這些小玩意跟前,出神地凝視着那些東西,彷彿沒有感覺到高太后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側。
高太后居高臨下的望着地上的那些小玩意兒,眼中有深深的嘆息,半晌后,她才開口道:“灤兒大婚時,哀家就曾問過你是否已經放下了,皇上那時答說沒有放下。哀家還以為皇上是開玩笑的,沒想到,皇上原來當真沒有放下。”
此刻屋中沒有外人,只有高太后與元熙帝母子二人,高太后也學着元熙帝的樣子慢慢跪坐下來,與他並肩看那些東西,見元熙帝不理會自己,高太后便又開口道:“皇兒,哀家知道,這些東西多半都是筠兒當初送你的。今夜若不是那個秦嫣兒的出現,想來你也不會把它們翻出來看的。但是皇兒,哀家不反對你懷念筠兒,甚至不會管你是否還愛着筠兒,哀家就是想告訴你,筠兒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秦嫣兒的容貌神韻舉止再像她,那也不是你當初愛着的那個筠兒,明白嗎?”
高太后道出的這個事實,她這些年裏跟元熙帝說過無數次了,但是很可惜,效果好像並不好,似乎元熙帝從沒有聽進心中。
此時此刻,元熙帝也還是這樣,彷彿沒有聽到高太后的話一樣,他用手去撥拉放在地上的那些玩意兒,一樣一樣的指給高太后看:“母后好像從來沒看過這些吧?有些是筠兒私底下送給朕的,有些是筠兒以前托母後送給朕的。這些年,朕都好好的收着。這五樣,是朕十歲到十五歲那五年裏,筠兒送給朕的生辰禮物……母后您瞧,筠兒就是喜歡這些個小玩意兒,就愛送朕這些小東西……”
元熙帝很少這麼多話的,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才轉頭望着高太后微微笑道:“母后說得對,若非是秦嫣兒的出現,朕也不會把這些東西翻出來看了。文淑去后,朕已經很少去翻看筠兒的這些東西了。就是秦嫣兒的容貌舉止太像筠兒了,朕才會在宮宴上一時失態的,朕覺得,朕看到秦嫣兒,就彷彿看到筠兒再世為人了。”
元熙帝說完這些,又淡淡笑道,“朕也當然記得母后在灤兒婚禮上問過朕的那些話,朕直言自己放不下,難道有何不對么?朕記得,當時母后說自己放下了,可在朕看來,母后也分明是沒有放下的。”
元熙帝定定的看着高太后,他唇角是極淡極淡的笑意,眼睛裏卻是能看破人心的深邃眸光,就聽他道,“如果母后真的放下,釋然了,又怎會在秦嫣兒跳舞的時候就望着她落淚呢?別人不知,朕卻是知道的,母后落淚,並非是因為秦嫣兒的舞讓母后想起先帝,而是因為秦嫣兒的舞跳得極像筠兒。當年,雲陽侯戰死在沙場上,白家滿門只剩下筠兒一人,雲陽侯早在幾年前出征時就將她託付給父皇和母后照顧,筠兒也算是在母后膝下長大的,那五年的時光里,兒子知道,母后是真心將筠兒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的。母后對筠兒的感情,並不比朕的少,所以,才會在看見與筠兒這般相像的人時,一時情難自禁。”
元熙帝道,“如果母后真的把筠兒忘了,就不會同朕一樣,在大殿上失態了。既然如此,母后又何必非要強自放下呢?想來,筠兒也是不希望母后忘記她的。就這麼永遠記着她,難道不好嗎?”
高太后不願意同元熙帝說過往之事,看元熙帝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心裏還有些莫名的害怕。再說現在,也不是他母子兩個辯論說什麼到底是放下還是沒放下的時候,於是,高太后也不回答元熙帝的話,只望着元熙帝問道:“哀家過來,並不是要同你說這些舊事的。哀家只是想問問皇上,皇上對這個秦嫣兒到底是個什麼心思。”
高太后話音剛落,就見元熙帝沉默了一會兒,而後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道:“母后,您覺得,這個秦姑娘,能不能做第二個文淑啊?朕倒是覺得,她比文淑更像筠兒,就連性子也像,如果她在朕身邊的話,一定會像筠兒在朕身邊一樣的,母后說呢?”
元熙帝這話把高太后嚇了一跳,她大驚失色的道:“皇上怎麼能這麼想呢?秦嫣兒再像筠兒,她也不是筠兒啊!難不成,皇上真的想把這個秦嫣兒納入宮中為妃為嬪嗎?”
高太后這會兒真的是覺得元熙帝有些魔怔了,不等元熙帝開口,高太后又道,“皇上,你不能把這個秦嫣兒納入宮中。不管是為妃還是為嬪,這都是不行的。而且,哀家也不會允許皇上這樣做!不管她的容貌多像筠兒,她也不是筠兒,請皇上認清楚這一點!”
對於高太后的急怒,元熙帝反而是很淡定的樣子,他聽了高太后的話,甚至輕輕笑道:“母後為何不讓朕把秦嫣兒納入宮中呢?朕方才都說了,朕想讓她做第二個文淑啊,雖說現在皇后之位不能給她,但是這貴妃之位卻是可以的給她的。就憑着她這般像筠兒的容貌,她也當得起這貴妃之位!”
言罷,元熙帝又似笑非笑的道,“再說了,朕當初納文淑為後時,母后也一樣反對過,不允許過,可那時木已成舟,母后的反對和不允許一點兒用處都沒有!朕如今是一國之君,朕若是想要秦嫣兒入宮,難道母后就能攔得住朕嗎?”
元熙帝的話簡直讓高太后聽出了瘋狂的意味,她忍不住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望着元熙帝,沉聲道:“皇上當年已經錯了一次,難道還要再錯一次嗎?時隔這麼多年了,皇上應當知道,這個秦嫣兒跟文淑是不一樣的!這個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白宛筠,也不會再有第二個文淑皇后,皇上已不是當年血氣方剛的少年,更不是做事未經考慮的青年,皇上做了二十年的皇帝,難道還看不清楚這一點嗎?”
“若是單憑秦嫣兒的容貌,皇上就如此任性的要納秦嫣兒入宮做貴妃,那文淑去后的這十一年的時間裏,皇上為何不再去找個眉眼酷似筠兒或者酷似文淑的女子呢?這個世上,不可能只有秦嫣兒一人像筠兒,皇上從前沒動過這等心思,怎麼這會兒倒像是被這個秦嫣兒迷了心竅一般呢?”
高太後來此勸說元熙帝放棄秦嫣兒,讓他不要納秦嫣兒入宮。心中多少還是有一些倚仗的。
即便早年間,筠兒與元熙帝分手訣別後,元熙帝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找一個酷似筠兒的女子來當做替身,是後來無意遇見了文淑,之後才有了這種類似於飲鴆止渴的心思的。而文淑去后,這將近十一年的時候里,元熙帝再也沒有尋個任何眉眼與筠兒或者文淑酷似的女子,後宮所有嬪妃的樣貌,沒有一人跟筠兒或者文淑相似。
高太后心裏知道,這其中有着灤兒的原因,畢竟灤兒的容貌與筠兒有九成相似,對於元熙帝來說,多少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慰藉。但她卻更願意相信,元熙帝已經放下這種尋找替身的錯誤執念了。她卻沒有想到,今夜過來,元熙帝竟還口口聲聲說要秦嫣兒入宮做筠兒的替身。這話讓高太后聽了便覺得心酸。
高太后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元熙帝能顧念齊灤了,如若元熙帝為了秦嫣兒連齊灤都不顧念了,她就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辦法能阻止元熙帝接秦嫣兒入宮了。
要知道,元熙帝那句話說得很對,他是一國之君,是獨掌大權的天子,他若是立定了主意要做什麼事情,這世上還有誰能攔得住呢?
元熙帝還是那般雲淡風輕似笑非笑的模樣,就聽他道:“母后,朕只是看中了秦嫣兒的那張臉,別的,朕一概都不在意。再說了,世上或許確實不止這個秦嫣兒像筠兒,或者有人比秦嫣兒更像筠兒,但是此時此刻,卻只有這個秦嫣兒入了朕的眼,到了朕的跟前啊。”
“母後為什麼非要反對朕納秦嫣兒為妃呢?只不過一個貴妃之位罷了,秦嫣兒的身世低微,秦家早已沒了什麼根基,就算是讓她做皇后,她又能如何呢?而且,秦嫣兒確確實實比文淑更像筠兒啊。朕私心裏,很是希望她能入宮陪伴朕的。”
高太后聽到這裏,真心覺得元熙帝的想法偏執而又瘋狂,她咬牙道:“難道皇上真的不知道哀家的用心嗎?”
“皇上,哀家且問你,如果皇上當真一意孤行,把這個秦嫣兒接入宮中,封為貴妃,那麼皇上讓灤兒如何自處?灤兒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筠兒的事情的,更不知皇上當初為何要同文淑在一起,也不知他的父皇母后這麼些年的感情究竟是個什麼真實的模樣,如果秦嫣兒為貴妃,灤兒只會以為她是文淑的替身,皇上這樣做,難道就不怕灤兒傷心嗎?”
“在灤兒眼中,皇上極愛文淑,如果秦嫣兒入宮,只怕灤兒要比今夜更為惱怒傷心,方才哀家都瞧見了,皇上為了顧及承恩侯和灤兒,後來都對秦嫣兒那樣冷淡了,可見皇上還是很顧念和灤兒之間的父子情誼的,那麼,皇上就算是為了灤兒,打消這個念頭,不好么?”
高太后這一連串的質問讓元熙帝沉默了,而且,讓元熙帝陷入了沉思之中。很顯然,元熙帝還是很顧念與齊灤的父子之情的。想起宮宴上的那一幕,承恩侯和齊灤的拂袖而去,讓元熙帝臉上的淡淡笑意都斂去了,不可否認,他當時壓下所有的心緒,對秦嫣兒忽而冷淡起來,甚至後來都沒有當場把秦嫣兒留下來,就是因為顧念齊灤和承恩侯府的。
看元熙帝陷入沉思之中,似乎心思都有鬆動的意思了,高太后打算趁勝追擊,連忙又開口道:“而且,皇兒且細想想,你難道不覺得這個秦嫣兒出現的時機很巧嗎?你才要將灤兒立為太子,這個秦嫣兒就出現了,而且,她還是明王府的人,你難道對她的來歷就沒有什麼懷疑嗎?”
元熙帝先前倒也還好,聞聽高太后最後這句話,深邃眸中閃過幾許暗芒,他不動聲色的問高太后道:“母后懷疑秦嫣兒有問題?”
高太后看元熙帝似乎不排斥她的這話,心中一下大喜過望,覺得她想要阻止元熙帝納秦嫣兒為妃的想法似乎是可以實現了,便將她先前在盛寧宮中同香枝做過的那些猜測都說一一給元熙帝聽:“秦嫣兒的出現,勢必會影響皇上與灤兒之間的父子之情,如果皇上封秦嫣兒為妃,灤兒肯定會傷心,如若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撥,灤兒就會知道文淑當年的事情,到時皇上將文淑當成筠兒替身的事情也瞞不住了。不是哀家危言聳聽,難保皇上那時不會和灤兒父子成仇的。而一旦那樣的局面形成了,皇上若是看重秦嫣兒,又怎還會冊立灤兒為太子呢?到時候,得利的人,不用哀家說,皇上也能想到是誰了。”
“這個局,就是皇后與明王府的人一手策劃出來的,哀家這樣分析,不知皇上可聽明白了么?”
高太后與元熙帝是親母子,此刻屋中也沒有外人,高太后自然是無所顧忌的,為了阻止元熙帝入了蕭皇后等人的心意,也不管什麼忌諱不忌諱了,就直接將她的猜測和這件事的得益人,還有她分析的前因後果都跟元熙帝細細地說了一遍。
言罷之後才道,“所以,只要皇上不納秦嫣兒入宮,他們的圖謀就不會得逞。而皇上也能順利冊立灤兒為太子。在這之前,皇上再好言撫慰灤兒和承恩侯一番,想來今夜這一場風波,也就可以避免了。”
元熙帝聽了高太后的話,沉默許久,而後才若有所思的望着高太后道:“母后的意思是,只要朕對承恩侯和灤兒好言撫慰一番,然後不納秦嫣兒為妃,不讓秦嫣兒入宮,就可以平息這一切了?”
“承恩侯和灤兒不會再對朕生氣?而這些利用秦嫣兒的圖謀,也自此可以銷聲匿跡?”
高太后肯定的點頭道:“哀家可以保證,只要皇上肯如此,事情定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只要皇上不將秦嫣兒放在身邊,他們就不能傷害灤兒,自然也就無計可施了。”
元熙帝默默的看着高太后,眸底神色難辨,就聽他問高太后道:“母后是不希望灤兒知道,朕曾將文淑當成筠兒替身的事情嗎?”
“哀家當然不希望!”
高太后見元熙帝總算是明白自己的心思了,生怕元熙帝對自己的擔心不重視,忙道,“難道皇上希望灤兒知道這些事情嗎?皇上與灤兒這些年父子相得,關係好得不得了,不就是因為灤兒不知道這些事么?如若灤兒知道了——”
“如若灤兒知道了,母后又怎知灤兒會與朕父子反目成仇呢?”
元熙帝微微笑,打斷高太后的話道,“或許,灤兒也會如文淑一樣,一開始恨朕,可是後來,還是體諒朕了呢?”
元熙帝這話,又將高太后嚇了一跳,她驚得臉色都白了,用一種看瘋子的眼光看着元熙帝道:“皇上不會真的這麼想的吧?哀家年紀大了,皇上不要嚇唬哀家啊!這件事情,怎麼能與當年的事情相提並論呢?哀家的意思,皇上還是不要冒險得好!灤兒是個好孩子,皇上不可令他傷心的!”
高太后說著這些話,心裏不由得又想起先前香枝說的那些話起來,她在心裏深深一嘆,香枝那話是對的,在這些事情裏頭,灤兒才是最無辜之人。
當初,皇兒已經傷了一個無辜之人了,不可再傷一個了。
元熙帝聽了高太后的話,默默垂眼,目光又落在地上那些小玩意身上,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淡去了,就見他頗有些落寞的低聲道:“朕與文淑相伴十二年,這十二年裏,文淑年年都會送朕生辰禮物的,朕也如這些一樣,樣樣都收藏起來,也記在了心上。”
元熙帝沉默半晌后,又道,“母後放心罷,兒子也不想看見灤兒傷心。這個秦嫣兒,兒子不接進宮裏就是了。”
高太后一聽元熙帝這話,自然是大喜。
她再三確認了元熙帝的說法,得了元熙帝再三的保證說不會把秦嫣兒接進宮中來,又確定元熙帝會去安撫承恩侯和灤兒之後,高太后這才放下了一顆心,趁着夜色離了勤政殿,回盛寧宮歇息去了。
-本章完結-